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在社交平臺臉書（Facebook）公開發文，反對給失智的丈夫平鑫濤插鼻胃管而陷入輿論爭議的臺灣知名女作家瓊瑤，于5月10日凌晨正式告別臉書。她說，“記住我對‘病人自主權利法’的用心！我用大愛在愛天下的老人！沒有人應該靠醫療器材加工活著！”

一年多前，90歲的平鑫濤患上了老年癡呆癥。隨著病情惡化，瓊瑤與繼子女在插鼻胃管問題上產生分歧。4月28日，瓊瑤在臉書發表長文，將“鼻胃管”的矛盾公之于眾。5月2日，平鑫濤的兒子平云通過自己的女兒在臉書上發表了一篇名為《一封沉重的公開信》的文章，對此進行回應。文中不僅談到父親是否應該延續生命，也直指瓊瑤插足家庭。

5月2日晚，瓊瑤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稱自己在與繼子女“愛的拔河”中“含淚投降”，同意讓平鑫濤插管。隨后又發文向3名繼子女道歉，同時反指對方捏造事實。5月6日晚間，瓊瑤在臉書上發長文與粉絲道別，宣布自己即將關閉臉書，將平鑫濤交給繼子女們照顧后，將出國走走。

依然是熟悉的“瓊瑤體”，依然是“愛”的訴說。只是，穿過瓊瑤看似大度、放手的文字，公眾看到的，卻是“尊嚴死”理念在現實面前無可奈何的挫敗感。一場頗有些波瀾壯闊的愛恨情仇，僅僅幾天時間、幾個回合，就淪為“茶杯里的風波”，回到了事情的原點。

曾在清醒時留下遺囑“不要任何管子和醫療器具來維持我的生命”、希望“走得清清爽爽”的平鑫濤，還是像這個世界上大多數瀕危老人一樣，被插上了各種管子，并將繼續延續其生命體征。而早前就發出交待身后事公開信，叮嚀兒子兒媳不要被生死的迷思困惑的瓊瑤，也選擇了對丈夫撒手，她在丈夫中風之后寫給他的《無法投遞的信》，或許只能由讀者拆閱了。

瓊瑤的“落敗”，從事件開始發酵的時候，其實已經注定。她與繼子女的爭執，夾雜了太多的現實死結，親情的不舍、糾結，以及瓊瑤與平鑫濤的婚戀往事、隔代仇怨，很難有一個清晰的界定。就像平云此前所言，“如果一段愛情是建立在傷害另一個人、建立在另一個女人的犧牲上，那么這樣的愛情無論如何并不偉大，也不值得拿來歌頌炫耀”，如此種種，不可能形成共識。

也因此，瓊瑤以及平鑫濤等老人的“尊嚴死”理念，也不會被下一代接受，甚至連平靜地討論都不可能。瓊瑤在講老人的尊嚴，孩子們卻在抱怨她奪走了他們的父親、傷害了他們的母親；瓊瑤希望這個世界多一些“愛”，孩子們卻認為一個插足的女人根本不配討論“愛”，進而懷疑她如此高調討論此事的“動機”……大家說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這一事件也表明，至少在當下，一個老人的生老病死，往往被附加了太多的世俗內容。盡管你可以認為這些附加物未必純粹，也未必符合老人的真實意愿，但當一個老人在失去表達能力之時，誰又能天然成為他的代言人？更不要說，即便沒有瓊瑤家庭這樣復雜的人倫關系，老人意愿能否得到子女的忠實執行？平鑫濤的事情瓊瑤無法左右，那她自己的事情就一定能如愿嗎？

由此也可見出，老人的“尊嚴死”并非簡單的信息傳遞與接收，“意愿——如愿”，而是有著諸多堅硬的坎兒、復雜的牽扯。僅僅談“愛”，談“大愛”，談“病人自主權利”，并不能解決所有問題。這一嚴峻的考題，還將繼續拷問著一個個家庭、一個個思維清晰抑或不很清晰的生命個體。

當然，也不能說瓊瑤阿姨此番“纏斗”就完全沒有意義。她的“含淚投降”，只不過是不愿意繼續在公共場域撕扯往日情仇，不愿意與繼子女就一個失智老人加深鴻溝。畢竟，39年的夫妻關系，即便天天說“你愛不愛我”，也不可能隔斷父子、父女親情。也爭取了，也放手了，不過是平局而已。況且，生命的事情，也本無所謂對錯勝負。

而也正是在這樣的公開辯駁中，也向公眾傳遞了“尊嚴死”的嚴肅理念。相信很多人能夠從中感受、體會、領悟到不少東西，即便那些跟著看熱鬧，甚至也揪住瓊瑤“插足”一事大肆鼓噪的人，靜下心來，也會認真思考一下，究竟是應該讓病痛纏身、乃至失去知覺的老人痛苦地活著，還是讓一個人葆有生命最后階段的基本尊嚴？

這不是瓊瑤一個人的戰斗，也不是愛恨情仇的戲中言語，而是每一個人都可能面對的劇終謝幕。生命是一條流淌的河流，每個人都有掌握不了航向的那一天。惟其當子女的挽留與個體的意志完全統一，才會是大圓滿、大結局。否則，就是為他人而活著。

從這個意義上講，瓊瑤與繼子女的這場家庭沖突大戲，無疑有著典型的標本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