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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良廷、劉文瀾夫婦談外國文學翻譯

湯惟杰/采訪 丁雄飛/整理
2017-05-07 09:39
來源:澎湃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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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書評之聲:湯惟杰與陳良廷談愛倫?坡的翻譯。 編輯 陸林漢(02:59)

陳良廷,1929年出生,曾就讀于上海光華大學(華東師范大學前身),后進入華納電影公司上海分公司任宣傳助理,編輯電影刊物《水銀燈》。解放后,開始從事文學翻譯,六十年代任職于上海市編譯所,“文革”期間系上海市“五·七”干校編譯組成員,改革開放后,與妻子劉文瀾翻譯了大量英美現代文學作品。

陳良廷與劉文瀾的合譯作品包括《馬耳他黑鷹》《教父》《兒子與情人》《薩馬拉約會》《考德威爾中短篇小說選》《奧德茨劇作選》《納尼亞傳奇》。此外,陳良廷還翻譯了阿瑟·米勒的《都是我的兒子》、田納西·威廉斯的《熱鐵皮屋頂上的貓》,并與人合譯了《湯姆·莎耶出國記》《亂世佳人》《愛倫·坡短篇小說集》《海明威短篇小說全集(上冊)》《尤金·奧尼爾的劇本:一種新的評價》……

陳良廷、劉文瀾(澎湃新聞 劉箏繪)

光華實驗中學和《辛報》

湯惟杰:陳先生,您是哪一年進光華大學的?

陳良廷: 1947年,我十八歲。在光華讀過一學期工商管理專業,當時最感興趣的是徐燕謀的英文課。

湯惟杰:這之前您在哪里讀中學?

陳良廷:光華實驗中學。這個中學全是光華大學的校友做老師,校長叫傅敦厚,研究生物學。光實的國文老師都好得一塌糊涂,有王芝九、吳競寸、廖康民(光華大學教育家廖世承之子)、譚惟翰。譚惟翰很有名,寫過小說、散文,后來研究評彈。他會把自己的書送給他看得中的學生,我總算都有。

湯惟杰:我1988年讀大學,他那個時候還在華師大。他好像會唱京劇的。

陳良廷:他梅派青衣唱得特別好。我在光實中學才慢慢對文學產生了興趣。之前在教會學校,我是老牌留級生。那時因為家庭環境與抗戰的緣故,覺得讀出來沒意思,前途茫茫。初中讀了兩年,開除了。我姐夫是光華大學的校友,就把我塞進光實,仍舊讀初三。光實特別注重文學教育,我進去不久就做壁報編輯,和同學打成一片。也就從這個時候開始投稿。

陳良廷、劉文瀾

湯惟杰:對,我查到您好像讀中學的時候就向報紙投稿了。

陳良廷:這也是受到譚惟翰先生的啟發。當時有份《新晚報》,由女作家潘柳黛編副刊。她叫譚惟翰組稿,譚先生叫我寫,我便學著譚先生的樣子寫散文,結果就登出來了。我自己投稿是翻譯兩段幽默,給《辛報》——從成都路的學校把稿子送到山東路編輯部。另外在《辛報周刊》《前線日報》《大晚報》《時事新報》《中華時報》(青年黨的黨報)上也發表過文章。大多是瞎寫的,騙銅錢的。

我在《辛報》上寫得最多,當時用了不少筆名,筆名有時候是編輯朋友隨便起的。當時和我熟悉的編輯有編《辛報》第三版的董鼎山——董樂山的哥哥。董樂山起初也是影評家,筆名麥耶,我們都叫他麥耶。

陳良廷:《張愛玲“安定登”》(《是非》,1946年)

湯惟杰:我看您那個時候的文章,一是對文學感興趣,您寫過一篇關于張愛玲的短文,寫她住的常德公寓,還有您好像比較喜歡翻譯電影方面的東西。

陳良廷:我就是靠電影起家的。

華納公司和《水銀燈》

湯惟杰:您讀中學的時候去哪里看電影?

陳良廷:說來也有趣。我影評寫得多了,影院經理、八大影片公司宣傳部的人就差不多都認識了,他們會叫我去看試片。這期間認識了在四十年代已經博得文名的馬博良。他覺得我太苦,靠筆桿子養老娘,就把我介紹給他的老朋友、華納的宣傳部主任朱曾汶(筆名麥黛玲)。這樣,我進了華納,成了朱曾汶的助手,兩人共用一間辦公室。

湯惟杰:您哪一年進去的?

陳良廷:1948年。進去后,幾個朋友編了一本《水銀燈》,出了九期。

《水銀燈》第一期封面

湯惟杰:這是你們當興趣辦的?

陳良廷:對,順便幫華納宣傳。我們兩個人假公濟私,把華納辦公室當編輯部。朱曾汶和馬博良(后去香港,編過《偵探世界》)各出一千塊,徐汝椿出一千塊,朱定(后來成了新疆作家)以刊登廣告的方式出一千,一共四千塊辦這本雜志。

陳良廷:《星光照耀戀愛之歐羅巴》(《水銀燈》第一期)

湯惟杰:您在華納的薪水如何?

陳良廷:我和朱曾汶翻譯電影字幕,回讀者來信,我一個月兩百多塊,朱曾汶還要構思電影片名,一個月六百多塊。華納總共十幾個人。還有個負責進口片子報關的老頭,一個月有近千塊。

剛解放,影片公司要搞工會了,打倒美國佬。我們就把自己的公司打倒了,解散了。當時,洋大班已經把所有的美鈔放在大旅行箱里,坐輪船逃到香港去了。但八大西片公司都有自己的銀行小金庫,數目不大,留下的中國大班把錢拿出來分了。我拿到了三個月薪水的遣散費。

湯惟杰:華納出來以后這段時間,您怎么辦?

陳良廷:我是西片發行公司失業救濟委員會的一個小頭頭(工會安排的),負責組織下崗工人——不光是電影公司的,還有越劇、江北戲班子的人學習文件,幫他們介紹工作。其實我自己也找不到工作。像電影院賣票,我也輪不到的。

劉文瀾:當時長寧區造了一個長寧電影院,徐家匯造了一個衡山電影院。但它們不要他。

湯惟杰:劉先生,您那個時候在哪里工作?

劉文瀾:我在美商電話公司。解放后,中國人暫時沒接管它,仍舊是外國人的。他失業了,我是有工作的。

陳良廷:后來,我就又寫起稿子了,為《文匯報》《新民晚報》《亦報》寫副刊,寫蘇聯電影。我找來蘇聯的資料,學俄文。朱曾汶學得好,他給《新民晚報》和《亦報》譯過不少俄國小品、兒童文學,還翻譯了些蘇聯短篇小說集和蘇聯戲劇。他筆頭很快。

文化工作社和平明出版社

湯惟杰:陳先生,您怎么會變成專職翻譯的?

陳良廷:1951年,我見到了吳勞。

我和吳勞早就認識?!端y燈》發過一篇他的文章(筆名奧斯嘉)。這篇文章本來是為圣約翰大學的電影壁報寫的,但沒有登。他寫了四個美國電影女明星眼波的特色,我們就給他起了個很吸引人的名頭,叫‘Look·Look·Look·Look!’(中文《眼波·眼波·眼波·眼波!》)。

吳勞(奧斯嘉):《眼波·眼波·眼波·眼波!》(《水銀燈》第二期)

吳勞解放后考上了北京外語學校,他、朱定、葉麟鎏,還有復旦的王科一被派到了專門訓練精通外語的特殊外交人才的勞動大學。但他們在北京心不在焉,想到將來要做的工作不理想,先后都溜了出來。王科一回來后在復旦大學繼續讀,他文筆好,一邊讀一邊翻譯了很多蘇聯小說,后來就到文光書店做編輯了。

王科一對吳勞說,你搞翻譯,這倒是一個新的出路。他還介紹方平(當時在譯莎士比亞)給吳勞認識。方平和王永年(圣約翰畢業)、湯匡時(湯真,后來支內成了江西人民出版社的領導)、周訪漁(方予)當時是文化工作社的。吳勞平時最愛淘西書店,碰巧買到了巴西亞馬多的《無邊的土地》。經王科一的介紹,吳勞有工作了,譯《無邊的土地》——后來果然一炮而紅(文化工作社,1953年3月版)。

吳勞遇到我很高興,讓我也來試試。當時文化工作社要出兩本蘇聯短篇小說集(從英文本譯),里面有兩篇沒人翻,叫我翻。我說我沒翻過這種。吳勞說他來幫我校訂。我譯完交稿后,書一個月就出版了,稿費也馬上有了。這就是我第一部翻譯作品——普里希文的《北極蜜》(《北極蜜》,普里希文等著,陳良廷、張景桂、姚永彩合譯,文化工作社,1953年4月版)。

《北極蜜》

與此同時,我還在翻譯保加利亞短篇小說。這是保加利亞大使館送的宣傳品,英文版,比較簡單。我譯了十多篇,選了八篇,交給了湯匡時(《鄉村故事——保加利亞短篇小說選》,[保]達斯卡洛夫等著,陳良廷譯,大華出版社,1953年版)。

湯惟杰:劉先生,您什么時候和陳先生一起翻譯的?

劉文瀾:我和他1951年結婚,當時他正好失業。他在翻蘇聯小說的時候,我覺得好玩,比如他翻到一半,吃飯了,我來看看,在翻點什么東西。因為這個英文版的蘇聯小說不難,我也可以加兩句。

陳良廷:她十幾歲在西安的時候,就幫她爸爸翻譯過《讀者文摘》(Reader’s Digest)上的文章,登在西安的報紙上。

陳良廷、劉文瀾

湯惟杰:陳先生,我記得您那個時候還翻譯過美國共產黨法斯特的書。

陳良廷:我和徐汝椿一道翻譯了五六本。

徐汝椿到朝鮮去過,做俘虜的翻譯。他在朝鮮的時候,開頭我們經常通信。那時候年紀輕,也不知道什么是機密,他同我講戰場的事情,公安局還特地為此找過我。徐汝椿到底是大少爺,吃不起苦頭,后來借故回來了?;貋砗?,他看見幾個老朋友都在搞翻譯,眼紅了。吳勞說你去搞吧,舊書店有本法斯特的書,你去買來看。其實徐汝椿過去從來沒譯過,他雖然是《水銀燈》的編輯,但朱曾汶看不起他寫的文章,讓他跑印刷廠、制版廠,所以他在《水銀燈》沒寫過文章,但他在圣約翰倒是編電影壁報的。

徐汝椿對我說,你出過幾本書了,幫我加加工。于是,他譯一點,我譯一點,湊在一起,吳勞再幫我們加工。交稿的時候,因為徐汝椿沒出過書,就把他的名字署在前面,投給平明出版社。平明出版社由巴金和他的弟弟李采臣(后來打成右派,去了寧夏)主事。巴金特別好,自己看稿子,還請語言專家看。這樣先出了第一本《都會一角》(平明出版社,1953年12月版),然后第二本《孩子》(平明出版社,1954年3月版),第三本短篇《海盜與將軍》(平明出版社,1954年4月版),第四本《公民湯姆·潘恩》(平明出版社,1954年11月版)。第五本The Proud and the Free——《自豪與自由的人》,原是人民文學出版社的特約稿,準備出了,碰到法斯特宣布脫黨,出版社打招呼說這本書出不了了,但稿費照給,寄一本清樣作為紀念。其實我認為這本是法斯特寫得最好的,完全用獨白。

《都會一角》

《公民湯姆·潘恩》

湯惟杰:您對出版社的編輯印象深嗎?

陳良廷:有幾個人印象很深。

一個是我的老朋友吳鈞陶。五十年代初,大家聽無線電學俄語,課后就去他家(富民路口的別墅)開輔導學習小組會。吳鈞陶半殘廢,自學成才,俄文非常好。他當時已經通過他父親朋友的幫忙,在太平洋出版社出了三本小書(如《高玉寶傳》,太平洋出版社,1952年版)。他知道我在平明出版社譯書,也有興趣,就通過父親的路子去平明做了編輯。

不過我們的書都不是他編輯的,我們的編輯是祝慶英(《簡·愛》譯者)。她也是圣約翰畢業的,一輩子沒結婚,幫吳勞校過《鐵蹄》。她做編輯像吳勞一樣認真,能捉出你細小的錯誤,還會試譯兩句,提議這句句子似乎可以這樣譯。她自己翻譯也做得很好。她有個哥哥叫祝文光,是文史館館員,他們合譯了《愛瑪》。祝慶英后來譯過法租界檔案——法租界里抓過許多共產黨,所有關于迫害我們黨的檔案都要譯出。“文革”期間,祝慶英也沒進干校,去編《法漢詞典》了。當時編《法漢詞典》的還有方平和李孟安。李孟安的愛人成鈺亭(《巨人傳》譯者)是平明的法文編輯,早先在現在淮海路三聯書店的地方開了一家國英書店,專賣法文、英文舊書。

平明出版社還有一個編輯叫陸清源(筆名海岑)。他父親是二十年代有名的鴛鴦蝴蝶派武俠小說作家陸士諤。陸清源精通英文、俄文,他和葉麟鎏、王科一、王永年公私合營的時候在新文藝出版社,號稱“新文藝四大才子”。反右的時候,他們因為之前講過兩句話,都打成右派。

葉麟鎏多虧總編輯孫家晉(吳巖)幫忙,把他調到了青海博物館,他又學會了針灸,當起了赤腳醫生。改革開放后,他回來了,起先也沒什么工作,我把他的情況反映給了社里,社里歡迎他,這樣他就進了譯文。因為吃過苦頭,提拔得快一點,開頭在湯永寬手下編《外國文藝》,后來升上去了,做主編,然后再升上去做總編。

王科一運氣好點,剪辮子,沒事了。王永年去了北京新華社,做西班牙文翻譯,還翻譯過醫學方面的東西。我去北京看他,說你應該繼續翻譯文學,后來他歐·亨利繼續翻了下去,也翻了博爾赫斯,再后來的《在路上》也反響很好。當然譯筆上,王科一比他更活。

陸清源很作孽,下鄉吃了很多苦頭。三年自然災害,餓得沒辦法,到田里捉老鼠吃。“文革”期間他還被打成小集團,精神也有點失常了,回上海不久就過世了。

湯惟杰:當時翻譯的稿費多嗎?

陳良廷:五十年代的稿費很多。王科一譯了《傲慢與偏見》,一炮而紅,以后就專門翻譯文學名著,他的稿費一個月要接近一千塊了。所以公寓搬來搬去,都是好房子,生活好得不得了。當時寶大的羅宋大餐一塊錢一客,一湯一菜一只面包(按:即所謂公司大菜,相當于現在的套餐),我們經常去吃。巴金開的稿費很高,我們當時第一本書《都會一角》,定價一萬零四百塊,折合成新的人民幣一塊零四分,定價的百分之十二給我們,這樣一算,印三萬本書就有三千六七百塊。這等于就是版稅,當時叫千字千冊。

《傲慢與偏見》,[英]奧斯丁著,王科一譯,上海文藝聯合出版社,1955年2月版,平裝定價一萬九千八百元,精裝定價兩萬七千五百元。

歷史研究所、編譯所和“五·七”干校

湯惟杰:您什么時候開始進入公家的單位?

陳良廷:差不多六十年代初。

我是民盟的成員。民盟里有個經濟學家叫壽進文,人民出版社約他譯經濟書,壽進文讓我替他分擔幾章。但徐汝椿不開心,他說你去幫他譯經濟書做什么,我們又不是搞經濟的,我便作罷。后來民盟千方百計幫我們介紹工作,介紹到歷史研究所,翻譯一批清末小刀會、《字林西報》的資料。我一看那么多資料,一個人不行,就介紹同是民盟成員的朱曾汶等人一起譯,后來徐汝椿也勉強來了,一共四個人。

翻譯這些東西不容易。很多英文我們從來沒碰到過,還要譯成清末《北華捷報》那樣的文筆,比如法院要叫公廨,還有清朝的官職都很麻煩。我們下了一番功夫。我到徐家匯藏書樓去看那時候的材料,筆記就做了好多本。

歷史研究所給的稿費不少,一個月一百二十塊。拿了三個月,徐汝椿鬧翻了。他說自己是專業翻譯文學的,不愿意干這個,就退出了。這樣我們待著的人也尷尬了,只好一道出來。又沒飯吃了。

陳良廷、劉文瀾

湯惟杰:從歷史研究所出來以后呢?

陳良廷:開始先待在家里。正巧市委要組織一批翻譯力量,辦一個編譯所。宣傳部的石西民、白彥和出版局的丁景唐牽頭,草嬰具體籌備。先摸底:全市大概有一百多個搞翻譯的。再挑選:出版社有哪些基本的文學譯者,政治方面好一點,文字方面好一點,出過書的。再問生活情況如何,有什么困難。這樣篩選了四五批,選了十三人。

草嬰做編譯所的頭,張滿濤(張可的哥哥,王元化的大舅子,俄文、法文都好,曾打成胡風分子,此時落實政策)和羅稷南(譯過高爾基)有政協頭銜:這三個人第一檔,一個月一百二十塊。

韓侍桁(《雪國》《紅字》譯者,魯迅罵過他是狗,“文革”時因此被揪),李俍民(《牛虻》譯者),陳夢海(時代出版社編輯,譯兒童文學),馮鶴齡(時代出版社譯者)都是作家協會外文組的:這四個人第二檔, 一個月八十塊。

我、徐汝椿、蔡慧是英文的,呂翼仁(左海,呂思勉之女)是俄文的,李孟安是法文的:我們第三檔,一個月六十塊。還有豐一吟(豐子愷的女兒),一個月四十塊。

過了幾個月又吸收了第二批五個人,包括榮如德、吳力生、侯浚吉(美國回來,會英文、德文,原先搞航空管理的)。白彥在香港認識中國銀行的經理程慕灝(程乃珊的祖父),他說有一個女兒叫程萣華,震旦大學畢業的,從香港回來了,但沒翻譯過書,白彥也把她吸收進來。后面還有個葉群(筆名葉冬心)。一共十九人。

我們的辦公室在后來譯文出版社的地方,延安中路967號。這里本來是中國銀行俱樂部,當時是人民美術出版社的辦公室,讓了兩層給我們。辦公室里有五個人坐班,包括黨支書記傅禹華(老干部,女的),周樸之(譯過兩本俄文書,做黨的工作),郭振宗(普通職員,曾把草嬰作榜樣,筆名學嬰,后來用了馮春的筆名,取義枯木逢春,是《普希金文集》譯者)。

我們不上班的人就兩個禮拜去開一次會,政治學習。當時市里面很重視,和我們開會、講話的都是領導:金仲華、白彥、楊永直都來講過話。行政上,我們屬于上海文藝出版社兼管,因此蒯斯曛、包文棣、孫家晉都經常來一道學習。

湯惟杰:您在編譯所翻譯過什么?

陳良廷:他們通過外文書店訂了很多刊物,主要是進步雜志,我們看了,把一些消息翻譯出來,供領導內部參考,比如美國又出了什么新的暢銷小說,誰得了諾貝爾獎。

當時,毛主席接見了一個叫杜波依斯的美國黑人領袖。我們接到一個緊急任務,趕譯他的“黑色火焰”三部曲。第一部《孟沙的考驗》蔡慧譯,第二部《孟沙辦學?!肺液托烊甏环止ぺs譯,一人一半,然后再幫蔡慧譯第一部剩下的幾章,第三部《有色人種的世界》交給主萬。這書一出來(作家出版社上海編輯所,1966年3月版),正巧“文革”來了,不能夠發行,印了兩百本,送了幾套到北京,其余都沒進過新華書店。開頭我們也沒有樣書,后來工宣隊開后門,給了我們一套,最后這些書都流到上海舊書店去了。譯這套書是進編譯所后唯一一件要緊工作,譯了一年多。

《黑色火焰第二部:孟沙辦學?!?/span>

湯惟杰:“文革”開始后,您的工資減少過嗎?

陳良廷:我沒打倒,工資仍舊六十塊。草嬰、張滿濤打倒了,就三十六塊的生活費,但后來,他們工資都稍許加了一點。

湯惟杰:之后你進了“五·七”干校?

陳良廷:我在奉賢的干校,和電影的在一起,所以經常會看見王丹鳳、黃宗英。

《尼克松其人其事》

《基辛格:超級德國佬的冒險經歷》

干校搞了編譯組,我們接任務,集體編譯了很多內部書。比如尼克松要來了,翻譯《尼克松其人其事》(復旦大學資本主義國家經濟研究所、上海市直屬機關“五·七”干校六連編譯組譯,上海人民出版社,1972年2月),大家一人分一章,后面《基辛格:超級德國佬的冒險經歷》([美]C. R. 阿什曼著,上海市“五·七”干校六連翻譯組譯,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年10月)也是大家各譯一章。都是限你們兩個星期趕出來,出版社印刷組也搞突擊,一下子就送到北京去了。國務院給了我們幾次好評,周總理表揚過《尼克松》。

《黑非洲史》

《蘇聯對外援助凈成本》

另外還趕譯過《黑非洲史》([匈]西克·安德烈著,西蒙·山多爾英譯,上海新聞出版系統“五·七”干校翻譯組譯,上海人民出版社,第一卷,1973年8月版,第二卷,1974年4月版)和《蘇聯對外援助凈成本》([美]詹姆斯·理查德·卡特著,陳繹譯,上海人民出版社,1973年6月版,按:“文革”時的一些集體翻譯會署一個共同的筆名,但陳先生又覺得這本書可能是上海文史館館員陳絳所譯,他參與編校,此地存疑)。市委寫作組的戴厚英還布置我們翻譯內部小說。最出名的是《阿維馬事件》([美]內德·卡爾默著,鐘衛譯,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年4月版),我帶頭組織,一共四個人譯了近二十萬字。就拿到過一本樣書,沒有稿費。

《阿維馬事件》

當時翻譯的環境比較差,把干校一大間廢棄的女廁所填掉,改成辦公室,晚上蚊子很多。后來寬松了,會放我們回上海的圖書館看一些外文雜志,能接觸到《新聞周刊》(Newsweek),我們通過組織關系借回來。

湯惟杰:后來從干校回上海了?

陳良廷:對。回上海后,我對翻譯這一行也沒什么打算。像榮如德就眼光遠了,他讀過英文系,也是徐燕謀的學生,回到上海后就翻譯了斯蒂文生的《金銀島》《化身博士》放著。李俍民和任溶溶也是眼光遠大的,他們在牛棚的時候就學日文和西班牙文,名正言順地把《毛主席語錄》的中文版和西班牙文版、日本版對照,硬讀。雖然語法不懂,但也硬啃了下來。后來就慢慢能做這些外文的翻譯。

陳良廷、劉文瀾

八九十年代的文學翻譯

湯惟杰:“文革”結束后您又開始翻譯文學了?

陳良廷:我們回到了延安中路967號,仍舊一個月六十塊,再后來讓我們選擇,要不要進編制,進編制一個月八十塊。

《大屠殺》

一開始,他們讓我組織一批人突擊譯《大屠殺》,由我統稿。這本書講第二次世界大戰,因為《參考消息》登過一段,需要全部翻出來參考。書出版后(《大屠殺》,[美]杰拉德·格林著,方平、陳良廷等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80年1月版),總算提了譯者的名字,銷路特別好,初版印了三十七萬。自此之后,譯文覺得我統稿統出經驗了,幾本書都要我這么搞,直到九十年代前,《亂世佳人》([美]瑪格麗特·米切爾,陳良廷等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90年5月)還叫我這么弄,再后來《蝴蝶夢》我就不上了。統稿要花很多時間,統稿費卻一次付清,只有千字三塊錢。我不是快手,也不想粗制濫造。

《亂世佳人》

“文革”后,吳勞也進了譯文。他做事情賣力得要命,尤其喜歡幫人忙。凡他看不慣的稿子,都要幫你加工到底。李文俊、王永年都有過被他改得差點哭出來的經歷。他心是好的,義務幫忙。當時人民文學出版社來組稿譯《戰爭與回憶》([美]赫爾曼·沃克著,第七章至第九章,方平譯,第十章至第二十章,陳良廷譯,第二十一章至第二十七章,鹿金譯,第二十八章至三十二章,吳勞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10月版,鹿金即葉麟鎏),我找了吳勞和葉麟鎏,我們分組分頭譯。吳勞雖然和葉麟鎏一組互校,但他說我的稿子也由他來校,我說最好了,你是我的老牌加工師了。

《戰爭與回憶》

湯惟杰:我看到1981年的時候,您和劉先生在云南人民出了一本《馬耳他黑鷹》([美]達希爾·哈梅特著,陳良廷、劉文瀾譯,云南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

陳良廷:《馬耳他黑鷹》是我解放前在上海的舊書店偶然買到的一本袖珍本(pocket book),覺得好玩,隨便看看。后來發現它三次被翻拍成電影,華納就拍過《馬耳他之鷹》。不過這本書一直沒人譯,我有空就譯著玩,也沒想出版,那時她(劉先生)已經從電話局退休回來了,也一起譯。后來云南人民出版社外文編輯室主任梁友璋來上海組稿,問我有什么現成的稿子。我說只有《馬耳他黑鷹》,他見有現成的稿子很高興,馬上就出版了——譯文當時不敢出,膽子小。

《馬耳他黑鷹》

梁友璋說他在北京拿到勞倫斯的一本書,叫《兒子與情人》,問我們有沒有興趣。我們覺得挺好,就開始翻。那個時候我們還在翻譯《教父》?!督谈浮肺易钤缡菑摹秴⒖枷ⅰ飞现赖?。當時我女兒陳茂先在外語學院英文系,“文革”后,一些美國人組織來中國的學校,學太極拳,類似旅游團,他們隨身帶了很多袖珍書,茂先便從他們那里得到了《教父》。

《教父》

劉文瀾:我覺得《教父》的故事性蠻強的,就在家里譯,也讓茂先去譯一點試試看。譯完后,問云南人民,有沒有興趣出,他們起先也有點膽小。不過梁友璋后來去北京開會,一些出版社的領導一聽說他可能要出《教父》,每個人都找他預定了幾本,讓這書變得很熱門。《教父》里有個別地方比較露骨,我們建議他,如果膽子小,就不要公開發行。他果然聽了我們話的,內部發行([美]馬里奧·普佐著,陳良廷、劉文瀾、呂平、陳茂先譯,云南人民出版社,1982年5月版)

陳良廷:我們譯《教父》也算有經驗了。太露骨的色情場面我們堅決不譯,曉得這點抓得很緊的。出版社說,你譯出來給我們參考。我不干。萬一你放進去了呢,那我倒霉了。不過,雖然內部發行,云南人民最終還是因為出《教父》吃批評了。那時我們《兒子與情人》也譯好了,稿子交齊給他們,但因為反對精神污染,云南人民不敢出了?!秲鹤优c情人》盡管也有點這方面的描寫,但比較詩意、隱晦,有人把它當《查泰萊夫人的情人》看了,其實不是的。我們就問云南人民把稿子要回來。幾年后我去北京,碰到人民文學外文室的一個搞俄文的領導,叫秦順新,他對我說現在環境兩樣了,稿子交給我們吧。于是書很快就出版了(《兒子與情人》,[美]勞倫斯著,陳良廷、劉文瀾譯,外國文學出版社,1987年版,按:外國文學出版社系人民文學出版社副牌)。這兩本書都是她(劉先生)譯得比較多,我主要統稿,那時候我們住在愚谷邨的亭子間,條件比較差。

《兒子與情人》

湯惟杰:1982年出的《愛倫·坡短篇小說集》(陳良廷、徐汝椿譯,外國文學出版社,1982年8月版)我印象很深,第一版就印了四萬本,封面是張守義設計的,也設計得非常好。據說出版社在“文革”前就約稿了?

陳良廷:對的。這個選題最早是人民文學定的。我和徐汝椿譯好,交稿,但那時徐汝椿想離開歷史研究所,就借了修改愛倫·坡譯稿的理由,我們只好把稿子拿回來,分頭修改。改好后寄回出版社,出版社又不敢出了,因為愛倫·坡這個作家爭議挺大,出版風險蠻大的。這樣就經過了一個“文革”,“文革”后稿子從倉庫里找出來了,因為過去很多年,我們又不放心了,再把稿子要回來重新再加工。所以這本小說我和徐汝椿做得苦透苦透,一直推倒重來,反復互校。書出版的時候,徐汝椿已經在美國了。

《愛倫·坡短篇小說集》

其實愛倫·坡中國人很早就譯了。但老實說,沒一個人譯得看得懂的。最早伍光建用文言文譯過,因為伍光建本身不懂英文,別人講給他聽,所以問題很多。后來焦菊隱譯過,也譯得異常難懂。還有很多人,我們都找來參考,譯文都讀不懂。因為我學過點俄文,碰巧還買到了俄文本的愛倫·坡,不懂的時候就去俄文里查。幸虧在初譯的時候吳勞也在,有很多問題問吳勞的。翻這本書等于翻十本書了,特別花時間。

湯惟杰:《曼斯菲爾德短篇小說選》(陳良廷、鄭啟吟等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83年9月版)也是您牽頭的?

《曼斯菲爾德短篇小說選》

陳良廷:這是當時孫家晉說要出譯文叢書,讓我們選了幾篇譯。曼斯菲爾德我們蠻喜歡的,很細致,尤其看了吳鈞陶提供的徐志摩的譯本,覺得確實配徐志摩的味道,背景氣氛讓人身臨其境。

吳鈞陶的父親是老板,錢多,他家的藏書非常多,有近兩萬本。我們翻譯的很多書都是他提供的。譯《亂世佳人》,譯文社只有一本書不夠分,就從他家里再拿出一本書,拆開來。李俍民譯的《牛虻》也是他提供的,后來蔡慧要重譯,他說他還有一本,提供給了蔡慧。淘舊書方面,他和吳勞一樣,老資格了,當然他比吳勞錢多。

湯惟杰:海明威的英文是不是也不好譯?

陳良廷:蠻難譯的,海明威就是短句子,你不好自說自話,為了讓中文好懂,就把句子加長,加長就不像海明威了。所以我們盡量譯得簡潔。

譯海明威是因為譯文社想出全集,狄更斯全集出過了,接下來就是海明威。吳勞牽頭。吳勞本來讓我們譯長篇,但我們身體已經不大好了,長篇吃不消,就短篇譯了幾十篇,吳勞也幫忙加工(《海明威短篇小說全集(上冊)》,陳良廷等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95年10月版)

《海明威短篇小說全集(上冊)》

《海明威短篇小說全集》的下冊主要是蔡慧譯的。蔡慧沒結過婚,時間比較多,最早他和他的同學李文俊搭檔(譯了法斯特的《最后的邊疆》),但后來李文俊到北京去了,成了《世界文學》的主編。

湯惟杰:《納尼亞傳奇》是你們在休息之前翻譯的最后一套書(《納尼亞王國奇遇記(上)》,[英] 克·斯·劉易斯,劉文瀾、吳力新、徐海燕、陳良廷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92年版)

劉文瀾:好像是的。這本書的來歷也和《教父》一樣,是我女兒從留學生那里拿來的。她拿回來也不看,我一看,覺得蠻好玩的,就開始翻第一冊?,F在這套書的版權給譯林搶去了。譯林的封面比譯文做得好,所以生意很好。

湯惟杰:你們后面還翻過什么嗎?

陳良廷:給黃昱寧編的《譯文》雜志翻過。大本的后來不翻了。

湯惟杰:陳先生您做了那么多翻譯,有什么心得嗎?

陳良廷:翻譯理論我講不出什么。我的方針是,要譯得中國人能看懂。我們年輕的時候都讀傅雷、朱雯、巴金、蕭乾這種譯筆,看得蠻舒服的。像蕭乾的《好兵帥克》譯得多好。還有張友松(“文革”時筆名常?。?、施蟄存、楊絳、楊必,都是我們崇拜的偶像。我反復看他們的譯文,盡量找原文對照,受益匪淺。我力求學到點名家的皮毛就最好了。

《高級英文翻譯法》

我年輕的時候,在舊書攤淘到過一本林漢達編的英漢翻譯教程,是商務印書館出的(按:書名為《高級英文翻譯法》,世界書局1947年初版,商務印書館1951年再版)。里面有四個范本是他自己翻譯的,中英對照,還有很多例句,告訴你碰到這種句子應該怎么譯。他這本翻譯教程對我幫助蠻大,我在翻譯俄文小說之前,讀過很多遍。

陳良廷、劉文瀾

感謝上海譯文出版社馮濤先生為此次采訪提供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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