- +1
春日48小時|消失的“附近”回來了,遺失的美好在身邊
近期,我家小區開始隔離管理,91歲的吳阿婆徹底成了一位獨居老人。
差不多20年前,吳阿婆和老伴搬到了我家隔壁,五年前她的老伴去世了。吳阿婆有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她和子女實現了許多都市人推崇的“一碗湯”的距離——都住在上海老靜安,相距很近。尤其是女兒退休后,幾乎每天都來,給吳阿婆洗衣做飯打掃衛生,然后晚上回自己家。
吳阿婆早過耳順之年,但據她女兒形容,“我媽性子還挺爆”,有時要和女兒爭吵。比如她堅持要自制油炸小黃魚當夜宵吃。有時我晚上十點出門拿外賣,看到她正站在廚房里做吃的,香味飄滿一整個樓道。
她不怎么養生,晚睡早起,運動就更少了,這兩年幾乎不出門,也不像許多上海人那樣愛干凈,至少外人進出她家從不用換鞋。
除了退休金,吳阿婆其實還在賺點家用,日常家里開兩桌麻將,她會拿點茶水費。來的“麻友”年齡也在65歲-96歲之間,其中有一個88歲老先生,每天都自己騎個自行車來搓麻,稱得上風雨無阻了。
疫情又嚴重了起來,居委會阿姨上門打招呼了,吳阿婆家的麻將桌就停掉了。

3月開始,上海許多小區陸續開始封閉管理,兒子女兒也不能正常來看她了,于是吳阿婆開始了真正意義上的獨居生活。
3月16日晚上八時,小區第一輪封閉核酸,要從健康云上登記個人信息。吳阿婆肯定不會弄的,她平時出門,也都需要子女推著輪椅出行。鄰居們都在議論該怎么辦?同樓層的老常就把這個情況告訴了“大白”,后來晚一點時候,“大白”上門給吳阿婆做了核酸檢測。
老常其實是一名90后小伙,只是遺傳性脫發,并且長相有點超前。老常出生成長在這個小區,老鄰居們都圍觀了他的考學、就業和大概的情感經歷。去年結婚后,老常的父母就搬到遠一些的郊區去住了,將市區的房子給老常做婚房,說方便孩子們上下班。
老常稱得上一個典型的上海男人,他勤勞,會做家務,我爸經常在周邊菜店碰到他,據說買菜比我爸這個50后都會算計。他也顧家,平常很少加班,據說因為公司不發加班費,用他自己話來說,加班“不劃算。”
老常問吳阿婆,一個人在家行么?要不要幫她叫個外賣,吳阿婆說不用了,女兒前兩天給她做了不少菜在冰箱。老常給阿婆留了自己的電話號碼,讓吳阿婆有啥需要就聯系他,“大家都是老鄰居了,不要怕麻煩。”
3月17日,小區48小時封閉管理第一天。我們家都有點擔心這位老鄰居。我說,給阿婆送點餅干蛋糕吧,以備不時之需。媽媽猶豫了一下,說肯定要去看看她,但擔心給她送了吃的,她一定會還禮。
果然,吳阿婆也是一位典型的上海人,特別拎得清。我媽媽給她送了兩盒蛋黃酥以后,她馬上從冰箱里拿了洗凈的青菜和菠菜各一袋回送給我們,態度堅決,讓人無法拒絕。
3月18日,小區封閉管理第二天,我媽媽又去吳阿婆家看看,回來說,阿婆在家挺好的,電視開著,“她還看偶像劇了。”
我和媽媽小區里走走。同處小區隔離的表弟給我發了一張照片,說他做好核酸也在小區里溜達,并發現了“新大陸”——第一次看見自家小區的兩個小雕塑,其實這兩個雕塑離他所住的樓不過百米距離。
3月19日,春分前一天,全員核酸檢測過關,我們小區順利解封了。上午,吳阿婆的兒子來看她,給她做了飯。老常現在的公司開始實行做一休三的上班安排,他報名做了街道志愿者。
3月20日,“疫情文學”成了網上的一個熱門,我寫了這點文字,不知道算不算也參與了“疫情文學”。
因為現實的限制,“附近”是“疫情文學”的主要視角之一。人類學家項飆在《十三邀》那期節目里,提到了“附近的消失”。伴隨著科技與經濟發展, “附近”消失了。我們關注的似乎除了生活的瑣碎,就是宇宙的宏大,而那個最貼近生活的中間態——“附近”,日益被忽視。
“我們習慣了超越一切去批判整個系統出現了什么樣的問題,卻忘記在超越之后回看自己身邊的世界。我們居住的社區,正在成為我們要拋棄的東西。于是大家都抱怨城市里沒有人情味和歸屬感。可是真正回到家,我們依然重復著一樣的生活模式:宅在家里,通過虛擬的互聯網和世界產生聯系。”
“美好是基于城市深層底蘊的人居美學。”網格化抗疫管理之下,“附近”的主體“社區”正在恢復活躍。老話說,遠親不如近鄰,大家彼此之間、大家和社區之間聯系可能比我們以為的要深入和頑強。不害怕親近必然帶來的麻煩與摩擦,有自信參與構建一個身處其中的關系體,并在這個關系里找回溫暖與真我,也許是疫情給都市人帶來的一些改變。

春天到了,櫻花、垂絲海棠陸續開放。我走上街看看,許多門店都關閉著,上海難得的安靜。傍晚,小區里總有人戴著口罩站在一起聊幾句,又很快散去。





- 報料熱線: 021-962866
- 報料郵箱: news@thepaper.cn
互聯網新聞信息服務許可證:31120170006
增值電信業務經營許可證:滬B2-2017116
? 2014-2025 上海東方報業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