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膠濟鐵路調查②淄博段:老車站承載著市民盛情
【編者按】
膠濟鐵路是一條百年鐵路,除了歷史遺產價值,早已融入到當地人的生活之中。而我國對鐵路遺產的研究一直停留在起步階段,山東建筑大學建筑城規學院工業遺產研究工作室發起志愿者招募活動,計劃利用2016及2017年兩年的暑期,對膠濟鐵路沿線4個區段(濟南、淄博、濰坊和青島四段)內56處大小站點及其配套設備進行全面的田野調查。本系列共5篇文章,總結了2016年的調查結果。調查參與者們認為,對膠濟鐵路沿線工業遺產進行保護迫在眉睫,而用兩年時間去完成的調查工作還遠遠不夠。
上海作為近代中國最大的工業城市,擁有數量重多的工業遺存,其遺產保護實踐也走在國內前列。雖然我的專業是博物館學,但上海讓我了解到一些經過保護與改造的工業遺產,這些獨特的空間體驗讓我對于工業遺產產生了興趣。
膠濟鐵路于 1899 年9月23日開工,按照德國政府特許令規定,歷時5年建成,于1904年6月1日全線通車,青島至濟南干路總長394.6公里。這次田野調查以膠濟鐵路歷史上的各個站點為中心,分為濟南、淄博、濰坊和青島四段展開。此次膠濟鐵路田野調查更使我切身體會到遺產保護實踐中錯綜復雜的關系網絡,膠濟鐵路仿佛一位老人向我們娓娓道來工業遺產背后的歷史故事與人文魅力。
“淄博”的名稱來自膠濟鐵路

淄博市位于山東省中部,占據重要的地理位置,曾是齊國故都的所在地。而“淄博”這一名稱的由來,與膠濟鐵路的建設密切相關。當時的德國除了修建膠濟鐵路干線,還在淄博境內修建了兩條支線,一條由張店至博山,長 38.87 公里;一條由淄川至洪山,長 6.5 公里,這兩條支線是專為掠奪淄川與博山的煤炭資源而建。“淄博”即是20世紀初期隨著淄川與博山兩地的煤礦開采活動而形成的地名。

我們小隊的田野調查以淄博市轄區內的博山、山頭、八陡、淄川、大昆侖、洪山、馬尚、周村、王村及南定車站的德、日占時期站房建筑為重點,兼顧附近幸存的鐵軌、水塔、倉庫與鐵路橋涵。除建筑學測量與記錄由專人負責外,其他成員共同承擔拍照、采訪、錄音、資料的查找與整理。
博山火車站
相比滇越鐵路和中東鐵路,膠濟鐵路的遺產保護才剛剛起步,被當地政府掛牌為文物保護單位的車站只有名氣比較大的博山火車站站房(2006年成為市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這座站房是膠濟鐵路上第一批由德國人修筑的建筑之一,建國以后被改建了數次,只有兩側的翼樓還是最原始的樣子。站內還保留著一座威嚴的黑色水塔,是當時為蒸汽火車供水用的,早已廢棄多年。
博山區曾經是淄博市政府的所在地,以煤礦和鐵礦的開采為支柱。進入21世紀以后,這里的礦產資源逐漸枯竭,直至完全停產,市政府也搬遷至張店區,博山火車站依賴于煤礦和鐵礦的大宗貨運因此受到重創,曾經熱鬧的鐵路客運也在公共汽車的沖擊下完全停止。現在除了零散的鐵路貨運,就是給博山當地的火力發電廠運送外地煤礦。如果發電廠停止運營,曾經輝煌一時的博山站也就失去了功能。

大部分車站,都有與博山站相似的衰落軌跡。但正如西村幸夫(西村幸夫現任東京大學教授,國際古跡遺址會議(ICOMOS)副會長,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顧問及世界文化遺產審核委員,“亞洲及西太平洋都市保存聯盟”發起人等,著有《再造魅力故鄉:日本傳統街區重生故事》)所說,“……地方的魅力,事實上是由于居住在這片土地上的人的魅力而產生出來的。了解住在這里的人的想法,而后再來看這個地方的時候,就會愈來愈感受得到這個地方更深層、更深刻的吸引力——因為通過愛這個地方的人的眼睛,才能真正看見這個地方”。

記憶不滅的市民盛會
圍繞著這些火車站,不僅有許多人關心著本地歷史和遺產,還有更多的人以令人鼓舞的熱情生活著。博山站被改建的部分開出一家燒烤店;八陡站附近的村民還習慣沿著“草長鶯飛”的鐵軌回家,用略有腐朽的枕木做成自家門楣;山頭站的活動中心里時不時傳出退休職工練習薩克斯的聲音……當我們結束了一天的調查,在站長的指引下來到讓當地人引以為豪的文姜廟會,喧天鑼鼓和人們的喜悅似乎告訴我,經過多方努力,這些老火車站在未來可能會獲得新生。

歷時十天的田野調查,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當地居民對生活的熱情,和對自身記憶的珍視,這些都遠在我的預想之外。雖然我們探訪的許多火車站都已經沒有幾個工作人員,甚至完全被撤站,但總是會收獲頗豐。
在博山站工作的青年人,對站房建筑和附近幾個火車站的歷史了如指掌,不厭其煩的回答我們的問題;住在八陡站附近的老爺爺,曾經是當地煤礦公司的工人,年過八旬還堅持陪我們在烈日下步行三公里,為我們講述日占時期八陡站的故事;大昆侖站附近看管德建倉庫的大叔,知道我們的來歷后,特別允許我們在建筑內部參觀和拍照,還與我們分享他自己收集的車站老照片;周村站的工作人員特地讓在車站內調查的我們穿上安全服,以防萬一;當我們幾乎對尋求原始檔案感到絕望時,終于輾轉聯系到淄博車務段檔案管理處的老師,她親切地讓我們自由查閱珍貴的段志;第一次考察洪山站時我們以為此處已經被拆除,多虧在王村站巧遇一位工作人員,在他的指引下我們找到了保存十分完好的洪山站站房……田野調查是一種奇妙的冒險,尤其是能得到熱心市民到幫助和關注,能與當地人進行真摯的交流。

艱難的保護
新中國成立后,膠濟鐵路也經歷了幾次大發展。濰坊段的老站房,因為新建鐵路開辟在原線路之外才得以幸存。淄博段則由于直接在原線路上開展擴建,一些站房因此被拆除。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經濟的迅速發展又帶動了一次改擴建站房的浪潮,大部分德建和日建的站房在這一時期消失。博山站站房在21世紀初期被改建為現在的樣子,立面模仿德國建筑的風格,但與最初相比,多少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調研期間,我們要在文獻查找和實地調查之間不斷往復,才能不遺漏重要的站點。目前為止,淄博段的遺產調查結果是最令人痛心的,當地文物保護部門與鐵路局幾乎沒有合作,當這些火車站逐步喪失其貨運與客運的地位,便成為檔案中的幾個編碼,因疏于維護而破敗。
在我們調查的10個站點中,目前還留存有20世紀初期建筑的車站只有博山、洪山、馬尚、周村與南定。而始建于1904年的大臨池車站已經被完全拆除。緊挨著鐵軌的南定站站房,是我們調查中的一個驚喜,站房上還留存有墨書的“南定站”三個字,古樸有力,甚至能看出不同時期人們的書寫方向不同。但其保存狀況也讓人擔憂。

公共文化機構的缺失
檔案館和博物館本應是文化遺產保護的助力,但目前的服務狀況并不樂觀。開始調查之前,我們的大多數文獻資料來自已經發表的歷史和文化遺產方面的研究,即二手資料。我們曾嘗試使用當地檔案館查找原始文獻,卻發現有關膠濟鐵路的檔案有許多歸屬于鐵路局。而大多數公共檔案館的數字化建設依然有待完善。
位于濟南的膠濟鐵路展覽館在建館之初,也曾到各個火車站進行文物調查。據博山站工作人員介紹,展覽館的工作人員帶走了鐵軌、火車頭等許多歷史悠久的工業構件。雖然這種做法在某種程度上保護了這批近現代文物,但是將工業構件帶離其原初背景的保護,幾乎構成了對淄博當地遺產資源的變相掠奪。與此同時,淄博當地博物館依然以古代歷史與考古為工作重心,對近現代歷史與遺存還不夠關注。

為年輕一代保留記憶
從各方面來看,淄博段鐵路未來的遺產保護工作都將是艱巨的。作為學生,我們用理想主義的熱情完成了這次田野調查,希望能為后期的工作提供一些參考。雖然我們深知遺產保護與再利用常常是多方話語的博弈,但我們也相信如果能有保護遺產和再造社區活力的共識,未來才會有更多有益的探索實踐。
我的調查小隊共有五名成員,除了我以外,其他成員的故鄉都在淄博當地或鄰近地區。組員們對當地的情況有著“地頭蛇”一般的了解,而且本地年輕人是遺產保護和可持續利用中最重要的一股力量。
比如,我們小組的大黃有很多長輩都在鐵路局工作,綠皮火車和延伸到遠方的鐵軌曾是他童年最美好的記憶之一。在他成長的過程中,那些曾經繁忙的火車站卻又以驚人的速度衰落了下去,甚至幾近被遺忘。當以建筑學專業學生的身份介入對故鄉工業遺產的調查和保護時,他的專業知識、責任感與熱情對田野調查的志愿者工作來說最合適不過。

我想,對膠濟鐵路的保護,不只是在保護父輩的故事,也是從這樣的歷史景觀中返照出年輕一代的思考與認同,并為未來的世代保留思考和記憶的權利。記憶對人類是如此重要,無論光榮或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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