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初，從中國女足到谷愛凌，都讓我們看到了體育中的女性力量，也打破了一些對于女性的刻板印象。

而在日常的職業環境當中，女生在進行自己的職業規劃時，總會聽到各種各樣的聲音：

從中學分文理科開始，就會聽到家長說：“理工科不適合女孩子?！碑厴I找工作又會聽到身邊人說：“女孩子就應該找一個安穩工作，像程序員、工程師這些工作不適合女生。”

“適合”女性的職業，真的存在嗎？當一個女生去做電路工人、超市保安，會發生什么？家庭主婦應該被認為是一種工作嗎？今年的“3·8”婦女節，湃客Talk邀請了兩位嘉賓，一起探討關于女性和職業的話題。

視頻博主@曹導 ，從2020年開始做“職業體驗”計劃，體驗、拍攝了一系列職業的生活，包括私家偵探、國家電網超高壓電路檢修工人，以及我們身邊常見的超市保安、外賣員，從她的視角觀察著職業女性在不同工作中的處境。

湃客號 · 看理想新媒體編輯、《沒理想編輯部》主播阿紫，碩士畢業于性別研究專業，長期關注女性議題，在這期節目中，也帶來了她對于性別分工、女性的家庭角色等方面的思考。

最開始策劃拍攝“職業體驗”系列的時候，在選擇職業上，其實沒有對于性別的考慮。但其實很奇怪的是，我發現一些比較所謂驚險、刺激或者辛苦一點的職業，確實大部分都是男性在主導的。

比如像電路檢修工人，我們當時是進了無人區的深山里，最開始騎了五個小時的騾子進山，然后全部步行，住在帳篷里面，有三四天的時間。他們就跟我說，像這種電路檢修的工作，他們是絕對不會派女生出來做的，因為非常不方便。

曹導跟隨國家電網工作人員進山，體驗做超高壓電路檢修工人。截圖來自@曹導 “職業體驗”系列視頻

在野外的這種生活，因為也沒有廁所，大家全都是在路邊解決，如果有一個異性在，尤其是女職工，生理期的時候真的很麻煩。去體驗的時候就是我的生理期，我想不能丟廢棄的衛生巾去破壞環境，但又不想背著用過的衛生巾走一整天的路，我就用了可降解的棉條。去換的時候都要走很遠，確保能避開其他人的視線。

他們會覺得“哇一個女生來拍這個職業”，很了不起，覺得我作為一個女生跟著他們進去，沒有表現得像刻板印象中女性會表現出來的那種嬌氣。

因為我本科學的是中文，研究生又學的是性別研究，這就意味著我從高二分科開始，基本上就待在一個男性用十個手指就數得出來的環境當中，我現在的公司也是。所以我只能淺顯地說一些我的觀察。

我覺得聽起來，那些職業當中的這種性別隔離，好像一大部分還是來自于傳統的性別分工和性別刻板印象。比如曹導說的那些，像山里的電路檢修員這類需要體力的工作好像男性比較聚集，但是像家政類的，服務性質的工作，基本上一直都是由女性從事，只不過現在被商品化成為工作的一種形式，是女性比較多聚集的行業。還有像我從事的新媒體行業，還有廣告業也是女性相對偏多，可能是因為女性消費者的崛起。

一個非常有意思的事情是，我明明是在一個女性偏多的行業，大學也是在一個女性偏多的專業，但我一直都能感受到一種男性偏好。我上大學的時候有許多社團活動，包括一些暑假支教之類的活動，在我們那個男女比例 3：7 的學校，只要你的性別為男，去報名參加這些活動基本上都會通過，而女性就會難度增加很多。

還包括我們經常能看到很多新聞說，因為缺少男教師，就要對男性考師范生降分錄取之類。即便是存在這種職業上的性別隔離，兩方的職業其實都還是有一些隱隱的性別偏好，尤其是男性偏好存在的。

我印象很深的有一個案例是，2016年廣州的一個女孩子非常想當廚師，也考到了廚師資格證，可是她去餐廳應聘的時候，因為性別的原因被拒絕了，她就將拒絕她的兩個餐廳起訴了。后來終審判決，是判決涉嫌歧視的那個單位道歉并賠償。

我們可以看到，在一些男性聚集的行業，女性是被排斥的，同時我們又在號召另外一些女性聚集的行業應該有更多男性加入。一個行業內的性別失衡可能確實會帶來視角的缺失，但我們要強調的是雙方的視角缺失。比如我們現在就更強調需要女警察、女法官、女性的科學家，在這些男性強勢的行業之內，用一些女性的視角來達到平衡。

在做外賣員體驗的時候，我有感受到一個優勢，我收到很多來自其他騎手，絕大部分都是男性的、主動的、熱心的幫助。

比如有一個區域取餐點都很亂，在一個大廈里，里面很大，很曲折，也沒有任何號碼。只告訴你這個攤位在幾樓，到了那個樓層又很難找到那個攤位。當時已經過了高峰期，就有一些在旁邊等待的騎手，看到我提著東西團團轉的樣子，很明顯是新手，就主動上來跟我說“我帶你過去”。我感覺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們覺得我是一個女性，想主動提供幫助。

曹導在北京體驗做外賣騎手，爭分奪秒送餐。截圖來自@曹導 “職業體驗”系列視頻

另外一個優勢是在某些需要溝通的工作上面。比如做手機店員的時候有很大一部分的工作，是給一些老年人解釋他們遇到的一些手機的問題，包括我們會給她講解手機有哪些新的功能，我感覺我作為女性的形象會讓他們感覺更舒服，感覺跟我作為一個陌生人的交流更順暢。

曹導在體驗做手機店店員時，為顧客答疑解難。截圖來自@曹導 “職業體驗”系列視頻

弱勢的話，我覺得最大的問題其實還是體力，還有安全性上。

我做的第一個職業體驗是私家偵探，這個私家偵探跟我講了很多他在工作中遇到的危險。因為工作的地方很多是在一些比較小的鄉鎮，會涉及一些當地比較有勢力的家庭。工作的內容很大一部分是幫子女查清父親的財產、出軌這種，被發現的時候，他的逃亡過程是非常驚險的。我就會忍不住去想，如果是一個女生去做私家偵探，在遇到這種危險的情況下，會不會比男性面臨更多的危險。

其實我自己目前的職場環境，我覺得還是比較“女性友好”的。一個相對普遍的問題，可能還是gender pay gap，就是男女薪酬的差異。這種性別差異帶來的薪酬差異，也是一個全世界都會有的問題。

去年有一段時間，大家都在聊海歸文科女內卷。我們這一代受到了很好的教育、但沒有選擇一個在這個社會上比較掙錢的行業的女孩，進入社會之后，往往得不到一個足夠體面的、能讓我們有相對穩定生活的薪酬的工作。我身邊很多留學生朋友，處在一些比如說文化類的行業，在工作前一兩年可能都在面臨需要“啃老”的現狀。跟那些男性聚集的行業，比如STEAM、IT業，呈現出了一種完全不一樣的狀況。

很多女孩在受教育的過程中，她被鼓勵去選擇一個更穩妥的，傳統意義上更“適合”女孩的行業，就會讓她面臨這種狀況。

我之前是自己創業，因為 CEO 和我都是女生，在我們公司的比如薪酬上面，不會因為性別有差別。但我注意到一個問題，就是一些男性文化，會讓男同事很容易不分場合地開一些“黃色笑話”。

但是如果要把這些“黃色笑話”定義為職場性騷擾，又不能作為一個非常硬的證據，它有時候是非常擦邊球的一個事情，但是會讓身邊的女同事不舒服的。

那我們就會去找這個男同事談一談，但改善也是非常有限，因為他不會認為這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他會覺得你假正經，“你為什么要這么嚴肅呢？難道工作的時候不能開玩笑嗎”，他理解不了女性被冒犯的那種感受。

我覺得家庭主婦肯定算是一種工作，因為它有勞動包含在內，并且產生價值。但它同時又是一種非常特殊的職業。因為職業路徑對于我們來講，應該是可以有上升通道，隨著工作的年限越長應該是越來越“值錢”的，但家庭主婦顯然不一樣。

家庭從經濟上來講確實是一個企業的關系，但在對家庭的價值提供上面，家庭主婦和她的另一半其實承擔相同重要的職責，所以應該是一個五十、五十占股的合伙企業。

孩子和老人在家里，應該是要有家庭的溫暖的，這個情緒價值也是一種價值的體現。一個人有沒有權利選擇不進入社會的勞動力市場，而在家里，給和自己有血緣關系的、最親近的人提供這種情緒價值呢？如果在家里工作，不代表她不為整個社會提供價值。

而當一個人有權利選擇在家里工作的時候，不光家庭主婦是工作，我覺得家庭主夫也可以是工作。如果這份家里的工作被當成是工作，其實他們能更好地得到保障。

我不認為家庭主婦應該被當成一種工作。因為家庭主婦之所以出現，是因為女性身上肩負著太多照料家庭的責任，而這種責任其實是被社會轉嫁到女性身上的。

日本學者上野千鶴子寫的《父權制與資本主義》[1] 那本書提到，目前的資本主義制度把整個社會分成了市場和家庭的部分，一些有生產價值的人才能夠進入市場，而那些沒有辦法從事生產的人就被歸到家庭的領域里，由家庭主婦負責去照料這些人，這其實是對家庭主婦的一種壓榨。

如果我們把家庭主婦當作一種工作的話，那么誰來給她發薪水，是她的老公嗎？那就相當于他們整個家庭去為這個社會承擔了，本來應該由社會去承擔的照料的責任。

另外如果家庭主婦是一種工作的話，她的基本權益其實是很難被保障的。因為在家庭領域里待久了，你和外界沒有接觸，也沒有辦法很好地掌握對方的財產狀況。而且一旦家庭主婦成為工作，就意味著許多選擇成為家庭主婦的人，會因為自己沒有足夠的生活能力而不得不忍受一段不好的婚姻，甚至是家暴。

我認同曹導說的個人有權利回到家庭去，給家庭提供各種各樣的價值。但與此同時，我們需要更多社會層面的扶持。

女性因為婚育的關系，需要更少的工作時間以便于照顧家庭，這就影響到了她們薪酬的提高，職業的發展。婚育對于女性職業發展的影響，目前來看，靠女性自己來消除是很難的，所以需要社會的幫助和政策的扶持。畢竟孩子的出生，受益者是整個國家和民族。

實現職場的“女性友好”，首先需要這個職場環境里所有的男性擁有平權的觀點。我們可以同工同酬，鼓勵女孩去爭取更多高薪的職位，但如果不是在環境中共處的每一個男性個體，都是尊重和認可女性的價值的話，“女性友好”的職場環境是沒有辦法達到的。

對于目前的我來說，我從做自媒體到現在換過幾任剪輯師，也有運營小伙伴，我一直都是在雇傭女生。最主要的原因當然是我覺得跟女生一起工作，尤其是做內容產出，跟同一個性別的人是更容易的。我可能會繼續雇傭女性員工。

一個“女性友好”的職場環境，它一定不只是在職場建立的，可能需要的是從小到大的一個良好的性別教育，從小就培養一個好的性別意識，不管是男性還是女性。因為一個成年人，應該很難扭轉自己的一些既有觀念。

如果說力所能及的事情，還是希望我們能夠培養自己的攻擊性、進取心，還有自信。很多女生我覺得真的很缺乏自信，明明已經做得很好了，但她們還是會有那種“冒名頂替綜合征”，就會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好、不敢表現自己。那就可以從我做起，要普通且自信，是件很重要的事情。

另外一點是，希望大家都可以學會迎難而上。有的時候工作確實很難，我們自己工作還有上大學的時候，有時候太苦了，也會喊“不行要找人嫁了”。其實在工作當中，一定要越挫越勇才可以。我也希望可以慢慢成長成像曹導那樣的“職場姐姐”，面對新入行的人可以更加友好吧。

【女性主題作品推薦】

曹導推薦：

《成年人的謊言生活》

我特別喜歡費蘭特的《我的天才女友》[2] 系列和這本新書，因為其實她的作品里面展現出來女性很復雜的一面，對于女性的刻畫，尤其是青春期女性的刻畫，真的非常細微。而且她的作品里不只包含女性，還有不同階級下的女性成長的心路歷程，還蠻具有社會性的。

阿紫推薦：

《絕叫》《俗女養成記》

《絕叫》[3] 首先它是懸疑小說，很好讀，整個情節設計也非常引人入勝。與此同時，它所刻畫的女性處境，那種踏空了一步就一路滑到底的絕望，和無從求助的那種感受，非常真實。是很壓抑的，但是從中可以感受到力量。

《俗女養成記》第一季我就很喜歡，一個大齡的、在大城市漂泊的女青年，決定回鄉的故事。我非常喜歡它第二季的結局，雖然很多人說第二季又讓女主角陳嘉玲選擇生下孩子，但那個結局會讓我覺得，它是真的體現了女主的主體性，就是她主動去選擇一種生活方式，以一種柔和的包容的力量，去接受她身體里的傳統和現在的矛盾，這個處理就非常棒。

【時間軸】

03:00  “職業體驗”體驗的為什么是這些職業？

05:07  當一個女生去山里做電路工人

08:00  職業中的“性別隔離”來自哪里？

09:05  日常生活中的男性偏好

11:43  身為女性，在工作上的優勢

15:35  為什么很多女性主導的行業薪酬較低？

16:07  海歸文科女內卷，是一個普遍現象

17:49  職場“隱性性騷擾”

19:58  職業女性的婚育：生理因素、母職要求與社會育兒機制

22:40  家庭主婦應該是一種工作嗎？

24:52  資本主義制度中的家庭主婦

30:46  “女性友好”的職場環境長什么樣？

32:33  從我做起，為理想的職場環境做點力所能及的事

*本期節目由澎湃號 · 湃客 X 看理想聯合創作

注釋：

[1] [日] 上野千鶴子《父權制與資本主義》，浙江大學出版社

[2]  [意大利] 埃萊娜·費蘭特《成年人的謊言生活》，人民文學出版社

[3]  [日] 葉真中顯《絕叫》，北京聯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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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播、撰文 / 周依

后期、監制 / 徐婉

實習生 /  吳宇迪、張之鈺

運營 / Yatit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