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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邦明察局·58|民主黨的隱憂:大法官提名與"Blexit"
2022年2月25日下午,美國總統拜登正式宣布提名聯邦哥倫比亞特區巡回上訴法院法官凱坦吉·布朗·杰克遜(Ketanji Brown Jackson)出任聯邦最高法院大法官,從而補充因大法官史蒂芬·布雷耶(Stephen Breyer)辭職而出現的空缺。現年51歲的杰克遜如果順利獲得批準就位的話,就將成為美國歷史上首位非洲裔女性聯邦最高法院大法官。

2月25日,在美國華盛頓白宮,凱坦吉·布朗·杰克遜發表講話。新華社 圖
自上月17日,布雷耶正式宣布將退休以來,拜登本人及其團隊就投入了新人選的遴選與協調過程,并對外宣稱將在2月底正式宣布。事實上,由于烏克蘭局勢,拜登的民調已再次出現下滑態勢,哪怕提名副總統哈里斯估計也無法轉移美國輿論的聚焦點。但拜登還是如約宣布,頗有閑庭興步的意味。更為深層次的意涵其實是在兌現承諾:正好在兩年前,即2020年2月25日,當時民主黨總統初選的第十場電視辯論在南卡羅來納州查爾斯頓的蓋爾拉德中心舉行,拜登在最后收尾時公開承諾將提名一位非洲裔女性到聯邦最高法院。于是,兩年后的現在,拜登算是兌現了承諾。
參選人的承諾
必須看到,兩年前的這個承諾雖然當場就引發了一片掌聲,但說出來的語境卻頗為突兀。第三次短暫休息之后,主持人開問最后一個話題,即各位參選人覺得自己被外界最大的誤解是什么。富商湯姆·斯蒂爾說自己被商業成功和金錢界定,來自明尼蘇達州的國會參議員艾米·克羅布察抱怨外界認為她很無趣。到了拜登這兒,這位前副總統卻沒有直截了當,而是開始灌各種雞湯,繞來繞去后突然話鋒一轉:“事實是我們應該談談最高法官,我確定要讓一位非洲裔女性到最高法院,我確定。這不是玩笑。這不是玩笑。我會很努力的。”雖然現場的民主黨支持者極其滿意這個頗為符合其“政治審美”的承諾,但現在聽起來,拜登真的不像是對著所有選民說的,更像是對某個人“要價”的再三保證。
辯論次日,南卡羅來納州最資深的國會眾議員、國會眾議院民主黨黨團第三號人物,非洲裔的吉姆·克萊伯恩(Jim Clyburn)宣布支持拜登競選民主黨總統候選人提名。如此重磅背書對當時已輸掉頭三場初選的拜登而言幾乎是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果然,三天后即2月29日的南卡初選,拜登大比分勝出,從而才開啟了最終鎖定提名的順風順水。按照當時特別是隨后的很多報道,拜登在辯論最后的承諾,顯然就是說給克萊伯恩聽的。
克萊伯恩比拜登年長兩歲,但卻晚到華盛頓20年,但1990年代之后兩人基本上保持了比較密切的同黨關系。特別是在拜登輔佐奧巴馬的8年當中,克萊伯恩與很多非洲裔精英一樣都對拜登形成了更為信任的印象。有傳言稱,在克萊伯恩夫人艾米麗去世的2019年,民主黨總統初選已經拉開帷幕,但艾米麗最后告訴克萊伯恩,她認為只有拜登能擊敗特朗普。此后,克萊伯恩也曾在公開場合宣稱,他已故的夫人很喜歡拜登。當然,即便有這般情分,克萊伯恩對拜登的背書也不是毫無所求的,不然也不會有拜登公開承諾的一幕了。
按照長期追蹤華盛頓新聞的記者喬納森·艾倫和艾米·帕內斯去年出版的《幸運:喬·拜登是如何險勝總統大選的》(Lucky: How Joe Biden Barely Won the Presidency)一書中的描述,克萊伯恩在25日南卡辯論之前就直截了當地向拜登提出了關于最高法院大法官非洲裔女性人選的條件。甚至,在辯論期間,對拜登一開始沉悶發言愈發不滿的克萊伯恩,還利用辯論休息時間直接到后臺找到了拜登,要求他必須在辯論中公開承諾。于是,這才有了拜登在最后陳述時專門拿出時間言之鑿鑿地做出了承諾,從而也贏得了克萊伯恩的關鍵支持。
誰的“遺產”?
在布雷耶決意退休的消息傳出之后,美國媒體迅速隨著各路風聲和消息源頭列出了三四個人選。在多方猜測的名單中,凱坦吉從一開始就被公認為是最可能的人選。她曾為布雷耶做過助手,她目前所擔任的聯邦哥倫比亞特區巡回上訴法院法官,也是現任司法部長梅里克·加蘭曾經擔任過的職務。但即便風向如此明確,總算有機會如愿以償的克萊伯恩還是很快公開表達了自己希望的人選,即現年55歲的聯邦南卡地區法院法官朱麗安娜·米歇爾·蔡爾茲(J. Michelle Childs)。
從過去一段時間拜登與克萊伯恩的互動看,應該說是比較順暢的。事實上,曾出任拜登總統競選聯席主席、目前出任總統高級顧問、白宮公共聯絡辦公室主任的錫德里克·里士滿(Cedric Richmond)在出任國會眾議員期間就以克萊伯恩為政治導師。有消息稱,里、克兩人經常見面餐敘,從而保持拜登與黨內非洲裔精英的密切聯系。事實上,目前在任的住房與城市發展部部長馬西婭·富奇(Marcia Fudge)雖然沒有如克萊伯恩所愿出任農業部長,但也從國會如愿轉入內閣。而克萊伯恩推薦的人選蔡爾茲其實也已經從拜登那里獲得了聯邦哥倫比亞特區巡回上訴法院法官的提名,正在等待批準。甚至,拜登還提名了克萊伯恩的小女兒詹妮弗出任東南新月地區委員會聯席主席。
如此情形至少說明了兩點:一個是克萊伯恩完全有渠道向白宮提出建議、交換觀點,而不需要訴諸于媒體;一個是拜登應該說給足了克萊伯恩以及非洲裔精英面子,安排了不少人選。這也意味著,克萊伯恩應該清楚白宮早已心有所屬,但他還是要公開表達,其動機令人玩味。
從后續的發展看,在克萊伯恩提出自己的人選之后,白宮很快就宣布蔡爾茲已被列入考慮范圍。而克萊伯恩在白宮宣布之前矢口否認自己是在“最后通牒”;在白宮宣布人選之后則表示全力支持。這種操作似乎只能實現一個效果,就是向世人再一次公開強調聯邦最高法院之所以能有一位非洲裔女性大法官,是克萊伯恩爭取來的,應該被算作是這位非洲裔民主黨人留下的“遺產”。
總統的選擇
拜登最終的選擇,也算是兌現了對克萊伯恩的承諾,只是并沒有接受克萊伯恩本人的人選建議。更為重要的是,拜登畢竟歷史性地選擇了一位非洲裔女性,即便無法讓克萊伯恩個人完全滿意,但至少還是努力回應了克萊伯恩背后的非洲裔選民。同樣需要拜登考慮的是,克萊伯恩的人選蔡爾茲并沒有得到國會眾議院非洲裔連線的集體支持,而且因為其以往的法務經歷與立場而被認為對勞工、工會不友好,反而遭遇了黨內進步派的較多反對。從平衡角度出發,這也不是一個在最重要位置上的“遺產”級別的選擇。
如此之早地鑄定“遺產”當然是好事,但拜登的這次選擇以及能夠有這次選擇的背后其實都存在著極大的隱憂。早在拜登當選的2020年年底,關于希望布雷耶盡早退休的呼聲就不絕于耳。而如今在2022年中期選舉民主黨前景不佳的普遍預估下,83歲的布雷耶最終選擇了在民主黨還能勉強維持最微弱多數的時期內完成接續,從而保持其席位的自由派傾向,阻礙聯邦最高法院進一步保守化。而對拜登而言,兩年前初選時的承諾顯然是從一個白人男性參選人角度出發,希望通過承諾在族裔、性別乃至代際上實現盡可能的刺激與動員。而現如今,執政一年多之后,拜登在非洲裔選民的支持率從86%下降到了63%,而對其執政的滿意度甚至從65%一度滑落到了27%。雖然相對于其他群體,非洲裔的支持還算高,但拜登及其民主黨畢竟在這個民權運動以來的固化基本盤上也喪失著關鍵支持。究其原因,當然是非洲裔選民對拜登政府在民權、投票權、社會福利、治安執法等政策上無力兌現承諾的極大失望,甚至產生了強烈的被欺騙感。
非洲裔選民的變化顯然是危險的。事實上,非洲裔在大選中對民主黨的支持隨著奧巴馬連任達到97%的高位之后,在2016年(93%)和2020年(90%)就已經出現了持續下滑。特別是在2020年,在具有非洲裔血統的副總統人選被期待帶來刷新感的情況下,拜登仍然沒有拿到更好的支持比例。究其原因,大概是非洲裔選民對民主黨政策的持續失望,特別是原本因為群體壓力投票給民主黨溫和派或保守派的那些非洲裔選民在民主黨激進路線下的不斷出走。這也大概回應了為何非洲裔男性選民對民主黨支持松動更為明顯的現實。
2020年10月10日,當時還是總統的特朗普在新冠肺炎康復后首次在公開活動上亮相,而這次公開活動就是邀請一個叫做“Blexit”組織的號稱數百位成員到白宮南草坪短暫集會。所謂“Blexit”大概在2018年之后得到了更多討論,與英國脫歐時的“Brexit”相似,Blexit意思就是推動更多非洲裔離開民主黨、轉投共和黨。按照Blexit運動及其基金會創始人坎達絲·歐文斯(Candace Owens)的說法,非洲裔選民仍然生活在民主黨編造出的“種植園”之中,在虛假承諾與現實失望的輪回中煎熬,在社會福利的引誘下徹底被禁錮。只有徹底擺脫民主黨、才能讓非洲裔選民的聲音真正被聽到。
雖然歐文斯本人對特朗普的狂熱支持使得她的論調和她領導的組織多少有些“與虎謀皮”的荒誕,但這種聲音背后至少是對民主黨人擁抱“身份政治”趨勢的徹底否定。而如果更多非洲裔開始轉向本土主義乃至保守立場時,把一位持有自由派立場的非洲裔女性送入聯邦最高法院,對民主黨而言到底還有多少意義呢?

“聯邦明察局”是中國人民大學國家發展與戰略研究院研究員、中國人民大學美國研究中心秘書長刁大明的專欄,對“聯邦”(United States,即美國)之事洞明察鑒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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