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中國第一次引進衛生巾生產線；2022年，中國引進衛生巾生產線40周年。時隔40年，“她”們距離“衛生巾自由”還有多遠？ 

事實上，全球不少國家和地區的女性都深陷于月經貧困的泥淖之中。不只是月經貧困，還有根植在文化深處的月經禁忌、月經污名化等......月經貧困的背后，是生理知識的匱乏、被壓抑的身體表達與經濟權力。

一．來自身體一隅的貧困

26歲的英國女孩基蘭·甘地在跑倫敦馬拉松的前一天來了月經，她覺得“在兩腿之間塞著一團棉布跑 26.2 英里太過荒謬可笑”，為了舒適，她決定不使用衛生棉條。她的特立獨行在當時引起了網絡熱議，有人為這名印度裔女生歡呼稱奇，也有人則指責她“惡心”“不衛生”。對此她坦率表示：“在這場討論中，人們對月經話題的忌諱及羞恥遠遠超出了我的想象。就我所見，我們女性之所以不能作出對自己最有利的決定，是因為我們無法自如輕松地談論自己的身體”。 

長期以來，多數人們誤以為月經貧困所討論的僅僅只是女性經濟投入，但事實上，社會對月經的誤解和偏見所造成的月經污名化，以及部分女性自身對月經相關問題難以有正確的認知等，都是月經貧困的重要表現。 

去年3月，記者索菲·考辛斯（Sophie Cousins）在《柳葉刀》雜志發文呼吁人們重新思考月經貧困，“努力的重點是取消衛生棉條稅或提供免費月經產品，但月經羞恥以及社會對月經的態度也需要改變”。 

月經，在女性間是個不可避免的話題。在月經初潮來臨之前，女孩對于這位必然來臨的“客人”心中也有著不同的看法?！皩擂巍彼坪跏莻€繞不開的詞，正確認知也總與偏見誤解相碰撞。對很多女性來說，真正了解月經，也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自2020年9月以來，中國社會福利基金會對欠發達地區（甘藍藏族自治州、臨夏回族自治州、云南省、重慶市等四大地區）6-16歲的女性展開了調研： 

她們是否知道月經？ 

調查顯示，小學女孩中有14.53%不知道月經是什么，而在初中階段仍有3.02%的女孩不知道何為月經。小學階段，只有19%的老師曾提過生理衛生知識，初中階段這一比例仍不足五成。 

雖然大多數女孩們對月經的態度偏向正面，但是小學階段對月經持有負面態度的女孩仍然達到了39%，初高中階段這一情況有所緩解。

月經貧困在靠近 

調研顯示，有3%的女孩在來月經時不使用衛生巾，其他女孩雖能夠使用衛生巾，但衛生巾的質量參差不齊，許多女孩不愿也沒能力在每月所需的月經產品上投入太多花費。生理期有始有終，貫穿了女性的大半生。它給部分女性帶來了疼痛，也在無形中帶來了諸多顧慮。它可以被精確的數字呈現，但女性背后所承受的東西卻很難被輕易說明。 

平均月經時長 

月經平均從13歲-51歲

周期約為28天一次

每次持續3-7天

38年間有456個月經周期

相當于一名女性一生中有大約有6.25年或2280天在經歷月經 

衛生巾消耗數 

假設平均每次經期5天

4-8小時更換一次

每天需要3-6片衛生巾

一次月經15-30片衛生巾

一位女性一生要用到6840-13680片衛生巾

假設一片衛生巾均價為1.5元，那么一個女性一生大約要花費兩萬元購買月經產品（不包括因月經導致的其他花費），對于僅僅能做到保障基本生活用品的低收入家庭來說，每月都能買得起月經產品無疑成為了一種奢望。

二． “她”們正在經歷月經貧困

經血由正常的血液和組織構成，沒有特殊性或危險性。然而，縱觀歷史，許多文化都認為，經期婦女的經血會對植物、牲畜和食物等造成傷害。我國著名人類學家林惠祥認為，“原始人由于迷信的心理對于婦女的月經是很恐怖的，……婦女對于凡有圣潔性質的舉動不得參加,對于神圣的物件不得接觸?！?/p>

20世紀30年代，西方曾假設經期女性的身體會產生一種名叫menotoxins的毒素，類似觀念持續至今。在一些文化中，女性會在月經（或其他會導致陰道流血的情況，如分娩）期間被認為不潔，象征著不幸。因此在女性來月經時，她們的日常活動會受到限制，包括禁止參加宗教儀式、參觀宗教場所、做飯或在家中睡覺等。 

在尼泊爾西部，一種名叫chhaupadi的社會傳統禁止婦女在月經期間參加正常家庭活動。因為月經被認為是不潔的，月經期間婦女們也不能進家門，必須在家外小屋或牲畜棚里過夜；在埃塞俄比亞的農村地區，“月經禁忌”不僅導致婦女在月經期間被放逐，甚至在分娩和產后出血期間也會被逐出家門…… 

? 聯合國人口基金

在印度拉賈斯坦邦，15 歲的普里揚卡·米娜 (Priyanka Meena)來月經時睡在她家外面的一個被紗麗圍起來的地方。月經時，她所穿的衣服和使用的器具被認為是不干凈的，即使在她的月經結束后也不能帶回家。 

? 聯合國人口基金

在普里揚卡·米娜月經的最后一天，她的家人燒掉了她用過的月經用品，以防止動物以它們為食，這被認為是不吉利的。

根據相關統計，世界各地約有4000萬女性正在經歷月經貧困，月經貧困無疑已成為了全球性問題。在發展中國家，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區，一些女孩會因此錯過高達20%的學年，有些則會因為生理期完全輟學。而在印度，有1.13億12-14歲的女孩因月經健康而面臨輟學風險。 

在坦桑尼亞、尼泊爾等其他欠發達國家，部分女性面臨失學、生育、失業等難題，而月經無疑是在此過程中造成女性陷入貧困惡性循環的推手。月經貧困將她們困在了家中，無法外出，同時也將她們困在了外界的眼光和來自內心的羞恥里，難以跳出貧困的輪回。

由于買不起月經產品，女性只能選擇采用不衛生的物品作為替代，如破布、報紙、棉絮等，而這無疑會加劇陰道和泌尿道感染的風險。此外，聯合國人口基金顯示，難以支付月經產品的問題會導致部分女孩不得不待在家里，難以上學和工作，對她們的教育和工作產生持久影響。一項在肯尼亞的研究表明，有些女孩不得不從事性交易以獲取月經產品。 

圖片截自Netflix紀錄片Period End of Sentence，
該紀錄片獲得了第91屆奧斯卡最佳紀錄短片。

但月經貧困并不僅僅存在于發展中國家，英國、美國、法國等發達國家也未能“幸免”。在英國，當女性被問到“你認為在學校面臨的最大困難是什么”，有34%的人選擇了月經貧困。月經是英國女孩缺課的重要原因。下圖，以英國為例，女性因月經貧困在教育層面受到的影響。

三．月經貧困的背后

月經貧困的背后，是生理知識的匱乏、被壓抑的身體表達與經濟權力，造成月經貧困的原因無疑是多樣的。 

1. 水資源與衛生基礎設施

水資源不足，加上衛生基礎設施不足，女性因此染上婦科疾病和細菌感染的概率極大，對女性的健康形成巨大的威脅。 

2. 月經羞恥

“大姨媽”“女孩流感”等稱呼就像遮羞布一樣，蒙住了社會正視經期問題的正確心態，也讓女性背后更多的真實困境難以顯現。 

3. 成本與銷售

除了衛生巾裸片費用，銷售方還要承擔包裝、人工、銷售、運輸等其他成本。而針對不同消費群體，衛生巾仍然有不同程度的溢價。 

4. 新冠疫情

由于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數百萬月經來潮的女性面臨挑戰，解決與月經貧困相關的問題對他們的人權、健康和尊嚴至關重要。

新冠肺炎疫情造成失業率提高，而失業率的提高無疑造成了經濟損失，加劇了月經貧困，全球越來越多的女性難以自由購買月經產品。下圖，根據聯合國統計司（United Nations Statistic Division）數據庫MBS統計顯示2019年至2020年部分國家或地區失業率。 

全球兒童慈善機構“英國國際計劃”（Plan Internation UK）曾發布一則名為《新冠肺炎疫情期間的月經衛生管理》的調查報告顯示，新冠肺炎疫情使全世界眾多女性難以自由的管控月經，許多人面臨月經產品嚴重短缺、價格急劇上漲以及基本信息和服務較為缺乏的問題。

以美國為例，在新冠疫情的全球影響下，女性就業問題、健康保險問題、貧困率等讓月經貧困雪上加霜。 

四． 解決月經貧困，大家在路上

“月經健康應該是一項不折不扣的綜合性教育。衛生用品必須是負擔得起和可用的，以確保女孩能夠有尊嚴地管理她們的月經。”

——聯合國人口基金

如今，小小的月經產品在日常生活中已然成為部分貧困女性生活的巨大包袱。面對這種社會現象，部分國家和地區已推出了相關措施，嘗試幫助女性解決生理期中的種種困難。 

而我國也在為改善月經貧困狀況做出嘗試與努力。今年8月20日，財政部公布了對人大代表王作英提出的《關于多措并舉消除月經貧困更好鞏固脫貧攻堅成果的建議》的回復。其中提到，近年來，我國持續深化增值稅改革，自2018年5月1日起，衛生用品適用稅率由17%下調至16%，2019年4月1日起，進一步下調至13%。但事實上，月經產品稅率目前仍處于增值稅四個檔位（13%、9%、6%、0%）中的最高一檔。 

其實，減免衛生巾稅（月經產品增值稅）對于降低月經產品價格的作用不過是杯水車薪，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實際問題。人們不禁發問，能否像免費提供計生用品一樣免費提供月經產品，這是否是解決月經貧困的一條出路？蘇格蘭工黨議員莫妮卡·列儂（Monica Lennon）自2016年以來持續致力于解決月經貧困，在她的努力下，2020年蘇格蘭宣布成為了世界上首個為所有女性公民免費提供月經產品的地區。 

不只是官方，民間也在醞釀起一股力量，“反月經貧困“運動正在全球范圍內積蓄勢力。

中國：Ta們在行動 

在各大高校，部分學生自發組成“月潮志愿者小組”，發起“予她同行”衛生巾互助盒活動，拒絕月經羞恥。 

中國社會福利基金會愛小丫基金自2013年成立以來，一直致力于關愛和幫助山村貧困女童，教授她們有關衛生健康的知識。 

而首個專注于月經衛生管理的公益性研究組織——月事驕傲，則自2021年1月以來開設“月經社會創新營”，提出了“青春互助小組”“性別友好廁所”等針對性方案。 

當下，世界各國官方與民間組織對月經貧困的認知多數還僅僅只是停留在物質層面，而精神層面的月經貧困也亟待更多關注與解決。 

印度雖早在2018年就廢除了12%的月經稅，但在解決最緊迫的問題——圍繞月經的羞恥和禁忌方面，政府尚沒有采取任何措施。 

“這個問題與月經產品的可負擔性無關，”印度婦產科醫生Surbhi Singh說。Surbhi Singh創建了一個名為Sachhi Saheli的組織，該組織致力于反對女性健康禁忌問題?！拔覀儧]有教女性如何使用月經產品，她們不知道如何使用它們，也不能正確地處理它們。”女性除了缺乏衛生產品使用方面的知識外，還必須解決社會上有關月經問題的謬誤。 

一起發生在印度西部古吉拉特邦(Gujarat)的事件中，一些大學生被投訴違反了當地女性應該遵守有關月經的規定，她們被迫脫光衣服以證明自己沒來月經。根據印度經期女性相關規定，女性禁止進入寺廟和廚房，也不得在經期接觸其他學生。在類似的事件中，女性的尊嚴遭到了踐踏。 

為了克服月經污名化，Sachhi Sahel與印度北部部分地區的學校合作，對學生和教師進行生殖健康教育?！白屇腥撕湍泻⑴c到這場對話中來非常重要。如果我們不讓他們參與，事情不會改變?！苯逃菐椭越鉀Q精神層面月經貧困的重要手段，但根植在文化深處的月經污名化則在相當長的時間內難以改變或根除。

“有一種女性貧困，叫做月經貧困。”對一部分女性來說，這仿佛是一種天生的貧困，一種由生理決定的貧困。而我們的目標也正是讓這些女性更加享受自己的性別身份，更加健康自信地度過月經生活。 

這是生理上天然的差異，亟待用“理解與尊重”去填補那道觀念上的溝壑。“散裝衛生巾”背后的難處，痛經下的不適與忍耐，“衛生巾降價”話題下支持與反對的碰撞……這在提醒著我們“正確認識月經”“直視月經貧困”“打破月經禁忌”都離不開整個社會的實際行動。例如，減少一些不必要的營銷，讓女性權益優先于消費符號；廠家提高產品質量，讓更多女性可以安心使用優質衛生用品；政府進行適當調控，并對衛生巾生產商進行優惠扶持；并且讓生理健康課走進更多學校，告訴男孩女孩們月經不是需要“遮掩”的尷尬事情；同時，鼓勵女性主動為自己的需求在公共領域發聲也會是有意義的一步。 

對于解決月經貧困，雖然長路漫漫，但有一群人已然向前奔赴。在呼吁全社會解決月經貧困的路上，我們有理由相信會有越來越多的女性可以擁有“衛生巾自由”。更進一步的，是“月經自由”。

數據來源：

[1]中國社會福利基金會愛小丫基金

https://mp.weixin.qq.com/s/29Ts251CJx7W8n9_y_jmMA 

[2]聯合國統計司（United statistics Division）MBS

https://unstats.un.org/unsd/mbs/app/DataSearchTable.aspx 

[3]英國國家統計局

https://www.gov.uk/government/organisations/charity-commission 

[4]聯合國人口基金 

https://www.unfpa.org/menstruationfaq#Positives%20about%20menstruation 

[5] PHS《月經平等：打破障礙——英國月經平等研究》

https://www.phs.co.uk/media/2907/96671-phs-group-period-equality-whitepaper_uk-v3.pdf 

[6] Alliance for Period Supplies《美國月經貧困簡報（2020年）》

https://allianceforperiodsupplies.org/period-poverty/

參考文獻：

[1]江山. 衛生巾運動發展史[N]. 中國青年報,2019-10-16(006).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47504673737728432&wfr=spider&for=pc 

[2] 澎湃新聞. 散裝衛生巾之惑：貧困為何總帶有一張女性的面孔 [EB/OL]. 2020-9-2

https://m.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8993193 

[3]Rossouw L, Ross H.Understanding Period Poverty: Socio-Economic Inequalities in Menstrual Hygiene Management in Eight Low- and Middle-Income Countries[J].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Environmental Research and Public Health. 2021(5):2571. 

https://doi.org/10.3390/ijerph18052571 

[4] Sophie Cousins. Rethinking period poverty[J]. The Lancet. 2020(10227):857-858

https://www.thelancet.com/journals/lancet/article/PIIS0140-6736(20)30605-X/fulltext 

[5]Plan International UK. 3 in 10 Girls Struggle To Afford or Access Sanitary Wear During Lockdown [EB/OL], 2020-5-6

https://plan-uk.org/period-poverty-in-lockdown

小組成員及分工：華中科技大學新聞與信息傳播學院 徐迪 郭皓茹 唐巧稚 馮誠旭

指導老師：華中科技大學新聞與信息傳播學院 徐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