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記者 錢成熙

在上海的眾多古樹名木中，有一棵已有200多歲高齡的廣玉蘭樹，靜靜藏在外灘的喧鬧繁華之中，它沉默地見證了外灘從黃浦江邊的泥灘，逐漸演變成為近代都市的中心。最近，它所在的外灘源壹號（中山東一路33號，也被稱為外灘33號）圍繞著它的歷史舉辦了一場名為“緜玄 ·大地之內”的展覽，用難得一見的歷史圖片管中窺豹，使參觀者一瞥一個多世紀以來外灘的風云變幻。

在上海開埠之前，如今的外灘還只是上海縣城外，位于黃浦江邊的一處“黃浦灘”。1844年起，外黃浦灘北段一帶被劃為英國租界，碼頭、洋行的建立，開辟了外灘的近代歷史，而1849年落成的英國駐滬總領事館，也成了現存外灘上最早的建筑之一。從那時開始，外灘有了劃船俱樂部，有了蘇州河對岸的俄羅斯領館、日本領館和美國領館，所以現在，外灘北段被稱為外灘源，因為它是上海近代城市進程的起點。

展覽設在外灘源壹號的一個房間內 

展覽現場的第一張照片，便是攝于1850年代的英領館照片。當時離1839年最早的攝影術達蓋爾攝影法發明也才區區十幾年時間，該攝影法也剛剛在1844年才傳入中國，因此這張照片也成了最早的上海影像之一，在一百多年后的今天，仍能讓我們見到外灘最早的模樣。

最初的英國總領館建筑 

雖然這座最初的英領館在1870年的平安夜當晚遭遇大火，整座領館付諸一炬，但1873年重建竣工的領館建筑一直保留到今天，模樣基本未變，這也使得如今的外灘源壹號成了外灘歷史建筑群第一界面中歷史最久的一棟建筑，也是現存唯一的一棟建成于19世紀的建筑。

如今的外灘源壹號，草坪和花園面向公眾開放。

展出的老照片中，有一張照片展現了1911年英國國王喬治五世加冕時，英領館同步舉辦草坪慶祝派對的情景。照片中我們可以見到不少中式元素——漢字、燈籠……也能見到辛亥革命前夕，受邀參加派對的中國人還留著辮子。一百多年時光過去，這片草坪幾乎并未改變，唯一改變的，大概就是它向中國公眾敞開了大門，你不用受到任何邀請，便能隨意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走進它。

從草坪可以欣賞到部分外灘和陸家嘴的風景

由于缺乏記載，我們并不清楚那棵廣玉蘭是何時到達外灘33號的花園之中的，不過，頗有象征意義的是，廣玉蘭并非中國原產的物種，它產自美洲。晚清時隨著國門打開傳入中國，據說，當時在福建、廣東一帶，許多與洋務運動相關的大臣的宅邸中，都種有廣玉蘭樹。也有人說，著名的植物獵人、茶葉大盜羅伯特·福瓊將廣玉蘭樹帶入中國。而關于前英領館中的這棵廣玉蘭樹如何得來，被普遍接受的說法是，慈禧將這棵外國人贈送的樹賜給了李鴻章，李鴻章又將它送給了英國總領事，它便從此扎根在了外灘的土壤。

今天外灘源壹號花園中的廣玉蘭樹

無論是怎樣的因緣際會，令人感慨的是，這棵廣玉蘭來到外灘時，已經是一棵一百來歲的古樹，經歷了遠洋顛簸，重重風雨，又在地球的另一端繼續見證歷史。

它最早出現在照片中，已是1920年代，此時英領館背后，圓明園路上的現代化大樓已拔地而起，因此拍攝英領館的角度得到了變化，從千篇一律的正面草坪，變為了從后方的大樓俯瞰。到了1928年，虎丘路上的光陸大樓建成，這座由英商斯文洋行出資，滬上匈牙利籍建筑師鴻達設計的高達八層的裝飾藝術大樓是上海第一座將戲院設置在大樓內的建筑，也成了一個飽覽外灘景色的好地方，站在高處，英領館的建筑和草坪一覽無余。

Arthur Hatherly鏡頭下的英領館和廣玉蘭樹

一位來自英國的攝影師Arthur Hatherly便爬上光陸大樓頂樓，記錄下此時的英國總領事館，照片中， 廣玉蘭樹占據了領館前的顯要位置，在它身前，一根高高的旗桿樹立起來，后人猜測，這大概也是領館給予這顆古樹特別的地位。盡管這根旗桿后來為古樹帶來了幾次雷擊，但古樹都幸運地逃過一劫，存活至今。

1934年，一張珍貴的航拍照片拍下了當時包括英領館在內的外灘北端的全景，另一張出自《紐約時報》記者哈里森·福爾曼之手的全景照則更為震撼。當時，他作為戰地記者來到上海，記錄“八·一三” 事變，那一年，百老匯大廈已經建成，這座21層的建筑成了外灘的最佳觀景臺。

哈里森·福爾曼登上百老匯大樓，從蘇州河的另一面記錄下了外灘源的全貌：我們可以見到蘇州河中密密麻麻的舟船，讓人想起蘇州河在1940年代，已經成為上海乃至全國最繁忙的內河航道，這樣的景象，在今天的蘇州河早已不存。

航拍下的外灘源

哈里森·福爾曼從百老匯大廈拍下的蘇州河和外灘源

有一張由《生活》雜志的著名攝影記者卡爾·邁當斯攝于1948年的照片頗為有趣，他拍下了當時的英領館的門牌號“三十三號”，也就是現在外灘源壹號的門牌號：中山東一路33號。而在1949年，由《生活》雜志的攝影記者杰克·伯恩斯在百老匯大樓上所拍攝的照片中，可以看到英領館建筑在抗戰之后依然完整保存，而廣玉蘭樹也依然在原地。

“三十三號”門牌

今天，當你來到外灘源壹號的庭院中，便能邂逅這棵廣玉蘭樹。它的部分樹干雖然因為遭到蟲蛀而被移除，但依然枝繁葉茂，老枝上長出新芽，地面上甚至能見到遒勁有力的樹根，生機勃勃地延展向四方。再過幾個月，它又將再度開花。

老樹新芽 錢成熙 圖

“當我們看到這棵樹時，顯而易見的是它的枝葉，但它經歷了什么，如何從大地汲取養分，度過歷史風云直到今天，我們并不清楚。而這棟建筑的誕生和發展也是一樣。”來自如今的外灘源壹號運營方，同時也是策展方漢唐文化的工作人員告訴澎湃新聞，“受到樹的啟發，我們想要追溯事物的根脈，弄清我們在歷史中的位置，以及我們應當如何來看待身邊的事物。”

老樹的根莖，依然生機勃勃。

除了老照片，展覽還邀請了建筑攝影師田方方用他的目光來詮釋這座老建筑。田方方特別選取了與展廳陳設呼應的建筑場景，拓展了展廳維度，用照片展開了一場建筑對話。

從外灘源壹號的后門出口看廣玉蘭 田方方 圖

展廳內，攝影作品與建筑本身形成呼應。

2010年左右，外灘源壹號經歷了一次整體修繕，修繕之后的建筑外觀基本保留原貌，內部則有更新，如將立于領事館一側的前英國駐滬高等法院與領事館建筑以輕盈的玻璃屋頂相連，營造出幕天席地的開放空間之感。一些當代藝術家，如蔡國強、喻紅、劉小東的作品成了房間內新的裝飾。不過，當年用來自蘇州的金山石所修砌的中心扶梯還在，還有壁爐、老地磚，都是留存到今天的歷史的見證者。

建筑外墻依然保留了部分當年的金山石裝飾 圖 錢成熙

如今，外灘源壹號更多承擔了品牌活動與商業展覽的功能，而這次歷史回顧展的舉辦，也給了大眾一次走進這座平時不對外開放的歷史建筑的契機。此外，外灘源壹號的花園和草坪常年向公眾免費開放，你也可以隨時走入，在草坪上欣賞建筑，享受閑暇時光，除了古廣玉蘭，花園中還有許多古樹名木，如百年的羅漢松、小葉黃楊…… 讓人徜徉在撲面而來的歷史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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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圖除注明外，均為展覽方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