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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災害可以“治愈”嗎

在羅伯特·繆爾-伍德(Robert Muir-Wood)看來,城市在察覺災害上有著根本的缺陷。城市領導者傾向于回顧最近的歷史,從中總結如何良好地應對風暴、地震、海嘯和火山噴發。其實,他們也應該在預測、規劃和管理未來的災害風險上更進一步。
繆爾-伍德的專業就是應用一種災害模型來管理災害風險。他是“風險管理解決方案公司”(Risk Management Solutions)的首席研究員,這家公司為保險行業開發災害風險建模軟件,也為政府和企業提供管理災害風險的意見。最近他出版了一本探索災害科學的書,該書討論了人類如何應對災害,又在哪些方面做得不夠。書名是《治愈災害——我們如何停止制造自然災難》(The Cure for Catastrophe: How We Can Stop Manufacturing Natural Disasters)。

今年5月,在德國波恩召開的首次城市與保險行業峰會上,繆爾-伍德接受了citiscope的采訪,以下是訪談內容:
鋼筋混凝土要達標才能抵抗災難
問:在這本書中,你引用了三只小豬蓋房子的兒童故事——你的寓意是什么呢?
答:這個兒童故事的人物是三只小豬和一頭壞狼,實際上在1840年寫作這個故事時,作者還是個學生,剛剛經歷了一場大風暴。狼是隱喻摧毀房屋的風暴。在維多利亞時代初期,人們認為住在磚房是體面的。如果把這個故事移到美國加利福尼亞,那么壞狼就是地震,磚房在地震中不堪一擊,茅草屋子(house made of sticks)卻不會受損害。我想指出,并沒有放之四海皆準的應對災害的方法,我們需要因地制宜。
問:建筑材料如何影響了人類應對災害?
答:20世紀的一個解決方案是鋼筋混凝土。妥善運用的話,鋼筋混凝土能有效地抵抗各種各樣的地震、風災和火災,這些也是建筑要應對的主要災害。不過,鋼筋混凝土也面臨著兩大挑戰。
其一:柯布西埃是20世紀上半葉主要的鋼筋混凝土提倡者,他認為混凝土解放了之前建筑的一切限制。他預見到,現代城市是由鋼筋混凝土支撐的高層建筑組成的。1960和1970年代的城市中心風行這種建筑。但在地震中鋼筋混凝土十分致命,因為地震會讓建筑在這種混凝土支架間搖晃。這是現代建筑在地震中受破壞的首要原因。
其二:鋼筋混凝土的標準相對高,需要鋼筋和混凝土的混合達標,才能建成有抵抗力的建筑。在一些發展中國家,有水泥,可沒有工程師。沒有結構工程師,是無法真正安全地使用這種材料的。發展中國家無限制地使用水泥,建造了無數極易受破壞的建筑。
問:你在書中討論了發展出災害文化的國家。我們可以從這些國家學到什么經驗呢?
答:一些國家飽受災害,在它們的歷史中有效地發展出災害文化。最著名的是荷蘭人的災害文化,每個人都負擔起管理洪水風險的責任。于是,這個國家成為了17世紀后期歐洲最繁榮的國家。他們把管理災害的組織轉化為管理國家的組織。這是一個很棒的例子。
其他國家也試圖發展類似的文化。今天,智利發展出了一種很成功的應對地震的文化。智利地震的頻率極高,每個人都面臨著地震的問題。每一個建筑商都清楚,如果他們的樓在地震中倒塌,進監獄是必然的下場。

人們還不能理性看待災害預報
問:你也談到了災害預報的困難。為什么災害預報那么棘手呢?
答:關于成功的災害預報和失敗的災害預報,我寫了一整章,特別關注了火山噴發的預報。維蘇威火山就是一個好例子。即便你收到了警報,可依然難以把握在哪個時間點疏散居民。如果疏散得過早,居民會流離失所。之后居民就會認為你是喊“狼來了”,再也不情愿疏散。
2009年意大利發生了拉奎拉地震后,檢察機關以過失殺人的罪名,成功起訴了失職的民防官員和地震專家,因為他們在地震發生兩三天前,還信誓旦旦地向公眾否認地震的威脅。
這就讓問題變得十分困難。我們期望政府官員能扮演起災害管理人的角色,可他們沒有以前的經驗,又被人們賦予過高的期待,政治上的壓力也大。
問:聽起來是一件不可能的工作。
答:的確不可能。除非你能教會人們:什么是可能性,什么是誤差允許的范圍。人們養成了理性看待天氣預報的文化,因為他們每天都能驗證天氣預報,從而總結出一種信任的尺度。但是,人們還不能理性看待災害預報,因為人們并不是每天都在驗證災害預報。
但有一個蒙特塞拉特島(Montserrat)的反例。當地的火山噴發活躍了十年以上,當地人每周,有時每天都能接收火山噴發的預報,人們已經習慣了理解他們接收的預報的不確定性。這樣的情況十分少見。
總是喊“狼來了”是一個嚴重的問題。在卡特琳娜颶風發生前的一年,政府在另一場風暴中疏散了新奧爾良市的居民,可伊萬颶風卻擦肩而過。于是,當卡特琳娜到來時,有一批居民就是不愿進行疏散,因為他們堅信這又是一次誤報。
災害的確讓某些人獲利
問:城市領導者還要克服什么障礙呢?
答:我在書中提到的另一個障礙是:有些人從災害中牟利。日本民間傳說中,地震的起源是一條巨大鯰魚在翻滾。19世紀中葉,一場地震和衍生的大火災摧毀了東京。漫畫家們創作了當地居民和鯰魚戰斗的木版畫,象征人們與地震的抗爭;可版畫中還有一些生意人卻襲擊和鯰魚戰斗的居民,因為那些生意人希望地震繼續下去。
我們必須誠實地承認,災害的確讓某些經濟領域獲利:木版畫上就描繪了建筑商、鐵匠、木匠、水泥匠和食品販子在地震中賺得盤滿罐滿。
最近的研究還指出,政治家也是從災害牟利的人群之一。他們在災害之后才登場,伸手要錢,贏取選票。同樣的研究還指出,如果政治家注重預防災害的措施,卻往往拿不到選票,即便你能闡明預防的利益大過成本。于是,政治家并不情愿在預防措施上投入資金,這是災害防治上的一個嚴重問題。
問:有什么改變的方法嗎?
答:唯一的規避方法,是實施獨立于城市和政府之外的災害風險審核。實際上,東京市已經開始嘗試了。東京市規劃在未來幾年將大地震的風險減少50%,不再重蹈1855年大地震的悲劇。他們采用了災害模型來追蹤防治的進展。
如果你能監管這些互相獨立的災害模型,就像審核主權國家的信用評級那樣,審核一座城市預期的災害和預期的經濟損失——你就有了檢查防治進展的手段。城市的市長每過三到五年就要接受一次常規的審核。一旦他們在災害防治上沒有進展,就無法連任。他們沒法蒙混過關,因為這種審核將是徹底獨立的。
在仙臺防治災害的過程中,人們要求政府自行采集統計數據,也沒有運用任何模型來評估防治過程。這一套措施就很不靈光。因為嚴重的災害并不頻繁,區區十年的數據根本無法給人什么指導。必須建立模型,并且獨立于政府之外。必須采用國際標準,并且讓有良好聲譽的評估機構或者研究所介入。
建筑業腐敗和災害傷亡密切相關
問:書名既然是“治愈災害”。那什么才算是治愈呢?
答:書名中的“治愈”的確有挑戰性。最能夠公開防治進程和督促行動的,是獨立審核國家和城市是否成功減少了災害。我們應該利用災害模型預測風險,建模的結果會告訴我們,平均每一百年災害的幅度,比如說預期有多少人死傷,災害會造成多少損失。我們還要每五年進行一次審核,調查防治數據是否達到了目標——比如減少50%的災害死傷。我們已經有能力實現這點。
問:城市領導者還需要做些什么呢?
答:如果你希望真正了解災害的成因和需要采取的措施,就要進行規劃決策。制定標準和落實的方針,避免建筑標準的落實因為腐敗而淪為形式——要知道一切國家中建筑行業總是腐敗最多的行業。我們知道,建筑業腐敗的程度和災害造成的死傷密切相關。
為此,我們需要加強人們的風險教育,讓人們理解災害預警和疏散程序的必要性。為了讓人們理性對待災害,城市領導者還有很多可做。他們必須真正讓人們參與災害教育。
災害知識已經越來越全球化。2010年的海地地震甚至牽動了遠在德黑蘭的伊朗政府撤出一大批在海地的伊朗人員。他們認識到海地的事情絕非事不關己。伊朗人認識到,海地的地震活動斷層和德黑蘭的活動斷層極其相似。如果我們能夠廣泛吸取當今世界各地的經驗,自然能夠促進我們審核治愈全球災害的過程。
(本文編譯自citiscop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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