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開，又到了吃河蚌的季節。河蚌是比恐龍還要古老的物種，好像又極為常見，但人們對河蚌其實了解不多。中國是世界上河蚌種類第二豐富的國家，然而除了100多年前法國人韓伯祿寫過一本關于中國河蚌的書，基本上沒有更多專著。

博物愛好者郭亮和朋友們用了數年時間進行調查研究，寫出《河蚌》圖鑒一書，近日即將發售。郭亮告訴揚子晚報紫牛新聞記者，河蚌在生態環境中是一種很底層的物種，具有極為重要的意義，“但很多種類還沒有被我們認知就消失了，非常可惜。不管雪豹還是河蚌，它們都應該被平等對待，都應該受到我們的保護。”

河蚌生活習性很復雜

有凈化水體的作用

春天到了，南京的菜市場上又出現一筐筐的河蚌。這種水生生物很常見，但人們對它的了解其實并不多，就連賣河蚌的商販，也很難說出它們的學名。

福州小伙郭亮今年26歲，研究河蚌已經有好幾年，他在全國20多個省市調查搜尋河蚌，還查閱了國內外的很多資料，編寫出《河蚌》圖鑒，近日即將上市發售。

《河蚌》圖鑒。  本文圖片 紫牛新聞

郭亮是一個博物愛好者，起初主要研究昆蟲，因為偶然一件事才迷上河蚌。幾年前，有一個朋友送給郭亮兩個長江里的河蚌殼，特別厚重，和常見的河蚌不一樣。“我覺得很驚奇，因為沒有見過這樣的河蚌，后來查閱了資料，發現中國河蚌的豐富性在世界上是數一數二的，就開始著手進行河蚌類群標本的收集。了解得越多，越發現有的河蚌真的非常瀕危，收藏標本就不再是我的目的，而是想讓更多人看到我們身邊的河湖里有這么多豐富多彩的貝殼，能更好地保護和拯救它們。”

郭亮尋找河蚌。

河蚌是軟體動物門雙殼綱蚌目的一類動物統稱，生活在淡水湖泊、池沼、河流等水域。早在距今2.9億年的二疊紀，河蚌就出現了，每一次物種大滅絕的時候，河蚌的種類都會出現激增。

人類將河蚌作為食物，有著非常悠久的歷史。大約六七千年以前，古人就開始在長江邊捉河蚌吃。漢字“蚌”的左邊是一個蟲，右邊是一個豐。“蟲就是指春天的時候蟲子開始出來了，豐是指植物開始繁茂生長，這時候人們就會去采集河蚌來吃，這是‘蚌’字的由來。”

河蚌有兩個科，即珍珠蚌科和蚌科。蚌科下面的屬種比較多，珍珠蚌科的屬種相對比較少，在中國只發現六七種。最常見的一些河蚌大多屬于蚌科，珍珠蚌科主要分布在黑龍江和內蒙古，長江里也有一些種類。

郭亮說，河蚌看似很簡單，其實生活習性很復雜。它們雌雄異體，以體外受精的方式繁殖。每年到繁殖期的時候，雄性在水中釋放精液，雌性把卵產在鰓腔里，呼吸到精液便形成受精卵。在河蚌的鰓腔里有個育兒囊，就像袋鼠的袋子一樣，受精卵在里面發育成鉤介幼蟲，到了一定程度，它就把幼蟲噴出來。

鉤介幼蟲很小，肉眼不容易看到。它有一對殼，上面長著很多像鉤子一樣的結構，可以夾在魚的鰓里或者魚身上，吸取魚的養分。大約經過十幾天，變成幼蚌離開魚體，沉入水底生活，經數年才達到性成熟。河蚌的遠祖生活在大海里，可能因為這種習性，隨著魚類洄游到淡水河湖里，進化成淡水河蚌。

郭亮在水下拍攝到的河蚌。

由于這個特點，河蚌需要進行集群繁殖，一種河蚌集中生長在一個區域，生物學上叫做“蚌床”，每一種河蚌都有自己的“蚌床”。河蚌繁殖后代量很大，每一只雌性河蚌可以育出幾十萬粒幼蟲，但是真正存活下來的非常少。

每一種河蚌的外殼形態和結構都暗藏著流體力學的奧秘，因為在它們生存的地方，水流和底層泥沙等情況都不一樣，外觀和生存環境是相適應的。有一些河蚌的殼是彎曲的，長得跟香蕉一樣，分布在江蘇、安徽等長江中下游地區，叫扭矛蚌。它的外殼結構像釘子一樣，可以鉚釘在河流里不被沖走。有些河蚌外殼上有很多小疙瘩，可以將自己錨定在水流里面。有一種河蚌的殼非常厚，郭亮記錄到的最厚達到26毫米，比磚頭還重，這樣可以防止被急流沖走。

郭亮在水下拍攝到的河蚌

河蚌有斧足，依靠它可以在水底蠕動和挖掘，但是活動能力不強，如果它們生活的環境出現比較大的變化，比如建了水壩或者河道硬化，以及氣候異常導致枯水，很多河蚌都會滅絕。

河蚌在生態環境中是一種很底層的物種，具有極為重要的意義。它們有很強的凈化水體的作用，宛如河流湖泊的“心臟”，每天都在低調地過濾著淡水里的雜質。某片水域的河蚌種類越多，表明環境越好，魚的種類也會越豐富。

中國70%的河蚌

處于瀕危或者極危狀態

全世界已發現的河蚌有900多種，其中美國的河蚌種類居世界第一，僅在密西西比河，就發現了約160種河蚌。

中國是世界河蚌的起源地之一，也是世界河蚌物種分化的中心，在中國能找到最古老的河蚌類群，也能找到分化出來的最現代的類群，目前中國已鑒定出102種河蚌。

《河蚌》圖鑒。

美國的河蚌種類雖然非常豐富，但只是分化地，不是起源地。美國對河蚌的研究起步比較早，對河蚌的保護非常重視。

歐洲的河蚌種類不多，大約只有30多種，但是歐洲的研究和保護做得非常好。

在中國，河蚌分布最豐富的地方是長江流域。

郭亮說，南京是很多中國河蚌的模式產地之一，也就是說，對這些河蚌定名的時候，原始標本產地就在南京。

很多河蚌的味道都非常鮮美，南京市場上常見的是褶紋冠蚌和背角華無齒蚌。褶紋冠蚌是中國已知最大的河蚌，直徑可以達到40厘米。背角華無齒蚌略小一些，它已經入侵到了歐洲和美洲。在安徽和湖北的長江流域出產橄欖華蟶蚌，也是一個很知名的水產。

南京市場上的褶紋冠蚌。

南京市場上的背角華無齒蚌。

褶紋冠蚌和背角華無齒蚌這幾種人們經常食用的河蚌都有很強的適應性，在很多地方都有分布，魚塘里經常就能看到，而橄欖華蟶蚌已經有人工養殖，它們都不屬于瀕危物種。

不過很多不太常見的河蚌面臨著生存危機，因為這些河蚌生活史復雜，生命脆弱，發育周期長，使得他們成為最難以恢復和保護的動物。

自上世紀以來，河蚌在全球范圍內都出現明顯消退，在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UCN）的瀕危物種紅色名錄中，截至2008年，世界上有37種河蚌滅絕，168種接近滅絕。實際上，這個數字是遠遠被低估的。在中國，常見的河蚌只有20-30種左右，70%的河蚌處于瀕危或者極危狀態，甚至可能已經滅絕。

因為中國以前對河蚌的研究不是很多，缺乏詳細的調查，被列為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的河蚌種類很少，目前只有珍珠蚌科和蚌科下的數種河蚌被列為國家二級保護動物。

不過隨著經濟和環保的深入發展，中國對河蚌越來越關注，是一個很好的兆頭。

“不管雪豹還是河蚌，

都應該被平等對待”

郭亮著手研究和撰寫河蚌的著作時，意外發現有很多困難。河蚌的種類不算很多，但是沒有人編寫過圖鑒。在寫這本書之前，甚至找不到一個可以讓人學習參考的專門著作。只有法國人韓伯祿（H. P. Heude）100多年前在中國做河蚌研究的時候，記錄過一些物種并且出過一本書。

韓伯祿是一位法國天主教耶穌會神父，于清同治七年（1868年）在中國創建了震旦博物院，這是外國人在中國建立的第一個博物館，也是中國最早出現的一座博物館。

他在中國生活了30多年，遠赴各地搜集動植物制成大量標本，遺著主要有《南京地區河產貝類志》《陸上軟體動物志》《哺乳類動物志》及《中華帝國自然史叢刊》等。

限于當時的條件，韓伯?對河蚌的分類不太嚴謹，他的書中記錄了200多種中國河蚌，但有很多是重復的，“有效的河蚌物種大概有幾十種。”

然而，在這幾十種河蚌中，有不少物種現在已經找不到活的樣本。“我們去尋找標本，在北京的國家動物標本資源庫里面找到韓伯?記錄的資料，才知道有些河蚌長什么樣。這些標本我們放進了書里，但沒有找到存活的樣本。它們可能完全滅絕掉了。”

為了寫這本書，郭亮和朋友們去了20多個省份采集標本，長江流域、云南邊境、新疆等地方都去過，還委托各地的朋友一起幫忙尋找，涉及范圍大大超過韓伯祿。“這本書并不是全靠我一個人的力量，而是全國各地的自然愛好者攜手做出來的，初衷是呼吁大家更關注這個物種。”

郭亮（右二）與朋友一起采集標本。

因為考察的地段更為豐富，也有更多發現。“很多人認為新疆都是戈壁、沙漠或者草原，沒有河蚌。但我們在新疆也發現河蚌。新疆的額爾齊斯河是中國唯一一條流向北冰洋的河，我們在這條河記錄到河蚌。”

西藏沒有發現河蚌，因為那里的海拔太高了。他們記錄的海拔最高的河蚌分布在云南，有一種河蚌最高生活在海拔2100多米的高原湖上，叫做滇西擬珠蚌。“但是，目前來看擬珠蚌全部滅絕了，我們找到的是它們留下的空殼。”

“江西的鄱陽湖是中國河蚌種類最豐富的地區，云南能記錄到很多這種東南亞也有的物種，因為那里的河蚌調查和研究工作很少，我們專門去過，發現那邊的河蚌物種大部分都是國內原來沒有記錄和發現的物種。”

江蘇的河蚌種類也很豐富，是河蚌多樣性的典型地區，而且由于環境治理進展很大，江蘇的河蚌保護得很好，在很多小河湖里，河蚌種群開始慢慢恢復了。

尋找每一個河蚌物種都有故事，三天三夜都說不完。“國內找不到就到國外的自然博物館里找，因為有些標本是外國學者在100多年前采集的，目前標本不在中國。國外的博物館對我們的這項工作很支持，經過溝通，免費贈與了照片的使用版權。這本書基本上把能找到和能查到的中國河蚌物種都收錄了。”

數年心血即將出版，郭亮和朋友們非常激動。“這本書是大家幾年努力的結晶，我們原來考慮了很久，想把書做得更全面一點，但如果再拖下去，真的有很多河蚌物種就找不到了，時間不容許再拖下去。獅子、老虎、大象、雪豹這類瀕危物種很受關注，其實它們面臨的瀕危風險遠比河蚌小。中國的河蚌物種豐富性居世界第二，但是很多種類還沒有被我們認知就消失了，這是很可惜的事情。不管雪豹還是河蚌，它們都應該被平等對待，都應該受到我們的保護。”

（原標題：《【紫牛頭條】很多河蚌瀕臨滅絕，而我們全然不知，90后小伙編著《河蚌》呼吁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