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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之將亡,崇禎為何不遷都?
原創 我是艾公子
崇禎十七年(1644年)三月十七日,北京城外,大順軍的炮聲一陣接著一陣,仿佛在向大明王朝索命。
困守城中的崇禎皇帝朱由檢召來自己的妹夫、駙馬都尉鞏永固,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鞏永固是支持遷都南京的大臣之一。上一個月,他還跟崇禎說,愿意親自招募義兵護駕南遷。
此時,崇禎問他:“你之前跟朕說,可召集數萬義兵隨朕南下,今天還能做到嗎?”
鞏永固無奈地說:“今天來不及了!”
崇禎說,你先前說可以一呼百應,現在又說沒人了,這是為什么?
鞏永固回答道:“之前還有時間集結人馬,如今事態緊急,人心盡亂,難以叫人來護駕了。”
崇禎聽了慌慌噠,又問,那你們率領家丁護送我南下,行不行?
鞏永固與其他大臣趕緊說:“家丁哪里抵擋得了賊兵的鋒芒?況且臣等都是老實人,不敢私自蓄養家丁。”
次日,京城失守。萬念俱灰之下,崇禎來到城中煤山自縊而死,以“君王死社稷”的方式結束了他充滿爭議的一生。
從諸多史料可知,在亡國之前,曾有一個遷都的機會擺在崇禎面前,他沒有好好珍惜。
“南遷之議”被提上日程,討論了兩個月之久,但始終未能付諸行動。這成為崇禎最后的遺憾,也為這個風云激蕩、疑竇重重的甲申年,留下了又一個謎團。

▲假如南遷成功,崇禎是否可以改變煤山自縊的命運?圖源/影視劇照

明末南遷之議,一說始于崇禎十六年(1643年),崇禎與時任內閣首輔周延儒的秘密會談。
當時,李自成的農民起義軍還未威脅到京師,但是清軍再次入塞大掠,引起了崇禎的警惕。
此前不久,清軍在松錦之戰中擊潰明朝關外最后一支勁旅,俘虜并勸降明軍大將洪承疇、祖大壽,打通了明朝苦心經營多年的寧錦防線。隨后,清軍從墻子嶺(今密云北)分道進軍,數月間連破薊州、真定、河間、臨清等地,擄走了數以萬計的人口、牛馬,搜刮了大量金銀珍寶,所過之處城池殘破,生靈涂炭,聲勢震動京師。
崇禎一邊派周延儒督師御敵,一邊以“邊寇交織”為由,私底下與周延儒商議遷都南京的可行性。
南遷的風聲很快傳到了后宮。后妃們比較八卦,一下子就聊開了。
崇禎的老婆周皇后好幾次暗示說,我在南京還有一個家(“吾南中尚有一家居”),表明了支持丈夫遷都的想法。
天啟皇帝的遺孀懿安皇后張嫣,卻表達了保守的看法,她對周皇后說:“有外人傳言要南遷,這一定是周延儒在誤導皇叔。”之后,張皇后親自找到崇禎帝,說:“宗廟陵寢都在此,能搬到哪里去?”一向偏執的崇禎聽了,起初有點惱火,但看在皇嫂的面子上,不好意思發脾氣。
恰好清軍大掠后北歸,北京暫時安全了,隨后周延儒因罪免職,崇禎帝便放下了南遷的念頭。
轉眼間到了崇禎十七年(1644年),大明王朝的最后一個春天。

▲1644年,李自成稱帝,向明朝發起總攻。圖源/影視劇照
這年正月,李自成在西安稱帝,建立“大順”,乘勝揮師東出,勢如破竹。二月初,大順軍從關中渡河挺進山西,攻克軍事重鎮太原,劍鋒直指京師。
李自成的迅猛攻勢,讓崇禎措手不及。
一個多月間,崇禎帝幾乎每天都寢食難安,他接連下罪己詔、勤王詔,對部下封官許愿,對起義軍招撫誘降,想以此感化民心,挽回敗局。
在那篇文辭優美的罪己詔中,崇禎承認,朝廷賦稅加派過度、官吏巧取豪奪,使百姓負擔過重,才迫不得已地起兵叛亂,此皆“朕之罪也”。他希望農民軍保持冷靜,表示一定痛改前非,只要起義軍愿意“反正”,可“耕田樂業,永為王民”,等等。
諷刺的是,詔書剛下,拱衛京師的大同、宣府(今張家口市宣化區)兩大重鎮就被大順軍攻陷了。

▲明朝北京及周邊地圖。圖源/中國歷史地圖集
明朝中樞已然暴露在起義軍咄咄逼人的視野下,崇禎面臨的最大困境,一是沒兵,二是沒錢。
自從陜西孫傳庭的主力部隊大敗于農民軍后,明朝在北方幾無精兵可用。曾經威震東北的關寧鐵騎在松錦之戰后就一蹶不振,由吳襄、吳三桂父子率領的數萬兵馬鎮守在山海關,處于清軍的虎視眈眈之下。
崇禎也拿不出可供各地軍隊勤王的兵餉。
史載,當崇禎召見久于邊事的吳襄時,問及兵餉的情況,有這樣一段對話。
崇禎問吳襄:“你們父子手下有多少兵啊?”
吳襄老實交代,現在我手頭還有三萬余將士,其中驍勇敢戰的精銳,只有三千。
皇帝又問:“需餉幾何?”
吳襄答道:“百萬。”
崇禎帝當時就震驚了,說現在皇宮內庫只有七萬,就算砸鍋賣鐵,最多也只能湊到二三十萬給你們當軍餉。
很多人聽到明朝國庫沒錢,都是一種“真的嗎?我不信”的態度,以為是崇禎摳門,不肯拿錢出來,還相信這樣一種說法:明亡后,李自成進京,從明朝國庫中搜出“庫銀共三千七百萬,金若干萬”。
這是清初有個投靠清朝的文人楊士聰寫了本《甲申核真略》,帶頭造的謠。后來有些史學家信以為真,就抄錄了這一數目,都相信崇禎國庫里真的藏有幾千萬兩銀子。
同時期的一些史料卻佐證了崇禎帝對吳襄說的情況。如《流寇志》:“內帑無數萬之藏。”《國榷》:“內帑無數萬金。”
朝廷拿不出錢,將士們自然也不肯賣命。
當大同、宣府失陷的消息傳到北京,崇禎下詔調遣兵馬入京勤王。
寧遠總兵吳三桂率領的關寧鐵騎踟躕不前,還沒到北京崇禎就上吊了,他后來的事跡廣為人知;山東總兵劉澤清謊稱墜馬受傷,拒不奉詔,逃到南方去了;密云總兵唐通倒是來了,但他先降李自成,后降多爾袞,榮登《貳臣傳》,后來還被清朝皇帝嘲諷說,這哥們不肯給前老板出力,投靠我們后也沒立下什么功績。
崇禎十七年春,告急的戰報如雪片一樣飛來,城內孤立無援,國庫空空如也。
崇禎想要絕處逢生,最靠譜的方法,也許還是南遷。

▲吳三桂的軍隊被寄予厚望,卻沒有挽救明朝的滅亡。圖源/影視劇照

正當李自成的兵馬準備直取京師之時,崇禎十七年(1644年)正月初三,崇禎帝召集大臣議事,商議如何保衛北京城。
面對滿清與大順的東西夾擊,眾朝臣唇槍舌戰,爭論了半天也沒個結果。
此時,一個叫李明睿的小官員引起了崇禎的注意,他建議崇禎放棄北京,遷都南京。
李明睿是江西南昌人,天啟年間進士,當時任“左中允”。這是東宮詹事府下一個專掌記注、纂修之事的六品小官,本來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但他的“御寇之策”讓崇禎有些心動。
史書記載,此次廷議之后,崇禎帝屏退左右,單獨召見了李明睿。
李明睿說:“如今正是危急存亡之秋,只有南遷一策,可緩解目前的局勢。”
崇禎猶豫不決,說:“此事重大,未可易言,未知天意如何?”
李明睿一聽都急了,我好言相勸,你還想著問老天爺。
他對皇帝說,天命這玩意兒,善則得之,不善則失之,現在天命靠不住,人定則勝天,而且失之毫厘,謬以千里,皇上就不要遲疑了,等到賊軍打過來,想要跑路就來不及了。
崇禎帝此時終于“坦誠相見”,說:“此事我早有想法,但無人支持,故而推遲至今。現在你的想法與朕不謀而合,但假如其他大臣不同意,為之奈何?”崇禎還警告李明睿此事關系重大,不可泄密,萬一泄露,你小命就沒了。
李明睿接著向崇禎獻計,連南遷的路線都幫他想好了:“不如四路設兵,山東、山西、河南,此陸路也;登州海船、通州運河,此水路也。皇上須從小路輕車南行,二十日抵淮上。”
說到最后,崇禎連連點頭,說:“朕知道了。”
所謂李明睿獻策的真偽,歷來眾說紛紜。
這則史料最早出自清朝順治年間鄒漪所撰的《明季遺聞》,而鄒漪的老師叫吳梅村,吳梅村又是李明睿的門生。因此,早在清朝就有人質疑鄒漪“頗為李明睿粉飾”,夸大了其在南遷之議的作用,寫下近似小說家言的密談細節。
但這個故事至少說明一種情況:面臨腹背受敵的軍事壓力,明廷部分官員發起了“南遷之議”,有關遷都的聲音,開始縈繞在崇禎周圍。
南遷的首選對象有時不是崇禎帝本人,而是他16歲的長子朱慈烺。
《明史》記載,當年二月,左都御史李邦華秘密上書,請求崇禎帝固守京師,并仿永樂朝故事,由太子監國南京:
我國家并建兩京,原以供時巡備據守,皇上即不南遷,宜令太子諸王居舊都,一系天下之望……號召東南,共圖滅賊。

▲明代的《南都繁會圖》(局部),描繪了明朝陪都南京商業興盛的畫面。圖源/網絡

對于崇禎朝廷而言,遷都南京有先天的優勢。
明朝開國之初,朱元璋即位于應天(今江蘇南京),稱應天為京師,確立了應天的首都地位。
盡管朱元璋在位期間多次與群臣討論遷都,備選的建都之地有汴京、關中,乃至朱元璋的老家臨濠府(今安徽鳳陽),但直到朱元璋去世,都因種種原因而放棄。
明初洪武、建文二朝,大明帝都一直是南京。
建文帝在位時,他那個野心勃勃的叔叔朱棣發動了靖難之役,從其鎮守的北平(今北京)一路南下打到南京,奪了皇位。
北平作為明成祖朱棣的龍興之地,被視為理想的定都之地。于是,朱棣歷經多年,實行遷民北上、營建北京、建造紫禁城等一系列舉措,于永樂十八年(1420年)下詔遷都北京。
但是,朱棣沒有完全違背祖宗之制。在遷都北京后,明朝仍以南京為陪都。
有明一代,明朝實行特殊的兩京制度。
在南京設有一套與北京各機關平行設置的中央機構,宗人府、六部、都察院和五軍都督府等一應俱全,只是各機構名稱前都加了“南京”二字,與北京各機關互不統屬,且官員多由年高資深的大臣擔任。比如明朝中期,五朝老臣王恕任南京兵部尚書,名望極高,“天下傾心慕之”,當時流傳一句民謠:“兩京十二部,獨有一王恕。”
明朝的南京,不是一個擺設,而是僅次于北京的政治中心。一旦國家有變,北方失控,南京便可在短期內成為明朝中樞,主持天下大局。
另外,從經濟的角度說,南京所處的江南地區經濟富庶,是大明王朝最重要的賦稅來源地,至少不差錢。
而從明末的天下大勢來看,崇禎十七年(1644年)初,南方總體上相對安定。天災和民變還沒有對江淮南部以及更南的廣大地區形成較大沖擊,江南各地方政府也沒有像陜西、河南、山西等北方行省一樣,陷入農民軍的包圍而完全失去控制。

▲明朝南京及南直隸地圖。圖源/中國歷史地圖集
南遷雖然可恥,但是有用。歷代王朝有過不少南遷的經歷。
北宋末年,靖康之變前夕,金軍兵臨城下,宋徽宗就撒腿往南跑,他先是禪位給太子趙桓(宋欽宗),自己連夜從開封逃出,前往江南避難,自稱“教主道君太上皇”,好不逍遙快活。宋欽宗一把鼻涕一把淚,不情不愿地給老爹收拾殘局,好不容易才等到金人退兵。
宋徽宗一聽說金兵退了,隨即返回京城,但被軟禁于宮中,防止復辟。沒過多久,金軍再度發動南侵,把北宋朝廷一鍋端了,徽宗、欽宗都被押送去五國城(今黑龍江依蘭縣)流放,受盡屈辱。
北宋滅亡后,宋徽宗第九子趙構建立南宋政權。他比他爹還能跑,先是從北宋的南京應天府(今河南商丘)逃到揚州,后來又逃到明州(今浙江寧波),還被金人追擊,嚇得逃到海上,等到金兵撤離江南后,才將臨安府(今浙江杭州)定為南宋的“行在”。
定都南方后,南宋享國152年。在軍事上,南宋利用長江防線,前與金朝、后與蒙元長期對峙,而其經濟之繁榮、文化之輝煌、人才之眾多,也是歷史上各個偏安政權中的NO.1。
從諸多方面來說,宋朝南遷并非歷史的倒退,反而使漢唐以來的中華文明得到更好的傳承與發展。
在南宋之前,唐朝安史之亂期間,有唐玄宗南遷成都,實現了唐朝中央機構的安全轉移,之后其子唐肅宗在靈武即位,號召各路唐軍平叛。西晉永嘉之亂,也有司馬氏皇室與北方士民南渡,在建康(今江蘇南京)建立起東晉政權,延續魏晉文脈。
明亡后,很多人說起“甲申南遷之議”,未嘗不扼腕嘆息。
明末清初的學者彭孫貽認為,崇禎應該遷都,而不是去上吊。他說:“國君死社稷,正也,遷國圖存,權也,權而不失乎正也。”

▲崇禎皇帝畫像。圖源/網絡

若想要遷都,崇禎需要得到朝廷重臣的支持,以免自己獨自承受放棄宗廟社稷、祖宗陵寢的不孝罪名。
鑒于李明睿、李邦華等南遷支持者勢單力薄,崇禎將“南遷之議”擺上臺面,希望經過朝廷公議來決定此事。
這一下子就引起大臣們的爭論。
身微官卑的李明睿依舊堅定地鼓勵崇禎南遷,他正式上奏,勸崇禎帝以“御駕親征”的名義南下。
他在奏疏中說:“今日最急,無如親征。京營甲兵不下十萬,近畿召募得數十萬,圣駕一出,四方忠義必有聞風響應者。”
此時,京城小干部李明睿扮演的是“南遷派”大臣的代言人。
反對南遷的“留守派”大臣立即派出代表與李明睿針鋒相對,力阻南遷。
兵科給事中光時亨第一個跳出來,指責李明睿的奏疏是異端邪說,還說不殺李明睿,不足以安定人心。
留守派有自己的一套說辭。
在明朝,北京不止一次陷入圍城的困境。
明朝正統年間發生“土木之變”,連明英宗都被蒙古瓦剌部俘虜了,之后于謙卻指揮北京保衛戰,成功使京師轉危為安。
嘉靖年間的“庚戌之變”,俺答汗率部包圍北京,當時朝廷也沒遷都。
更重要的是,在這幾次危機中,力陳南遷的人都被視為奸臣。
當初,瓦剌進逼北京時,大臣徐珵(后改名徐有貞)主張南遷,遭到訓斥,差點兒被斬首,結果于謙組織軍隊,取得了北京保衛戰的勝利。徐有貞從此遭到朝廷的取笑,長期得不到升遷。每次說到他,別人的反應都是,這不是那個提議南遷的老徐嘛!
徐有貞對此懷恨在心,后來雖然協助明英宗發動奪門之變復辟,擔任首輔,但也被后世稱為小人。
到了明末,大臣們想起這件事,很容易把支持南遷的人當做另一個“徐有貞”。
如果他們為南遷振臂高呼,遷都成功還好,最后若是沒遷成,輕則身敗名裂,重則身首異處。封建士大夫大都愛惜名節,不愿為此冒險。
當反對派大臣異口同聲地指責李明睿妖言惑眾時,崇禎只好無奈地說,你們怎么這么雙標呢?一樣是“邪說”,你們都專攻李明睿,卻不責備光時亨。
更多的大臣選擇保持沉默,一味明哲保身,不置可否。
朝中議論紛紛時,崇禎讓內閣首輔陳演表態,甚至直接把話挑明了,這事兒你幫我擔待著點兒。
等到開會時,陳演卻只知道“演戲”,每次崇禎逼他發言,陳演都只是笑笑而已。看著陳演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崇禎氣得一腳把椅子踢翻了。
歸根到底,京官都有自己的小算盤。
他們不愿意放棄眼前的利益,良田美宅帶不走,而等到新的王朝建立,他們跳槽到新公司,總比南遷之路四處顛簸來得輕松。
大臣們對崇禎也有些恐懼。崇禎皇帝在位17年,雖然忙里忙外,但這個皇帝就像有偏執型人格障礙,不輕易相信別人,喜歡殺大臣。
粗略統計,崇禎執政17載,共輪換內閣大學士50人,并且下令處死2人,換兵部尚書 14 人,處死 5人,還下令處死總督7人,巡撫11人,留下諸多疑案。
對這樣一個皇帝,眾臣很難跟他一條心。
南遷之議的爭論,一直到李自成打進北京都沒討論出結果。
這種無休止的廷議一旦興起,只會引起各派黨爭,留下一地雞毛。
崇禎帝對此嘆息道:“朕非亡國之君,諸臣盡為亡國之臣。”
在生命的最后幾天,崇禎反復說的一句話就是“諸臣誤朕”,他把南遷之議的破產甩鍋給大臣,沒有從自己身上找原因。

▲崇禎帝優柔寡斷而又剛愎自用。圖源/影視劇照

實際上,崇禎本人對南遷的心態很矛盾。
他曾經暗中作南遷的籌備工作,派給事中左懋第前往南京,查看沿江車馬舟師情況,又下密旨命天津官員馮元飏準備三百首漕船,在直沽口待命。
明亡前夕,馮元飏還派其子攜帶緊急奏疏入京,建議皇帝從海路迅速南遷。當馮元飏之子聽到南遷已經罷而不議時,只能飲泣而返。
可見,南遷之路幾乎鋪好了,崇禎卻遲遲沒有行動。
一是他不愿背負罵名,“遺恨于萬世”。因此,崇禎企圖將南遷的責任推給朝臣,卻沒想到這一計劃并沒有得到更多大臣的響應,而是陷入爭論不休的混亂之中。
二是崇禎不愿放棄至高無上的皇權。
當時,南遷之議的另一個方案就是李邦華提出的:太子南下,皇帝留守。
這也是唯一能讓南遷派與留守派達成妥協的折衷方案。
但是,太子南遷,勢必以崇禎帝本人為犧牲品。
這就是光時亨提出反對時說的:“幸太子往南,諸臣意欲何為?將欲為唐肅宗靈武故事乎?”你們說可以護送太子南下,那等太子到了南方,是不是要做唐肅宗,把他老子趕下臺啊?
二月二十八日,這是決定南遷之策的關鍵一天。
此時的崇禎已經心力交瘁,他無法給李明睿、李邦華等南遷派大臣肯定的答復。
他的立場已經向留守派傾斜。
在召見諸閣臣時,崇禎直言道:
祖宗辛苦百戰,定鼎于此土,若賊至而去,朕平日何以責鄉紳士民之城守者?何以謝先經失事諸臣之得罪者?且朕一人獨去,如宗廟社稷何?如十二陵何?如京師百萬生靈何?逆賊雖披猖,朕以天地祖宗之靈,諸先生夾輔之力,或者不至于此。如事不可知,國君死社稷,義之正也。
對派太子去南京監軍的方案,崇禎以太子少不更事為由否決,說:“朕經營天下十幾年,尚不能濟,哥兒孩子家做得甚事!”
至此,兩個南遷方案都宣告破產。此時,距離李自成進京不到一個月。
當南遷之議接近尾聲時,駙馬鞏永固仍上書勸說崇禎早日遷都,并說愿意召募數萬義兵護駕南下。
崇禎問:“義兵何易?”
鞏永固信心滿滿地說,別說幾萬人,如果陛下不再坐守京師,而是親征南下,將會有數十萬人響應。
這是最后一次南遷機會。
等到李自成攻入皇城的前一天,崇禎帝再次想起這件事。他找到鞏永固,可鞏永固說,都到這個關頭了,您讓我上哪里給您找人去?
當時,大順軍直抵城下,已經封鎖了崇禎南下的道路。
紫禁城外,李自成的敢死隊“孩兒兵”砍伐樹木,制成云梯,隨時都會攻進來。崇禎換上輕便的靴子,“出中南門,手持三眼槍,雜內豎數十人”,想尋找出城的路,但發現根本跑不了。

▲煤山,即紫禁城后的景山,舊時為北京城制高點。圖源/攝圖網

臨死的這一天,崇禎寫下最后一道詔書。這是一道血書遺詔,也是他與這個世界的訣別:
朕自登基十七年,雖朕薄德匪躬,上干天怒,然皆諸臣誤朕,致逆賊直逼京師。朕死,無面目見祖宗于地下,自去冠冕,以發覆面。任賊分裂朕尸,勿傷百姓一人。
在求死之前,崇禎先命太監取來破舊衣帽,為16歲的太子朱慈烺與9歲的永王朱慈照、7歲的定王朱慈炯喬裝打扮,讓他們偽裝成平民百姓的模樣,趕快出宮逃難。
臨別之際,崇禎像一個普通的父親,耐心地告訴兒子們:“你們乘亂逃走,要改名換姓,遇到年老者要稱呼為老爹,遇到年輕者要呼之為叔、伯,見到年幼者,要以兄弟相稱。其他如文人、軍人、官人等,務必謹慎小心,加以區別……”
說罷,崇禎已經泣不成聲,左右宮女、太監無不痛哭。
之前勸說崇禎南遷的周皇后,早已決心與崇禎同死社稷,她在涕泣之后,走進坤寧宮,懸梁自盡。
對愛妃與女兒,崇禎更是采取歇斯底里的方式,只希望她們不要落入亂軍之手,遭受侮辱。一些史書說,崇禎持劍砍殺了備受寵愛的袁貴妃,又揮劍砍傷了女兒長平公主,公主本能地用左臂一擋,手臂折斷,當場昏厥過去。
經過一天的血戰,天已微明。
崇禎帝在太監王承恩的陪同下,在殺人與自殺的悲愴中,來到了景山那棵歪脖子樹下。
李自成進京后,不久便搜捕到了明朝南遷的最后希望——太子朱慈烺。李自成沒有處死這個年少的太子,而是說:“汝無罪,我豈妄殺。”
朱慈烺很勇敢,對李自成說:“如是當聽吾一言,一不可驚我祖宗陵寢,二速以禮葬我父皇母后,三不可殺吾百姓。”
李自成點頭答允。
朱慈烺感覺到李自成對明朝眾臣的擔憂,又說了一句,你放心吧,文武百官最無義,明日一定來向你朝賀。
果不其然,很多當初反對南遷的大臣,轉眼間就拜倒在大順軍的旗幟下,前來投降的明朝官吏多達一千三百余人。
李自成因此更加相信朱慈烺“文武百官最無義”的說法,認為明朝官員壞透了。
于是,大順軍對在京官員大肆拷掠。李自成讓部下劉宗敏制作了幾千副夾棍,用嚴刑峻法逼迫明朝官員交出家財。這些官僚、勛貴、地主被用刑后連連求饒,被迫拿出成千上萬的白銀,之前阻止南遷的如意算盤轉瞬成空。
李自成敗于清軍后,大順軍的勝利果實被清朝奪取,太子朱慈烺在亂軍之中下落不明。
有人說,崇禎雖未南遷,但他的自殺,是一種“以死求生”的方式,不僅留下“國君死社稷”的美名,也喚起了各地人心的震蕩,激勵那些忠臣良將繼續為大明復仇,掀起了南明抗爭的風暴。

▲永歷皇帝朱由榔,1662年被絞死于云南,標志著南明政權的覆滅。圖源/影視劇照
歷史學者魏斐德卻認為,崇禎不采納南遷的建議,也不遣太子去南京,只是便宜了清朝。崇禎的優柔寡斷,最終使清朝繼承了明朝完整的中央機構,幾乎接管了明朝京城的全部漢族高官,并依靠這套系統,進一步統一南方。
南遷的失敗,也削弱了南方明朝皇室宗親的凝聚力。
建立于南方的南明政權,包括福王朱由崧監國南京建立的弘光朝廷,以及后來福建的隆武、廣東的永歷等小朝廷,由于缺乏天下共主的地位,派系傾軋,內耗嚴重,最終抗清失敗。
人家清朝也有理由說的,我帶的是什么朝廷,我的天下是從闖賊手中奪過來的,你們這批人是什么人,什么明朝王爺都在僭位,他有這個能力嗎?
招撫江南時,清朝攝政王多爾袞致書,直斥弘光朝廷為非法政權:
夫君子之仇,不共戴天。《春秋》之義,有賊不討,則故君不得書葬,新君不得書即位,所以防亂臣賊子,法至嚴也……國家之撫定燕都,乃得之于闖賊,而非取之于明朝也……茲乃乘逆寇稽誅,王師暫息,遂欲雄踞江南,坐享漁人之利,揆諸情理,豈可謂平?
假如當初崇禎成功南遷,即便北方被闖軍或清朝所奪,至少可在南方實行統一的軍令政令。這樣的南明政權,也許還有中興的可能。
但歷史沒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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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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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樹志:《晚明史:1573―1644年》,復旦大學出版社,2003
(美)魏斐德:《洪業:清朝開國史》,新星出版社,2013
陳生璽:《明清之際的歷史選擇》,《文史哲》 2006年第03期

原標題:《國之將亡,崇禎為何不遷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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