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大選總算結束了，如同一部好萊塢大片，既有跌宕起伏的劇情，也不乏高顏值的帥哥，還有“老妻少夫”的愛情故事。39歲的馬克龍眾望所歸，最終上位，成為史上最年輕的法國總統(tǒng)。

消息傳來，石頭落地

歐盟心中的石頭落地了。歐盟委員會主席容克喜不自禁，表示“很高興法國人民選擇了一個歐洲團結的未來”。“歐洲團結”對歐盟彌足珍貴，這些年歐盟不斷受危機沖擊，尤其英國公投脫歐之后，歐盟解體的呼聲甚囂塵上，歐洲一體化走到了關鍵的十字路口，可“屋漏偏逢連夜雨”，偏偏勒龐又叫囂著“法國脫歐”，給歐盟頭上平添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此次親歐的馬克龍大比分擊敗勒龐，既替歐盟領導人出了口惡氣，又讓歐洲一體化看到“柳暗花明又一村”。

歐元區(qū)心中的石頭落地了。多年來，歐元區(qū)經(jīng)濟慣用表述是“經(jīng)濟復蘇乏力，失業(yè)率高企”，其中法國又是歐元區(qū)的差等生，相關經(jīng)濟數(shù)據(jù)比歐元區(qū)平均值還差。馬克龍長期從事金融，素以擅長經(jīng)濟著稱。市場普遍認為，馬克龍在大選中最終獲勝，有助于歐元區(qū)經(jīng)濟穩(wěn)中向好。受此預期影響，歐元區(qū)強勁復蘇，一季度GDP環(huán)比增長0.5%，復蘇勢頭壓過美國。歐元區(qū)國家的失業(yè)率降至7年來最低。

溫和派心中的石頭落地了。馬克龍立場中庸，贏得了中左、中右的共同支持。而勒龐來勢洶洶，被認為是顛覆現(xiàn)行秩序的“革命性力量”。馬克龍對決勒龐，這是“全球主義”與“民粹主義”的“華山論劍”。馬克龍以巨大優(yōu)勢贏得勝利，成功狙擊了“最危險的民粹主義勢力對最重要歐盟成員國權力的覬覦”，對此后歐洲民粹主義的走向，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民調機構心中的石頭落地了。在經(jīng)歷英國公投脫歐、特朗普上臺等事件后，民調機構聲譽一落千丈，再強悍的機構也經(jīng)不住一次又一次的打臉。此次民調機構表現(xiàn)可圈可點，無論是第一輪還是第二輪選舉，對候選人乃至得票比例之預測，相當精準，也算是一雪前恥吧。

一衣帶水，喜憂參半

英國如何看待馬克龍當選總統(tǒng)呢？英法“相愛相殺”幾百年，現(xiàn)在又是即將開啟英歐關系談判的關鍵時期。筆者就此隨機在附近街區(qū)“采訪”了當?shù)孛癖姟３惺浙y的英國妹子表示，“馬克龍很帥，至少在法國人當中算帥的，以后我會看更多的法國新聞”。書店里一個戴眼鏡的小伙子很不服氣，他笑稱，“馬克龍只是運氣好而已，和勒龐對陣，換作是我也會贏的”。一位小學教師認為“馬克龍年輕，充滿活力，可以改變法國老氣橫秋的樣子”。

在倫敦金融城工作的保羅則擔心，馬克龍熟悉金融業(yè)，有志于將巴黎打造為媲美倫敦的金融中心，很可能借英國脫歐之際，搶奪倫敦的金融業(yè)務和金融人才。近期法國拉攏德國，一起推動歐盟6月出臺法案，解決歐元清算問題，很可能限制歐盟外國家從事歐元清算業(yè)務，直接打掉倫敦的“歐元清算中心”。

《每日電訊報》也表達了對馬克龍在英國脫歐問題上的擔心，馬克龍曾說過，英國脫歐談判“不是在公園散步”，要讓脫離歐盟的英國受到“苦役”的懲罰。也有政治家認為，如果勒龐當選，歐盟將面臨更大危機，和一個危機纏身的歐盟是難以談成協(xié)議的。馬克龍當選總統(tǒng)至少能保證英歐關系談判如期進行。

在智庫工作的西蒙則認為，不必對馬克龍的強硬表態(tài)過慮，馬克龍反對保護主義，倡導自由貿(mào)易，與英國有很多共同語言，而且馬克龍銀行家出身，作風務實，在脫歐談判中應會發(fā)揮積極作用。但馬克龍會更加親德，法德軸心作用會加強，歐盟在面對英國時更加團結一致，甚至“同仇敵愾”，英國人想要對歐盟“分而治之”就更難了。

英國首相特蕾莎·梅也在第一時間向馬克龍表示“熱烈祝賀”，重申了英法良好而緊密的伙伴關系，希望雙方盡早就共同關心的問題交換意見。梅首相似乎盡量在突出自己與馬克龍的共同點，比如中間路線、民調看好等等，期待著在6月舉行的英國大選中復制馬克龍的大比分勝利。

大廈將傾，獨木難支

馬克龍在第一輪勝選后舉行了一場慶功會，有好事者在網(wǎng)上批評道，“這個孩子還在自我欣賞，仿佛是在慶祝高考結束”。現(xiàn)在來看，盡管馬克龍已贏得最終大選，如此警示依然適用，馬克龍的前方，不只是鮮花和掌聲，還有法蘭西第五共和國脆弱的政治架構。

法國自近代以來，雖英雄輩出，然命運多舛，在帝國與共和國間搖擺不定，最終走向共和之路后也絕非一帆風順。二戰(zhàn)后，法國建立第四共和國，通過新憲法，確立兩院議會制，對總統(tǒng)權力有嚴格限制。然而在現(xiàn)實運轉中，政府受制于左右翼夾擊，內閣更換頻繁，社會陷入長期動蕩，以至于1958年法國陷入全面危機，不得不由二戰(zhàn)英雄戴高樂將軍出面，制訂新憲法，建立第五共和國。

第五共和國的大廈由四根支柱撐起。第一根是樹立總統(tǒng)絕對權威。憲法將議會制變?yōu)榘肟偨y(tǒng)制，賦予總統(tǒng)極大權力，一人掌握著任免和解散議會的權力，被一些學者稱為“總統(tǒng)君主制”。第二根是確保大黨上臺。法國實際采取“兩極化多黨制”，總統(tǒng)選舉第二輪必須過半，如此基本可將產(chǎn)生極端勢力的小黨拒之門外，確保左右翼輪流坐莊。第三根是倡導獨立外交。戴高樂時代，法國珍視自身獨特地位，敢為天下先，敢和美國叫板，在發(fā)展核武器、改善與蘇聯(lián)關系、退出北約等方面都有特立獨行之舉。第四根是維護法德聯(lián)合。二戰(zhàn)后的德國，分裂而虛弱，法國主動伸出和解之手，通過法德軸心，開啟了歐洲聯(lián)合之路。法德聯(lián)合也贏得“歐洲一體化發(fā)動機”的美譽。

然而時勢比人強，縱然再帥、再牛、再雄心萬丈如馬克龍者，恐亦無回天之力。第五共和國蹣跚前行多年后，而今又進入變革關鍵期，幾根支柱已是搖搖欲墜。

首先，總統(tǒng)權威不斷遭侵蝕。這些年的法國總統(tǒng)似乎一蟹不如一蟹，從早期戴高樂神一般的人物，到密特朗、希拉克“兩任總統(tǒng)”，再到薩科齊、奧朗德“一任總統(tǒng)”。奧朗德可憐的支持率讓他徹底失去了爭取連任的信心。馬克龍另起爐灶，創(chuàng)建“前進運動”，雖贏得總統(tǒng)大選，但難以在6月的議會選舉中獲得多數(shù)，很可能組建“聯(lián)合政府”，受議會掣肘增多，淪為弱勢總統(tǒng)。

其次，傳統(tǒng)大黨“左右共治”格局被打破。社會黨和共和黨歷史上首次在第一輪選舉中雙雙鎩羽而歸。社會黨的阿蒙得票率只有6%，馬克龍甚至不屑于參加社會黨初選，這些可謂社會黨的奇恥大辱。共和黨的菲永本是呼聲最高的候選人，卻被一個“可大可小的丑聞”擊倒，這和當年希拉克頂著丑聞照樣贏得大選形成對比，人心不古，中右的金字招牌也不好使了。相反，倒是勒龐表現(xiàn)搶眼，盡管從數(shù)據(jù)上看，其34.5%的得票率遠低于馬克龍的65.5%，但法國有近三分之一人的選民未投票，投票率創(chuàng)下1969年以來新低。而且據(jù)民調估計，真正投給馬克龍的票不到40%，其他票只是對勒龐的否定而非對馬克龍的肯定。勒龐得票率已近其父老勒龐的兩倍，其鐵桿粉絲有增無減，還歷史性地將“戴高樂主義者”杜彭埃尼昂“收入麾下”。勒龐聲稱，國民陣線已“取得了巨大的歷史性成就”，成為“法國最大的反對黨”。

第三，“戴高樂主義”漸行漸遠。今日法國外交之“獨立”，猶如紅燒牛肉方便面之“肉”，難尋其蹤。早在薩科齊當政時期，法國外交的棱角便被“跨大西洋關系”磨得干干凈凈，其“唯美是從”的作風，也讓評論家感嘆“世界少了一個法國，美國多了一只哈巴狗”。馬克龍盡管自己想與傳統(tǒng)政黨劃清界限，但外界普遍視其為奧朗德的“關門弟子”，在外交上很可能繼承奧朗德的衣缽，其對美、對俄、中東等政策不會有大的突破。

第四，法德聯(lián)合已變味。戴高樂時代的“法德軸心”實為“法主德從”，多年后演變?yōu)椤胺ㄖ髡危轮鹘?jīng)濟”，再后來演變?yōu)椤暗轮鞣◤摹保胺ǖ螺S心”也悄然變成“德法軸心”。如今德國在歐洲的核心地位已無需置疑，法國與德國在實力上的差距還在增大。馬克龍親德，但也改不了大格局。

改革之路，道阻且長

西方民主普遍存在改革悖論，法國也不例外。社會民心思變，政客不打改革旗號上不了臺，而上了臺真正推行改革只會更快地下臺。薩科齊敢做敢當，在改革上雷厲風行，在延長退休等敏感問題上迎難而上，結果遭遇民意滑鐵盧。奧朗德在2014年新年致辭力陳法國之弊病，釋放改革信號，在當年地方選舉中遭受重挫。由馬克龍觀之，法國今年經(jīng)濟增長預計達到1.4%，不算低，但公共債務占比大大超過100%，仍未見改善趨勢，財政改革勢在必行。但這種“動奶酪”得罪人的活，以馬克龍的聰明伶俐，是不會輕意觸碰的。而以法國當前社會之分裂，要想凝聚共識，推進改革，難于上青天。

法國社會學家圖海納認為，法國社會正在發(fā)生巨變，由過去的金字塔結構變?yōu)轳R拉松賽跑，以前人們有高低貴賤，但至少都在金字塔里，而如今不斷有人被甩在后面，連金字塔都進不了。

社會根基變了，制度大廈也應調整。自2007年以來，不斷有人提出法蘭西第六共和國的構想，主張通過全民公決的方式改革政體，削弱總統(tǒng)權力，賦予議會更大權力，在選舉中采取比例代表制，更好地代表各階層民意。今年的極左總統(tǒng)候選人梅朗雄也表達了類似訴求，他呼吁，那些不愿做金融奴隸的人，那些向推翻錢權勢力的人，那些不愿再看到總統(tǒng)君主制的人，一起來一場徹底摧毀舊體制的大革命，迎接法蘭西第六共和國的誕生。梅朗雄雖未進入第二輪，卻在第一輪選舉中出人意料地贏得近20%的選票，其背后民意昭然，不可忽視。

馬克龍以改革派自居，但民意留給他的“改革”空間和時間都不多了，不然，今日的鮮花和掌聲就會變成明日的臭雞蛋和噓聲。只是洶洶民意還能不能容得下另一次“第五共和國下”的大選。縱觀歷史，法國政體更替，無不充滿“激情”，或是戰(zhàn)爭、或是政變、或是大規(guī)模騷亂。唯愿法國以史為鑒，走好未來改革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