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chuàng) 樵髯 民國女子

01

石評梅微型小說《毒蛇》隱含著一個三角故事。一男二女，男的結(jié)婚了，卻又喜歡上一個出眾女孩。為了追求幸福，他逼著妻子離婚了，沒想到，那個女孩只是“游戲人間”。結(jié)果是，妻子沉海，男的帶著失望和怨恨遠(yuǎn)走天涯，女孩若無其事，繼續(xù)在生活中施展著自己的魅力。

這個三角故事占很小一部分篇幅，但絕對影響著小說第一視角“我”的看法和思想感情的變化。

“我”第一次見到這個出眾女孩，不由自主被吸引，注意到這個女孩“穿了一件杏黃色的繩衣，法蘭絨的米色方格裙子”，覺得“一套很鮮艷的衣服因?yàn)榕浜系谜{(diào)和，更覺十分的稱體”，發(fā)現(xiàn)這個女孩“活潑天真、玲瓏美麗的精神，真是能令千萬人沉醉”。然而，好友卻告訴“我”，正是這位“黃衣女郎”三年前拆散了另外那兩個好朋友的婚姻，制造了一出人間悲劇。

“我”的感覺瞬間就變了?；^程里，女孩想親近“我”，我也很“愛慕”她，覺得她有著“偉大的魔力”，然而，一想到兩個好朋友的遭遇，就很心驚。在燦爛光亮如白晝的電燈下，覺得這位女孩像一條五彩斑斕的毒蛇，柔軟如絲帶地纏著人。女孩的笑，似乎也帶了毒意。

02

用我們這個時代的眼光看過去，最恨的該是三角故事里那個男的。婚內(nèi)出軌，又逼妻子離婚，造成妻子慘死，他活該被甩。然而，小說里，他并沒有眾叛親離，雖然遠(yuǎn)走天涯，但還可以寫信給小說中的“我”，說“他這一生的失敗，都是她的罪惡”，很自然地把鍋甩給那個女孩而不用內(nèi)疚自責(zé)，“我”也覺得這個女孩的行為是“拿別人的生命、前程，供自己玩弄揮霍”。

但小說的“我”，一方面因?yàn)橛亚椴坏貌慌懦膺@個女孩，恨她是條“毒蛇”；一方面又和好友們?nèi)滩蛔】偸翘岬剿芯克鞘裁慈耍裁葱那椋铱偸悄茉徦?，替她分辨?！拔矣袝r恨她們常說女子不好，一切罪惡來了，都是讓女子負(fù)擔(dān)，這是無理的”。可以說，這個聲音，應(yīng)該也是那個時代的女性吶喊——為什么社會上出現(xiàn)一樁男女間的丑聞，被批判的總是女性？

由此可以追溯五四時期的關(guān)于男女問題的空氣，仍類似《紅樓夢》的寫作時代。很多人不明白為什么賈瑞一無所有，還可以當(dāng)眾調(diào)戲榮國府的當(dāng)家人鳳姐？實(shí)在是因?yàn)橘Z瑞有社會輿論對男性支持的最雄厚資本，一旦出現(xiàn)丑聞，受傷的永遠(yuǎn)都是女人。寧國府后花園里，生氣的鳳姐連厲聲呵斥都不敢，只能用笑臉與其周旋，暗里施展計謀，不然賈瑞翻臉誣告，怎生了得？

國外也一樣。安徒生《老頭子做事都是對的》，我看了之后，覺得，為什么老頭子想怎樣就怎樣，做了很多蠢事，老太太依然要給他一個響亮的吻？為什么老太太的意見一點(diǎn)得不到重視？

03

石評梅雖被稱作“民國四大才女”之一，但真正讓我刮目相看還是因?yàn)檫@篇小說。她寫的這個三角故事，探討的是民國時期男女追尋婚姻愛情時遇到的困境，或許也是今天我們這個時代普遍的困境——結(jié)婚后遇到“真愛”，該不該為了“真愛”，摧毀婚姻圍墻，從城堡里跳出來？

徐志摩浪漫，當(dāng)年站在生完次子的張幼儀的床前慷慨“婚姻當(dāng)自由”；魯迅清醒，顧忌到朱安的處境，四十五歲才和許廣平同居生子；郁達(dá)夫則一面在家鄉(xiāng)維持原配的地位，一面在城市和王映霞正式結(jié)婚；梁實(shí)秋、錢鐘書等則熱愛妻子，相濡以沫，一輩子維持了幸福婚姻。不一而足。民國才子的多元選擇意味著，當(dāng)大家突然從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束縛中解放出來，惶惶然、急匆匆奔向所謂的幸福，道德評價顯然沒來得及追上人們對幸福生活追求的大步子。

但石評梅并不滿足于此。她用了大量篇幅寫“我”——一個單純善良又多愁善感的女孩對這個三角故事的感受和想法，借此，這篇小說又討論了另外一個現(xiàn)象，那就是一旦涉及親朋好友，人們的感情天平往往就會發(fā)生傾斜，不能從公認(rèn)的公正出發(fā)而是從世間人情出發(fā)做出評判。

這樣的探討《紅樓夢》里也有涉及，比如金釧死了，寶釵跑去安慰王夫人，很多人罵寶釵冷血無情，然而，王夫人是寶釵的姨媽，那時又正好住在姨媽家，她怎么可能大罵姨媽逼死金釧？

曹雪芹理解這種現(xiàn)象，也理解寶釵的處境，惟其如此，寶釵的形象才會站住腳，不然，她就是作者的傀儡，是作者自娛自樂的人物，別說和經(jīng)典掛上鉤，就是和普通小說比也會差上一截。

04

小說結(jié)尾，“我從那天別后再未見她，我希望此后永遠(yuǎn)都不要見她”，似乎給出了作者的傾向。然而，當(dāng)你反復(fù)閱讀這篇小說，正是這句話又告訴我們，這世間沒有真正對與錯，有的只是看站在誰的立場上。站在那個自由出眾的女孩的立場上，或許就是另一個故事、另一種聲音。

原標(biāo)題：《石評梅的《毒蛇》：出眾的女孩“游戲人間”，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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