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歐因為俄羅斯出兵烏克蘭而對俄羅斯發起的新一輪制裁，其范圍、力度還在提升中。相比之前的制裁，美歐對俄發起的本輪制裁不再是威懾性的，而是攻擊性的，相對更為深入和系統化。俄羅斯頂住了之前的一百多項制裁，但本輪制裁將給俄羅斯帶來巨大的難題，能否頂住制裁，將決定未來的地區和全球秩序。

美歐本輪對俄制裁的目標與舉措

美歐發動對俄新一輪全面制裁，其目標是短期內制造經濟混亂，破壞俄羅斯的經濟安全和經濟穩定；中期內，封鎖俄羅斯的戰略部門，削弱俄羅斯的財政能力，進而削弱俄羅斯的軍事能力；長期目標是通過全面圍堵和封鎖俄羅斯，遲滯和破壞俄羅斯的現代化進程。

這次美歐對俄羅斯的制裁預案是事先準備好的，但制裁的程度取決于美歐在立場上的一致性，制裁的效果則取決于美歐聯盟內各成員之間的利益差異。

制裁的嚴厲性、舉措和嚴厲程度是逐步升級的。

最低水平的第一級制裁是對有關個人制裁，主要是與俄羅斯入侵烏克蘭行動直接有關的官員和政治人物，他們在歐美的財產將被扣押。

第二級制裁是對有關的商業精英和企業家的制裁。制裁對象是那些被認為扮演普京“白手套”，掌握俄羅斯關鍵技術和生產的商業精英，這些精英的經營行為直接或間接與俄羅斯在烏克蘭的有關。

第三級制裁是對企業和組織的精準制裁，封鎖這些企業和組織的相關海外銀行賬戶，凍結這些組織的資產，實現初步的金融制裁。俄羅斯外經銀行、儲蓄銀行、國家開發銀行等五大銀行和俄羅斯礦業集團、俄羅斯管道公司等已經被納入制裁名單。該制裁名單會暫時放過那些影響歐美經濟的企業和組織，如俄羅斯天然氣工業銀行，因為該行是外國進口俄油氣的主要支付渠道。

第四級制裁是全產業鏈限制高科技產品對俄出口。全產業鏈封鎖那些對俄羅斯的現代化和戰略力量具有引領作用的關鍵企業和產業。對俄的高科技產品制裁過去早就實施過，但過去一直是點狀的，分散的，目標不集中。

前面四級制裁是常規性的，后面兩級制裁已經不是威懾性的，而是進攻性的。

其中，第五級制裁是對能源行業的制裁。包括廢止北溪2號，禁止與俄羅斯進行能源交易，對與俄進行能源貿易的國家進行二次制裁，直至徹底剝奪俄羅斯的能源市場。短期內美歐在這一層級上難以下定決心。美、日、歐都已經聲明，俄羅斯能源暫不在制裁范圍內。

第六級制裁，也是最高一級制裁是將俄羅斯完全踢出SWIFT體系。完全踢出SWIFT系統是形式和手段，實質是將俄羅斯徹底趕出國際金融系統。這將是制裁的最后一環。

對于上述制裁，俄羅斯的反制手段不多。目前可用的反制手段主要有對美國航空公司關閉領空，退出核不擴散條約，廢止太空領域合作，利用俄羅斯自己的支付體系（SPFS和МИР）替代SWIFT，維持國內和區域國際經貿和金融合作。另外，為了防止美元外匯被凍結，需要事先把美元（官方和居民的）都換成其他貨幣。之前俄羅斯官方和居民都喜歡持有歐元，現在根據俄央行的指令，商業銀行的外匯都已經換成了人民幣。

本輪對俄制裁的主力和主導者是美國和英國，措施也是最嚴厲的。其中，美國對俄羅斯已經展開了貿易制裁、金融制裁、個人和企業制裁、科技制裁。這些制裁措施非常嚴厲，涉及范圍廣泛。考慮到歐洲對俄羅斯能源供應極為敏感，美國在對俄制裁的同時，對歐洲盟友進行了制裁豁免。那些與受制裁公司有合作關系的能源運輸船只，以及與國際組織、教育、農業、醫療、航旅、緊急服務、能源等相關的部分業務在豁免名單中。

歐盟也發布了對俄制裁舉措。27個歐盟國家第一次達成一致，同意對俄羅斯實施一攬子制裁。英國的對俄制裁舉措是最嚴厲的。包括禁止俄航在英國機場降落，凍結俄羅斯開發銀行資產，限制俄羅斯人在英國銀行的賬戶金額，對俄羅斯聯合航空公司、聯合造船公司和俄技術集團實施制裁。英國首相約翰遜還呼吁歐盟放棄使用俄羅斯的石油和天然氣。其他歐洲國家，包括捷克、瑞士、拉脫維亞對俄羅斯實施單獨制裁，主要是簽證的限制。日本后來也加入制裁。但格魯吉亞明確拒絕加入制裁。

被凍結資產的最后去向和SWIFT制裁是大家最關心的。被凍結資產的最后去向有三個：第一個是經過司法程序被沒收，如利比亞空難事件中利比亞被凍結資產被沒收補償遇難者，阿富汗70億美元被凍結資產被美國剝奪；第二個是經過一段時間條件具備后解除凍結；第三個是永久凍結。

SWIFT制裁比較復雜。實際上，沒有盟友的全方位配合，美國是很難把俄羅斯徹底踢出SWIFT的。如果把俄羅斯與SWIFT徹底斷開連接，將使得俄歐能源貿易中斷，歐洲從俄羅斯進口的天然氣占了歐盟消費量的47%左右。眼下沒有這個供應，歐洲將很困難。

SWIFT是一家私營實體，總部在比利時，在全球有包括荷蘭、瑞士和美國在內的三個數據交換節點。歐洲的數據存儲在荷蘭和瑞士中心，跨大西洋數據則存儲在美國和瑞士中心。自1973年以來，SWIFT在200個國家和地區擁發展了11000多名會員。曾經與SWIFT斷開連接的先例只有伊朗。SWIFT宣稱自身是一家具有系統性全球特征的公用事業公司，無權制裁別方，也不會受政治影響而單方面制裁與其系統有聯系的機構。近年來，SWIFT也曾拒絕過部分機構、利益團體、政客針對緬甸、以色列、俄羅斯和白俄羅斯一些金融機構的制裁要求。不過，在歐盟以及美國面前，SWIFT仍然壓力巨大。

斷開與SWIFT連接需要歐盟配合。由于總部設在比利時，SWIFT須遵守歐盟制裁法律法規，而在美國的制裁壓力下，SWIFT也很難真正做到“保持獨立性”。目前來看，對俄SWIFT制裁有兩種模式：

一是伊朗模式，將特定銀行初步納入美國財政部SDN名單并實施二級制裁（2018年伊朗重新被切斷的方式）；

二是上歐盟的禁止名單（2012年伊朗被切斷的方式），SWIFT作為一家比利時公司（也即歐盟的企業），在瑞士有一個數據節點，上了歐盟名單就可以自動切斷該銀行與SWIFT的聯系。

俄羅斯一直在研究SWIFT制裁對俄金融系統的影響并進行了充分準備。除了可以用電子郵件、電報通信渠道（統一的國際電報通信系統）傳輸消息，或者使用紙質支付訂單來代替SWIFT外，俄羅斯開發了SWIFT替代品——金融信息傳輸系統 (SPFS)。它的創建可以讓銀行在受到制裁的國家內進行支付。目前，所有白俄羅斯銀行已經加入，吉爾吉斯斯坦4家，亞美尼亞和哈薩克斯坦各2家，塔吉克斯坦和古巴各1家銀行加入SPFS系統，但主要份額是俄羅斯。有了SPFS系統之后，俄羅斯國內金融資金結算不受影響，接入該系統的其他國家銀行也可以與俄羅斯交易。中國的CIPS系統上也有接入的俄羅斯銀行，與中國的資金劃轉選項更多。

俄羅斯能不能頂住這一輪制裁打擊？

美歐對俄發起的本輪制裁不再是威懾性的，而是攻擊性的，相對更為深入和系統化。之前的制裁并不可怕，但這次制裁的影響是深遠的。

首先，俄羅斯的經濟增長會受到破壞。近幾年來俄羅斯以1%-1.5%的增長率增長，今明兩年將出現經濟停滯。因為企業不愿投資，政府投資的財政資源用于戰爭；出口受到限制；高科技產品和零部件的進口將受到限制。經濟發展的進程被破壞了。制裁會對普通民眾的生活產生影響。首先是盧布貶值，其次是在這樣的經濟發展條件下，可支配收入的增長暫時指望不上了。社會項目支出過去一直占財政支出的45%-50%，今后更多的支出將是國防和安全支出。

但經濟不會出現嚴重的危機或崩潰。俄羅斯的資源稟賦特征和經濟模式決定了這一點。俄羅斯是世界上唯一一個資源可以自給自足的國家。俄羅斯的產業部門和工業體系完整，具備經濟封閉運行的條件。但經濟活力和技術水平會比較低，技術進步放慢。長期受制裁，形成了比較強的抗壓能力，也有許多突圍手段。為更嚴厲的制裁做好了充分準備。

俄羅斯目前沒有發生金融危機的重大危險。俄羅斯的銀行系統目前是健康的，資本充足率和壞賬水平指標都是低風險的，信用鏈條暫時沒有斷掉的威脅。通貨膨脹目前是可控的；俄羅斯的主權外債規模非常小，沒有債務危機風險。俄羅斯目前的全口徑外債占GDP的比重是13.7%。核心主權外債占GDP的比重是3.4%。俄羅斯的資本市場規模很小，大約6000億美元，股市會劇烈波動，下跌，但股市即使崩潰也沒那么嚴重的影響。今后一段時間會在800-1100點運行。資本外流的規模已經非常有限。外資在俄證券市場規模已經不大。關于資本外逃，就俄羅斯的私人資本而言，每年新增盈利的67%已經留在海外了，剩下的部分現在外逃的渠道也不那么通暢了。俄羅斯戰略企業和國有企業的海外離岸賬戶在2015年之后已經逐步剝離，回到了國內。另外，俄羅斯的外匯儲備充足，目前外匯儲備超過6400億美元，是歷史高點。除非俄羅斯中央銀行海外資產被凍結，這部分外匯儲備將是維護金融安全的重要手段。

俄羅斯財政領域今后是主要的承壓方向。首先，戰爭，以及戰后吸納戰爭成果是個無底洞。俄羅斯在烏克蘭的軍事行動，戰略上需要避免阿富汗模式。美歐制裁重點是打擊俄羅斯財政收入，3月1日之后，俄聯邦盧布債權、歐元主權債權都將被禁止在歐洲發行和交易。好在能源收入在俄羅斯財政中的比例已經降到28%之下。另外，俄羅斯出兵烏克蘭后，全球股市下跌，但全球能源價格大幅上漲，反而給俄羅斯在當前（短期內）帶來了更多的超額收入。

美歐這次對俄制裁的戰略目標是遲滯和破壞俄羅斯的現代化進程，俄羅斯的長期現代化進程堪憂。制裁中的全產業鏈技術和設備封鎖，影響是巨大的。俄羅斯研發投入和市場轉化能力有限。技術現代化的進程肯定會緩慢。在獨聯體地區會形成一個俄羅斯主導的封閉經濟區，但經濟活力和自主現代化能力將非常有限。特別是戰事發生之前，俄羅斯領導人闡述的“歷史觀”（烏克蘭是現代蘇聯創造的），將使獨聯體地區國家對俄羅斯產生戒心，使他們產生離心傾向，這給區域內經濟合作增添了變數。

（作者徐坡嶺為中國社會科學院俄羅斯東歐中亞研究所俄羅斯經濟室主任，中國俄羅斯東歐中亞學會常務理事，研究方向為開放經濟宏觀經濟學、俄羅斯經濟和歐亞地區國家經濟，出版有《俄羅斯經濟轉型軌跡研究》《轉型政治經濟學導論》等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