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塚本由晴:建筑不僅是形態,是與社會行為的對話
在建筑思潮中,有人認為建筑是一種宣言,以精彩的空間或強勢的姿態講述自己完整的邏輯。也有人說建筑是一種對話,它的生成是對城市環境和社會背景的一種應答。
6月4日,在由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主辦的關于日本當代建筑的系列講座活動中,犬吠工作室(Atelier Bow-Wow)的創辦人塚本由晴做了題為“建筑設計的生態型轉變”的演講,講述了東京住宅的發展譜系以及他在房屋設計理念上,對于人和社會的思考。塚本由晴系東京工業大學的教授,同時也是哈佛設計研究院以及哥倫比亞大學建筑規劃研究院等的客座講授。
探尋建筑傳統中對立的二元
日本戰后住宅建筑的發展由“何為傳統”的爭論開始。1953年,丹下健三在住宅設計中對日本傳統與西方的現代性進行了融合(Tange House)。采用日本傳統的木材、紙為建筑材料,用將居住空間架起的方式,阻隔夏季的濕氣并保證私密性;而在功能上為現代生活而設計,擴大了榻榻米的模數等。在其與薩伏伊別墅的對立統一之中,可見傳統與現代的對話。

但在溯源日本傳統上,建筑師們產生了分歧。一方認為,日本的傳統建筑是以“寢殿造”(Shinden-zukuri)為代表的彌生時期建筑,宮殿的建筑形式代表著開放、正式的貴族性質;另一方則認為,傳統屬于以農舍(Minka)為代表的繩文時期建筑,與農業生活模式相一致的民居建筑表現出具有內向性和地域創造性的群眾文化。
1960年,筱原一男針對這對立的兩者提出了全新的觀點:“批判性空間”理論(Critical Space)。他提出,殿堂式空間代表著開放的(Open Space)、純白的、為客人服務的空間;那么民居式空間并非是“封閉的”,而是意味著反開放的(Anti-open Space)、黑色的、供日常生活使用的空間。筱原一男希望去建立一種反開放的白色空間,即“批判性空間”。他通過建筑內外的對比來闡釋這種空間。由此,對于建筑“內”與“外”關系的研究成為了日本建筑發展的重要基點。
從“內外對比”到“建筑行為學”
近代以來,伊東豐雄和坂本一成的建筑實踐,都在倡導“基于內外之差的設計”。他們通過對建筑內部與外部空間的操作,以內與外的差異對比來定義建筑空間。這種設計思想形成了豐富的豐富的建筑語匯,如室內、室外、灰空間等。但同時,當批判性空間僅聚焦于建筑本身內外空間的差異時,它與周邊環境也失去了聯系。與城市背景、人的生活相關的“日本特質”,被排除在了建筑設計之外。
塚本由晴嘗試打破僅關注空間內外對比的操作模式,從“行為學”這個非建筑的角度,重新認識和推進建筑設計的發展。他藉由犬吠工作室(Atelier Bow-Wow)的一些設計項目,闡述了自己“建筑行為學”的理論。
“建筑行為學”(Architectural Behaviorology),強調通過人的行為來思考一個建筑空間。塚本由晴認為,是人的活動定義了空間,在不同的環境下,人們的行為也具有不確定性。正是這種不確定性,使得普通的生活蘊含了最豐富的生命力。在塚本由晴的建筑行為學中,他從自然/材料、人文/習俗、房屋/類型這三點出發,對建筑和城市進行解讀。
建筑與自然:城中村
自然條件下的光、風、熱、濕度都無法改變,但讓人對于這些自然元素的適應與利用,則與建成環境的面貌有關。比如,東京有類似城中村(Urban village)的城市形態,即是在自然條件的影響下形成的。具體是如何形成的呢?

日本頻繁的地震與海嘯,導致部分地區成為火災高發地,且一旦起火,火勢極易大范圍蔓延。因此,主干街道在劃分區塊的同時,也擔任起了防火墻的角色。沿城市街道布置的均為十層以上、防火性優良的商業建筑,它們形成了一面面“商業防火墻”,將低層住宅圍繞在街區內,由此形成了類似村落的格局。走在街道上,兩側為典型的城市街道景觀,而在街區內部則為形成了聚落般的“城中村”。

建筑與人文:城市的二次細分
長期的人文社會因素的積累,往往是城市肌理生成的本質原因。日本為何會有如此密布的小住宅,且往往呈狹長的條狀?其原因在于城市的二次細分(Subdivurban)。
由于日本遺產稅十分高昂,部分居民在繼承土地的同時,往往不得不將基地劃分為兩到三塊,賣掉其中一部分來付稅。街區區塊經過一代又一代的二次分割,城市也越來越擁擠。東京小住宅的平均壽命不超過30年,老房子大量翻新,進行著無秩序的、自發的城市發展。
目前,許多住宅已經開發到第三代,形成了沿街切分的狹長房屋形態。住宅為更多的容納家庭生活,都注重室內空間的最大化,在房屋與房屋之間夾出了一個個“裂隙”空間。

那么接下來的第四代住宅開發應當怎樣發展?現代愈發廣泛的獨居模式意味著家庭結構的弱化,住宅也將轉向提供更多的室外活動的機會,重新定義這些作為負空間存在的“裂隙”空間。對于這些室外空間的再設計,也是對于傳統房屋模式的解構和重新定義。
從建筑類型變化看城區發展
塚本由晴也非常關注日本的傳統建筑--町屋(Machiya)。町屋起源于江戶時代,發展至今經歷了民眾各種各樣的改造,包括零售商鋪進行的立面翻新、屋前增加停車空間等等。犬吠工作室將這些改造方式按譜系類型學總結為八種類型,將每種類型在地圖上采用特定的顏色進行標記,進而反映出了城區的發展情況。也成功解讀了房屋形式的類型與行為活動、城市社區之間的關聯。
對町屋的研究過程也自然地催生了新的設計靈感,犬吠工作室的“分拆町屋”(Split Machiya)即是一個十分有趣的建筑。由于房產的分割,這塊僅僅27平方米的狹長土地需要容納兩個住戶。房屋分為左右兩棟,分屬兩家。兩部分被一個室外花園分隔開,同時也被花園連接起來。戶主們共享廁所、廚房以及花園,房屋內外空間交融。

2011年東日本大地震和海嘯發生后,犬吠工作室進行了一系列災后重建項目。其中牡鹿半島的項目中,14位建筑師與其學生們組成了“Archi+Aid”團隊,共同對28個村莊進行了探訪。該地區原本的房屋被海嘯抹去所有痕跡,研究人員通過人類學的方法了解當地人的生活習慣,比如每天何時喝酒,何時見朋友等生活細節。
此外,因為原來的居住區域被改為勞動生產地,重建團隊還前往山頂尋找新的定居點,他們在山頂發現了許多松樹,這些樹在上世紀60-70年代被當地的漁民種下,當時為了經濟發展需要,村里減少種植米,轉向種樹。1980年代,由于美元和日元匯率的變化,日本經濟遭受影響,進口木材更具吸引力,因此這片森林被閑置了20年有余,現在卻成了居民的寶貴財產。政府期望山頂的住宅重建項目在5年內完成,因為災前該地區已呈現人口減少的趨勢,這是幾乎不可能的任務,而快速重建又會割斷居民與原有的生活文化。
所以,基于上述的研究,犬吠工作室設計了“核心房屋”(Core House)的模型,這種小住宅運用了板倉木結構(Itakura Method),不僅復興了該地區,還帶動了當地的林業。這樣的住宅還易于日后擴建與改建,任何人皆可負擔,更有助于吸引人們回鄉。
塚本由晴認為,看一座城市,不僅僅是看它具象的形態;做一個建筑,也不僅僅是對于抽象空間的設計操作。建筑的外部空間應當是被使用的具體空間,外部因素可以決定房屋的建造。城市所呈現出的形態面貌,是物質空間上的建成環境,往往更多的是社會行為作用的結果。因為重建項目,塚本由晴逐漸意識到了自然資源的重要性。
人類社會存在著以鄉村及與自然同住的民族志網絡(ethnographical network),以城市、都市、產業相關的工業社會網絡(industrial society network)。我們生活在這些網絡的混合交織中。建筑設計的發展需要一種新的“批判性空間”,這一空間將房屋與城市和社會的發展聯接在一起,尋求自然與工業的平衡,資源利用與人類需求的平衡。

建筑行為學是對城市形態生成的重新思考:以人的行為生態為基點,進行設計與創新。在塚本由晴的一所鄉村住宅的設計中,主人坐在窗邊撫摸自己心愛的小馬的這一刻,也許正是建筑達成了生態型轉變的時候。
(本文根據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塚本由晴:建筑設計的生態轉變”講座整理,參考了微信公眾號“煙囪PSA”文章【PSA | 講座回顧】塚本由晴:建筑設計的生態型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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