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德之間沒多少氣了

作者：那日蘇

校稿：朝乾 / 編輯：孫綠

2021年9月10日，自謀劃之初就牽動了俄、歐、美多方利益的“北溪二號”天然氣管道項目全面完成，同年年底進行了試運行，進入審批環節，離正常運營只剩下臨門一腳。

然而，隨著烏克蘭危機逐漸發酵，2022年2月22日，俄羅斯承認烏克蘭東部的兩個“共和國”，德國宣布暫停該項目，美國則對該項目實施制裁。俄羅斯聯邦安全議會副主席梅德韋杰夫則在社交媒體上奚落德國，即將迎來天然氣價格翻番的美麗新世界。

一條簡簡單單的輸氣管，為何被卷入到地緣政治斗爭中，又怎樣成為地緣政治斗爭的催化劑？

建設中的“北溪二號”項目設施

（俄羅斯-維堡，圖：shutterstock）▼

進度條：100%

北溪二號是一條海底天然氣管道，為原有管道線路北溪一號的平行線。從俄羅斯的烏斯季盧加出發，經由波羅的海到達德國的格賴夫斯瓦爾德市。

北溪一號：維堡——格賴夫斯瓦爾德

北溪二號：烏斯季盧加——格賴夫斯瓦爾德▼

這條天然氣管道的建設對俄、德兩國都極具戰略意義。對俄羅斯來說，北溪二號一旦建成，一方面會擴大本國的天然氣出口份額，賺得更多外匯收入的同時，還能緩解美國制裁造成的經濟壓力。

另一方面，北溪二號的建設有利于增加西歐國家（主要是德國）對俄羅斯天然氣等能源供應的依賴性，可以趁機擴大俄羅斯在這一地區的政治影響。

畢竟能源是俄羅斯出口的半壁江山

而德國是俄國能源的大主顧

（2019年俄羅斯出口結構，圖：OEC）▼

而最直接的好處是，可以繞過那些潛在的敵對俄羅斯的國家。俄歐陸上天然氣管道需要經由烏克蘭、斯洛伐克、捷克、白俄羅斯和波蘭這幾個國家，不僅要繳納昂貴的過境費，而且說不定哪天翻臉的時候，就把輸氣管道給掐了。俄羅斯和德國都不想冒這個險。

俄羅斯很煩，烏克蘭很怕，德國很著急

美國很開心

（圖：shutterstock）▼

這條輸氣線路對德國也非常重要。德國能源供應嚴重依賴從俄羅斯進口的天然氣。2017年德國從俄羅斯進口了530億立方米天然氣，占德國天然氣消費總量的40%。

即使白俄羅斯對俄國比較友好

最后到達德國也都要經過波蘭、捷克、奧地利

既然德國和俄國只需要對方

為什么要經過中間這些國家呢▼

這些天然氣絕大多數都是通過北溪管道進入德國的，已經建成的北溪一號線路，每年能向沿線國家輸出550億立方米天然氣。對于德國來說，這個數字還需要繼續擴大。一旦北溪二號建成，俄羅斯向西輸出的天然氣不僅能比之前增加一倍的量，而且還大大增加了管道線路的安全性，使其擁有“雙保險”。

北溪二號在盧布明（德國-格賴夫斯瓦爾德附近）

（圖：shutterstock）▼

基于上述原因，俄歐天然氣管道的陸上沿線國家對此表示不滿，尤其是歷來與俄羅斯有齟齬的波蘭和烏克蘭。據烏克蘭天然氣運輸系統運營商Ukrtransgaz稱，僅烏克蘭每年就將損失高達7.2億美元的天然氣運輸收入。

烏克蘭在俄羅斯傳統對外通道中至關重要

掌握著大量對巴爾干、中歐、德國的天然氣管道▼

同樣反對北溪二號的國家，還有美國。作為西方制裁俄羅斯的始作俑者，美國不希望看到俄國有任何破局的可能，尤其是在能源供應這么重要的領域。

早在特朗普執政時期，就曾針對這條天然氣管道大做文章。一度導致工程暫緩，原計劃2019年建成的工程拖到了2021年。

特朗普與烏克蘭前總統波羅申科

（圖：shutterstock）▼

到2021年2月，北溪二號的工程量已經完成了95%。眼看俄德天然氣管道直通就要成為既定事實，北約終于要在這最后關頭發力了。

美國國務卿布林肯在3月28日播出的采訪中說，華盛頓反對俄羅斯向德國輸送天然氣的北溪二號工程。工程破壞了歐盟的能源安全和能源獨立的原則，對波蘭、烏克蘭和其他美國關心的國家產生了威脅。

新一屆美國政府打算緊緊抓住歐洲盟友

把德國從俄羅斯的能源網絡中拉出來便至關重要

（圖：shutterstock）▼

即便面對美國的壓力，德國依舊在推進北溪2號項目。一度讓外界看到了俄羅斯與歐洲核心國家加強經濟聯系，緩和政治上的分歧，歐盟在外交領域不再倒向美國，而是相對獨立的希望。

基于德國缺氣，俄羅斯缺錢的現實，這樣的選擇是非常理性的。這根管道對于德國，已經比德美關系更重要了。

大刀朝核電、火電頭上砍去

在現代社會，能源對于任何國家都是命脈。對于德國這樣，以第二產業為國民經濟支柱的國家來說尤甚。

直到本世紀初，能源對于德國來說都不是問題。德國南方有豐富的煤礦資源可供火力發電，1969年，國內第一座商業化核電站上線，到2011年全德境內有17座核電站可為整個國家提供大量的電能。

位于巴伐利亞州的Isar核電站

（圖：shutterstock）▼

但就在2011年，德國的能源供應出現了轉折。這一年，日本大地震造成了震驚全世界的福島核泄漏事件，所造成的嚴重后果至今仍然沒有完全彌合。

這次災難同樣也改變了日本的能源結構

（圖：wikipedia）▼

對于德國來說，福島核泄漏事件最大的影響在于，牽扯到了國內民眾對于核電安全緊繃的神經。核電迅速從一個能源問題演變為政治問題，居民們擔心，在家附近的那些核電站會不會污染了自己身邊的空氣、水和土壤。因此在2011年3月福島第一核電站泄露事故發生后，幾天之內德國境內出現了多起大規模的反核抗議活動。

2011年11月26日 Dannenberg

（圖：wikipedia）▼

其實德國的反核運動也有著悠久的歷史，許多環保組織和民權運動家都曾拿反核做過有力的政治競爭武器，因此反對派在打這一張牌的時候顯得駕輕就熟。

1996年的反核示威，德國人民也是頗有經驗了

（圖：wikipedia）▼

為了消除不利影響，2011年5月29日，默克爾政府宣布永久關閉國內17座核電站中的8座，并將在2022年之前關閉所有核電站。

關閉所有核電站，這句話說出口輕松，但實際操作起來卻力重千鈞。核電占據德國發電量的三分之一，核電發電量逐步削減，那就意味著德國必須向外進口能源。

17座核電站，如今已經關了八座

（圖：wikipedia）▼

好在2011年，俄德之間的北溪一號輸氣管道已經開通使用，通過天然氣發電技術，德國暫時緩解了由于核電站關閉所引起的能源不足問題。

北溪天然氣，真香！

（圖：wikipedia-www.kremlin.ru）▼

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過度依賴煤炭發電的問題又被推向了風口浪尖。煤炭的大量開采和燃燒既加劇了環境的惡化，同時也讓德國的碳排放量居高不下。作為京都議定書的簽署國，德國又沒有勇氣像美國、加拿大那樣直接退群。畢竟作為二戰戰敗國，德國沒有膽量直接說不。

雖然德國曾經最重污染的一面已經成了工業遺跡

但要想完全擺脫煤炭仍有難度

（埃森的煤炭工業遺跡，圖：shutterstock）▼

為了削減碳排放量、安撫國內國民，也為了向國際環保組織及歐盟表態，德國總統默克爾宣布，境內的大多數火電站，也要關停！

根據德國前環境大臣尤爾根·特里丁（Jürgen Trittin）的說法，到2020年，這將使二氧化碳排放量比1990年的水平減少40％。到2038年，德國的碳排放量將比1990年減少95%。

不要煤電要風電

但目前風電還很不夠，而且也不夠穩

（圖：shutterstock）▼

消息一出，許多來自德國內部的聲音沸騰了，因為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削減碳排放、關閉核電站和維護國家利益，這3個選項永遠只能選2個。

當然，對于政客來說，在政治斗爭面前，國家利益可以往后放一放。一系列的操作，導致德國成為世界上第一個同時宣布廢除核電和煤電的國家，估計50年之內應該不會出現第二個。

核能和化石能源在發電中的占比大幅下降

可再生能源增長迅速，但離目標還有很大距離

（圖：wikipedia）▼

日子還得過，沒了這兩項重要的電力來源之后，德國相關從業者和官員必須想辦法維持住電力供應。擺在他們面前的只有一條路，開發可再生能源的同時進口能源。因此北溪二號，就成為了維系德國國運的生命線。

就決定是你了

（圖：shutterstock）▼

生命線與錢袋子

德國推進可再生能源的確取得了一定成效。

2011年上半年，風能、太陽能、生物質能和水能，這四項可再生能源發電提供了德國20.8％的電力。創下了德國可再生能源占比的紀錄新高。同時，新能源產業也在德國蓬勃發展。

德國可再生能源中各類能源占比

風能一騎絕塵

（圖：wikipedia）▼

但隨著核電站和火電廠的逐漸關閉，可再生能源對于電力供應就逐漸顯得吃力了。首先是電能穩定與安全問題，可再生能源能源發電依舊處在靠天吃飯的階段，需要好天氣才能法能發揮效能。

德國地方公用事業協會VKU表示，現在的德國“基本上不存在”能源存儲。電力供應甚至靠天吃飯。這是因為，風能和太陽能很不穩定，在天氣條件不佳的情況下，會給電力供應的穩定帶來極大的風險。

這甚至有一種，工業農業化的感覺，確實很環保

（圖：shutterstock）▼

其次是發電量的問題，德國全境大部分地勢平緩，高差小，因此水能資源較為匱乏。全國大部分地區屬于溫帶海洋性氣候，陰雨天多，太陽能資源也說不上豐富。

電能供應的問題忠實地反映在了德國電價上，從2018年開始，德國境內電費便持續走高。

德國不但需要從外部進口天然氣，而且是急需。另一方面，當年受制裁的俄羅斯也非常希望北溪二號能建成通氣，以緩解一下國內的經濟壓力。

北溪二號建設中

（圖：shutterstock）▼

達成這項交易，對于俄、德彼此來說，在這件事上體現了深度的戰略互信。有了這條管線，就相當于俄羅斯掌握了德國的能源生命線，而德國也抓緊了俄羅斯的錢袋子。兩國堪稱一根繩上的螞蚱。

在當年俄德互信的基調下，德國外長甚至直接在社交媒體上，公開批評美國的干涉：“歐洲的能源政策應該由歐洲決定，不是由美國來決定。”

一根繩上的螞蚱▼

假如按照既定的趨勢走下去，這一項目必將改變歐洲的能源格局，俄羅斯透過德國，將掌握歐洲天然氣分配的主導權，也意味著俄德兩國的地緣政治、經濟聯系將得到大大加強。

如今隨著戰爭爆發，北溪2號已命途難測，如果歐洲不得不減少與俄羅斯的能源合作，同時在外交關系上進一步與美國綁定。世界，又朝著極化邁進了一步。

參考文獻：

1.https://www.bbc.com/zhongwen/simp/56608202

2.https://en.wikipedia.org/wiki/Nord_Stream#Nord_Stream_2

3.https://en.wikipedia.org/wiki/Nuclear_power_in_Germany

4.https://en.wikipedia.org/wiki/Energiewende

5.https://www.powermag.com/german-lawmakers-sign-off-on-phase-out-of-coal/

6.https://www.gazprom.ru/press/news/2021/september/article537301/

7.https://www.reuters.com/world/us-reassures-allies-over-nord-stream-2-says-its-reality-2021-09-11/

*本文內容為作者提供，不代表地球知識局立場

封面：shutterst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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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北溪二號，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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