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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立人夏陽同寫傳奇:加起來170多歲的二老筆下的率真樸拙

此次展覽為上海油畫雕塑院“當代藝術名家系列作品展”的首展。上海油畫雕塑院院長肖谷在展覽的前言中提到“兩位耄耋老者用一輩子的情懷,堅定而深刻地理解中國傳統文化當代性精準轉化。這一切與油雕院多年來的學術展覽示與追求相一致。我們感懷時代對有品質的內容、有情懷的態度的傳播。上海油畫雕塑院的發展不在于快,而在于主動推進的精準。”

中華藝術宮執行館長李磊則用“國風”來慨括兩位老藝術家的追求與風格:“結合《詩經》里的風雅頌,他們作品的基點是‘國風’,來自于真實與自然的生活,不能簡單地說是民間,是一種自然純樸,第二是懷鄉,是一種身心的依戀,把這兩位老人放在一起,氣質上很統一,第三,其實是一種超越,既有源流,接地氣,也有升華的地方,這種升華無所謂國籍,民族,超越時間與地域。”

丁立人生于1930年,浙江臺州人,其藝術從題材到手法都有著樸拙、醇厚的鄉土氣息,并受到劉海粟關良等前輩的激賞,其作品涵括繪畫、雕刻、剪紙拼貼、版畫、手繪涂鴉等豐富品類。其中,他的印紐雕刻,一改傳統文人印鈕精工細作祥龍瑞獸的畫風,以拙稚粗野的風格呈現民間傳統對于耕作和生殖的崇尚,充滿原始的活力。這種內容和風格轉換帶來的反差,不乏調侃與戲謔。
對于藝術表達,他保持與生俱來的單純、直接、自由、無所顧忌,無論何種材料,興之所至,信手拈來。他以全部藝術手段說故事的方式,呈現自我經歷的文化、生活、世情、風俗、景物、情感記憶。他的創作不僅是他自己,也是他所歷經時代的傳記。

美術館一樓呈現約50件夏陽創作的繪畫作品、雕塑、小擺件以及文獻。夏陽生于1932年,湖南人,1949年到臺灣,雖青年時愛繪畫,但生活困窘讓其棄藝入伍。后有幸遇到恩施李仲生,入其畫室,與同學創立“東方畫會”,倡導現代主義繪畫。夏陽退役后赴歐,輾轉勤工儉學。再赴紐約,以超寫實繪畫名動四方,晚年定居上海。


夏陽的創作以繪畫和雕刻為主,圍繞著衍變傳奇和況味生活兩個主題展開。他善于從具體的事物中超拔出來,賦予題材形而上思考與體味,這也是其作品隱秘的主題。雖然夏陽早年作品無論內容和語言形式就已顯現民間藝術的影響。但海外游學,使他換了個角度,在文化差異與鄉愁中回味故土,從系統外面來審視傳統的民間文化,并開始了在異域文化的語境把中國民間傳奇融入當代語匯。
延伸閱讀
傳奇:當代藝術的民間路徑
李詩文
民間傳奇
在電子影像泛濫的今天,承載民間傳奇的藝術是不再受人關注。但在鄉野,充滿神秘意味的民間傳奇依然是社會大眾文化的基礎和傳統,是人們內在情感和精神依托。民間傳奇是與知識精英階層壟斷的正史并行的重要的文化承載,它是現實的諷喻、世情的勸教和理想的寄托和訴求,是社會生活、歷史記憶、風俗傳統的映射和積淀。

丁立人剪紙作品
人生年幼尚不識字時,文化啟蒙即來自耳濡目染的傳奇故事。而故事往往都有一個形象的承載——民間圖像。圖像是種無隔閡、比文字更古老的普世語言,目所能及,即心有所感。幾千年來,一代代文化水平不高甚至目不識丁的藝人傳承創造了美麗而豐富的民間圖像,盡管它現在一直被排除在主流藝術視野之外,難登大雅。但民間圖像的表現手法充滿著洪荒原力,直接鮮活、貼近生活、富于裝飾,充滿象征及神秘色彩,具有極強的表現性。而從內容和形式上民間傳奇都具有去精英化的民間秉性,這與當代藝術藐視權威的性格竟不謀而合。
藝術的進步并不存在全然的創新,文化總是在原有的基礎上結合時代,不斷變異向前發展。東方傳統水墨文化系統或西式學院主義系統是當下架上藝術語言形式的主流。丁立人、夏陽的創作正是游離于主流之外,以新異,具有陌生感的風格獨樹一幟。他們把民間傳奇作為他們創作的切入點,對民間藝術從內容到形式的繼承與轉換,把它帶入當代語境。他們的創作令人信服,展示了被人們忽視的中國藝術的民間途徑,這一行為也恰好接續了他們的老師輩林風眠、龐薰琹、關良等人的在民間藝術轉承上的探索。
“決瀾”傳奇
丁立人、夏陽兩位藝術家均生于西式教育風行的1930年代,卻分別以“私教”的方式曾受學于關良、李仲生。早在1930年代在上海就興起了以決瀾社為代表的現代繪畫運動,林風眠、龐薰琹、關良、李仲生其中包括上海油畫雕塑院的前輩吳大羽、周碧初等就開始了藝術新形式和中國傳統文化相結合的探索,并致力于中國傳統(民間)文化的當下轉化的實踐。這一幾乎與西方現代主義同步的藝術探索,在今天看來就是一個傳奇。但由于歷史的原因,這場現代主義運動逐漸消散,未獲得足夠的發展空間。中國開放后近三十年來的當代藝術創作,幾乎是直接從現實主義進入后現代創作階段。

現代主義對于藝術本體探索的缺失,導致了現今當代藝術表達上普遍缺少藝術感染力和傳統底蘊,流于跟風,甚而淪為西方話語下的中國趣味。今天在舉國上下的文藝界重新進行文化尋根、重建文化自信時,丁、夏兩位藝術家已經以七十余年藝術實踐向我們展示了幾近失落的文化根脈——民間藝術的神奇魅力。丁立人、夏陽在相隔近一個世紀后的續寫新的“決瀾”傳奇,補充了1950年代以來中國當代美術史上的形式語言、民間造型承轉探索方面的缺項。

“勵志”傳奇
丁立人和夏陽的藝術一個樸拙、醇厚,一個空靈、幽默;但在題材上都具有共同的特征:傳奇敘事,他們都是“段子手”,而二人迥異藝術之路,也充滿著勵志傳奇。

丁立人的藝術生涯就是“一步一世界”地在文化的源頭、系統內部浸潤民間文化的當代典型。從浙江天臺到上海,他的藝術之路一直在南方民間野蠻生長,直至圓滿自足。早年,他的文青父母在故宅大院中設立堂會劇場,這種民間文藝沙龍以一種極為綜合的形式讓中國民間戲曲文藝沁透其身心。此外,故鄉天臺豐富的傳奇掌故、生動的風物人情、山川廟宇賦予其豐厚的滋養。而對于循規蹈矩的教育,他幾乎是與生俱來的反抗。幼年即以畫才名聞鄉里,卻為躲避父親名家畫友們的教導大費周章。他曾以退學的方式連刷三所高校,拋卻文憑,在高校匱乏、文憑似金的時代,任性了一把。只為不遇明師,難解其“渴”。但這樣一個沒有文憑的人,卻憑未經文憑認證的繪畫才能,從地方到省城,再到“大城市”上海工作安居,最終成了名家教授。而其初衷只為追尋曾經失之交臂的藝術導師們。

由于始終沉潛民間、和主流的創作活動保持著距離,丁立人的藝術從題材到手法都有著樸拙、醇厚的鄉土氣息。其作品涵括繪畫、雕刻、剪紙拼貼、版畫、手繪涂鴉等豐富品類。對于藝術表達,他保持與生俱來的單純、直接、自由、無所顧忌,無論何種材料,興之所至,信手拈來。他是以全部藝術手段說故事的方式呈現自我經歷的文化、生活、世情、風俗、景物、情感記憶,他的創作不僅是他自己、也是他所歷經時代的傳記。他以藝術的方式承轉傳奇,同時也是以一種傳奇的方式來呈現藝術。

夏陽自號游子,人生寫滿著漂泊。他幼失恃怙,由祖母及親戚撫養長大。雖酷愛繪畫,然青年時依舊困窘,柴米不繼,轉而從戎,以圖溫飽。后隨部退守臺島,幸遇李仲生,入其畫室,與同學創立“東方畫會”,倡導現代主義繪畫。退役后赴歐,輾轉勤工儉學。再赴紐約,終以超寫實繪畫名動四方,備受推重。本世紀初,游子衣錦而歸,定居上海。
雖然夏陽早年作品無論內容和語言形式就已顯現民間藝術的影響。但海外游學,使他換了個角度,在文化差異與鄉愁中回味故土,從系統外面來審視傳統的民間文化,并開始了在異域文化的語境把中國民間傳奇融入當代語匯,別開生面。名不經傳的東方“草根”以藝術贏得西方藝術界的尊重,夏陽創造了一段傳奇。

×130
×160cm,陶銅,2016
夏陽的創作以繪畫和雕刻為主,圍繞著衍變傳奇和況味生活兩個主題展開。他善于從具體的事物中超拔出來,賦予題材形而上思考與體味,這也是其作品隱秘的主題。其以西畫為體照相寫實作品,在嚴整逼真的視幻空間中植入流動的即將消散的毛毛人形象,在動與靜、永恒存在和瞬間幻滅的對抗中呈現對于時空的思考和生活的調侃。他常常消解傳奇中過于嚴肅與悲情的一面,把沉重轉化為輕松和幽默,讓人在會心一笑之后,一種潛藏思考方才真正顯山露水。他在以況味、逗趣的方式切入現實、嘲諷那些不合理之處的同時,也有一部分類似寓言式作品,展現他親近自然平淡天真的生活情趣,以及“云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 的高蹈情懷和偶得的禪意。而借助“民間書法”呈現的打油詩,則是他另類的觀念藝術,這類作品在嬉笑怒罵、插科打諢之際,發人深省。

承轉傳奇
古老的民間藝術進入以都市文化為中心的當代語境,需在傳承的同時,予以精心轉化。除了內容的演繹、視覺形式和技藝語言上的借用改造,對于文化上潛在特點的發現,以及如何實現當代連接,丁立人和夏陽在各自的實踐中呈現了以下共同特點。
一、游戲心態。民間藝術往往亦莊亦諧。莊者易,而諧者難。諧是智慧,需要一種放松的心態,一種靈思穎悟,一種發自內心的調皮(甚至是惡作?。┬睦恚蛔詩蕣嗜?,因意象形,會心處,惟求一樂。就如丁立人反復描繪戲曲的各種變體,夏陽反復衍變傳奇,他們都自編自演,自得其樂。夏陽說:“缺少放松的心態,藝術是你下多大決心都做不出來的”。丁立人的印紐雕刻,一改傳統文人印鈕精工細作祥龍瑞獸的畫風,以拙稚粗野的風格呈現民間傳統對于耕作和生殖的崇尚,充滿原始的活力。這種內容和風格轉換帶來的反差,不乏調侃與戲謔。他們均以自己的方式改寫典故、況味生活、調侃歷史傳奇,在嬉戲之余,借此展開社會歷史生命的思索,也表露了個性的本真、對當下的文化自覺、對于傳統的依歸。

二、切入生活。創作不拿腔調、不說教,不矯飾。保留了民間藝術直接切入生活,戲說生活的傳統。兩位藝術家都善于借助傳奇故事,把個人敘事和社會描述相結合,呈現歷史境遇中個體生命的真切感受。丁立人的手繪本《走水門》是綜合了文字圖像敘事說明、繪制拼貼交相映襯的手工書,仿如孩提時“手抄本”;夏陽改唐末起義領袖黃巢的“反詩”《題菊》為:“百花發時我不發,我若發時都笑殺。要與西風搞一場,滿身披著青藤甲。”款記:“穿黃金甲是炫富找死的笨蛋,青藤甲乃文長先生發明的好甲,穿著它就什么洋槍洋炮都不怕了,哈哈”。此詩在調侃之余,借喻明代繪畫的革新者徐渭的號來對抗當代藝術創作的西方化傾向,表達了藝術家不趨時流的立場和文化自信:“要與西風搞一場”!

三、強調藝術的神秘感。神秘感是藝術之魅,關涉藝術的品位。優秀的藝術家皆能智慧地融合題材的神秘感和藝術表現的神秘感,制造了一個耐人尋味的審美空間。丁立人和夏陽都擅長以極簡、概括、會意及象征的手法,使題材去沉重化,因為敘事之意不在于還原史實,而是以發揮藝術語言本體的張力來消解敘事的直白,把具體形象的符號化,加大它與客觀現實的反差,以擴增其內在容量和加強了神秘感,作品也因此趨于空靈。如夏陽的雕塑《戚家軍》。

四、綜合的技巧,匠人作風。優秀的藝術必須有優秀的技術呈現,具有精良富有感染力的形式美感。丁立人和夏陽從中國的木版年畫、青花瓷繪、剪紙拼貼、戲曲妝飾等領域吸收了豐富的手法,挪用借鑒民間色彩、圖騰符號進行心理表達賦予古老的民間藝術全新的藝術張力。他們的創作綜合了繪畫、雕刻、剪紙拼貼等復雜多變的技巧,看似興之所至,信手拈來,卻又用得恰如其分,顯示了出色的語感,展現了一種嚴苛的匠人作風。

五、開放視野。丁立人、夏陽的創作并不獨重于民間傳奇藝術,而是以開放的心態和視野接納古今中外各方的資源:非洲雕刻、水墨、波普文化、流行元素等等往往在交錯、碰撞、堆疊中產生種種令人意外的效果,令人莞爾和愕然。各種文化元素、視覺符號的雜糅并置,使得丁立人、夏陽的作品具有既熟悉又陌生之感,多重文化空間帶來豐富的心理體驗。這些充分顯示了他們的藝術智慧和寬廣而綜合的視野。
總之,丁立人、夏陽兩位藝術家對傳統民間文化資源的當代轉化,在傳統依歸與當下切入、個人敘事與社會描述、游戲心態與匠人作風等具體的藝術實踐方面為學界帶來豐富的啟示和經驗。置身模仿、矯飾、浮泛、概念成風的當代表達語境,他們卻以各自獨特的表達系統在向世人展示當代藝術創作中華民間文化路徑的同時,也分別塑造了一個綜合了幽默、明艷、神秘、樸拙、曠放、率真等諸多特點的風格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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