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巴西圣保羅“土地組織”（Instituto Ch?o）的基地早已是一派忙碌的景象。兩輛小卡車邊，站著留胡子的男性和印紋身的女性，看上去都三十出頭的樣子，正在往地上卸貨。一個個大木箱里裝滿水果和蔬菜。基地外，趕來的顧客排起了長隊。

不同于圣保羅市內大多數零售店，在這里買到的農作物都是有機栽種，大大小小形狀各異，每日新鮮采摘自城郊農場。當然，“土地組織”也不是通常意義上的商店。這是一個非營利組織，位于時尚文藝的維拉馬達萊娜（Vila Madalena）社區，致力于推動可持續性和平等性的發展。此處售賣的食品標價里沒有附加利潤，不過顧客可以自愿決定多給點錢以做捐助。

巴西人對有機食品的需求增長迅速，“土地組織”只是有機行業的其中一員。據巴西農業部報告，有機產業估值近10億美元，且以每年20%的速率持續增長。

為應對有機市場的巨大前景，圣保羅當地正在進行一些探索，看看如何利用起城郊尚未開發的土地，用于有機農業的耕種。如果成功，這種模式將可能以幾乎零成本的代價，一次性達成多個顯而易見的效果，促進不同領域的發展。一方面，城里人將能持續獲得新鮮的本地產的農作物供給。另一方面，城郊區貧民通過耕種售賣有機食品，也能提高生活水平。可持續性的城市農場若能獨立發展，便為城市的向外擴張移除了自然因素的壁壘。

去年，圣保羅憑借這方面的探索，贏得了彭博社主辦的市長挑戰賽（Bloomberg Mayors Challenge）的獎勵，獲得500萬美元的獎金。這一競賽面向拉丁美洲和加勒比海地區的城市，邀請有志之士為城市發展面臨的問題獻計獻策，提出創新性的解決方案。圣保羅市的獲獎提案里提到要搭建一個在線平臺，將在當地耕種的農民同有購買需求的餐廳及市場鏈接起來。

其實在獲獎前的幾年里，當地已經開始了增進家庭農業價值鏈的努力。前市長費南多·哈代（Fernando Haddad）在任期間，提出了一系列戰略，致力提高貧困勞動者的生活水平，縮小貧富差距。2016年10月，哈代因全國的民意支持率下降而被投票下臺，不過新一屆政府已承諾將繼續跟進實施其農業方面的相關倡議。

“圣保羅這個城市，在工業、商業和文化領域，都已經有許多為人所知的面孔。”哈代在2016年11月接受彭博社頒獎時說，“我很自豪自己能夠替另一部分人說說話，他們的面孔更易被忽視：他們是居住在圣保羅郊區的4萬人民；他們期待著自己所從事的農業也能被這座城市接納和認可，成為圣保羅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城市的邊界

圣保羅市有1200萬人口，是巴西最大的城市。盡管城內熱鬧繁榮的金融區為人著稱，而在“城市的邊界”大量區域仍然有待開發。特別是如果去到城市的南端，隨處可見小溪和泉水，甚至能發現瀕臨消亡威脅的大西洋沿岸熱帶雨林的蹤跡。

此前，圣保羅保護這些自然區域的做法是嚴格限制土地的使用權。然而，這一做法成效不大，因為人們還是在非法占有土地，導致城市化持續向外緣擴張。相反，現在的新計劃旨在通過經濟且有效地使用土地，達到保護這些區域的目的。

“限制用地的法令不管用，”安娜·凱瑟（Anna Kaiser）在市里的城市審批秘書處（Urban Licensing Secretariat）工作，她說，“將土地用于農業，創造產出，更有效果。”

農業曾一度是圣保羅城市郊區重要的經濟活動。圣保羅過去有巴西最大的兩個農業合作社，1920年代由日本移民創立。然而，在1994年均告破產。隨著農業合作社的關閉，農民得不到農業技術和其他相關的支持，農業也就在圣保羅漸漸衰減了。

現在的想法是，要通過有機種植來重建農業繁榮。有機種植不使用殺蟲劑和化肥，以保護生態脆落區域；同時有像“土地組織”這樣的機構，給農民提供平臺去測試市場對有機食品的興趣。

政策的選擇

2014年，圣保羅在政策上邁開了第一步，當時市政府官員攥寫了一份總體規劃（Master Plan），展望2030年的遠景。規劃重新定義了圣保羅市內逾四分之一的土地，從“城市用地”改為“鄉村用地”。這一改變旨在鼓勵新的土地利用，促進鄉村經濟發展，控制城市擴張。這些努力包括推廣有機農業，以及促進生態旅游等其他一些對環境友好的舉措。

對農民而言，對土地用途的重新定義，使他們能申請低利率的貸款；這些貸款來自地方和財政的一些支持項目。農民可用該筆資金來添置農業耕種所需的啟動物資，如設備和種子。

鼓勵耕種只是農業產業鏈上的其中一環。在另一端，圣保羅市區的一些機構開始從家庭農社處采購農作物，用來供給各個學校的餐食。城市集合采購發揮了很大作用。2012年，從29家家庭農社采購了價值18萬美金的農作物。到2015年，城市集合采購額驟增至800萬美元，惠及1700多家農戶。

這些大型機構的集合采購，讓農民看到了加入農業協會和農業合作社的好處。類似協會的存在，給大宗農作物的買賣雙方都提供了便利。如果農民都加入農業協會，城市采購方就不需要同上千家農戶一個個談價格。對農民來說，把農作物歸集到一起運輸也比自己單獨跑一趟要方便得多。

圣保羅還提供了農業上的其他支持性服務。市內建起了兩個生態農業所（Ecological Agriculture Houses），一個在南邊，另一個在東邊。這樣，農民就能在農作物全部賣掉前將農作物寄放于此；同時，農業所還提供技術上的支持，幫助農民一步步從傳統耕種過渡到有機耕種。

值得一提的是，這些活動的制定都由當地居民參與其中。圣保羅市最近還成立了鄉村發展委員會（Rural Development Council），讓農民和相關利益代表能夠有渠道發表意見，讓他們的聲音也能體現到鄉村建設的決議中。

馬賽拉·法瑞利（Marcela Ferreira）也供職于城市審批秘書處。法瑞利認為，圣保羅的做法上最體現價值的一部分，是多部門間的協調與合作。市教育秘書處為學校餐食采購有機食材，勞動秘書處確保所有人都能得到健康食物。環境秘書處、服務秘書處和城市審批秘書處也由各自部門的職能出發，為該項目出力。“在各個秘書處間搭建起合作的橋梁，”法瑞利說，“這一機制也能用于解決其他類型的問題。”

高需求的行業

種種跡象表明，圣保羅正走在正確的道路上，不過想要獲得持久的改變，還是需要時間。城郊邊緣的總體貧困程度很深，不可能一夜間消失。

為了進一步了解政策究竟實施得如何，我在“土地組織”基地逮住了克勞迪·米阿克（Cláudio Myake）。米阿克今年46歲，穿的外套有點發舊，現在為一家名叫“庫帕耙”（Cooperapas）的農業合作社工作，這個合作社在城市南面。我遇到他時，他開著一輛裝滿水果蔬菜的卡車來到市場，剛剛卸完貨。他同意載我去城市南端的帕雷羅斯區（譯者注：Parelheiros，圣保羅市96個行政區之一，地廣人稀，大西洋沿岸熱帶雨林覆蓋），看一看那邊的農場。

我們穿過錯綜復雜的城郊街道，經過瓜拉皮蘭加（Guarapiranga）水庫，米阿克告訴我其實他之前已經放棄種田了。種田還比不上收集紙板箱回收賺的錢多，而在巴西，收紙板箱通常是很窮的人才會干的活。雖然米阿克總是笑嘻嘻的樣子，喜歡開開玩笑，但他一提起像他一樣的城郊居民，卻用了很絕望的詞來講述他們的困境。“隨便一個住在城里貧民窟（favela）的人，都要比我們過得好。”他說。

帕雷羅斯區距“土地組織”僅48公里，然而我們卻開了超過一個半小時才到達——這可還是在同一個城市里。住在帕雷羅斯的許多人每天都要走這條路線上下班，因為大多數的工作機會都在市中心。

圣保羅市推動農耕的努力，促使米阿克回歸了農業——不過不是回歸種田，而是干起了為合作社跑運輸的差事。盡管他承認，生態農業所確實在幫助大家重回農田，但他還是覺得總體上圣保羅所做出的努力遠遠不夠。他說，農民的收入很低，生活成本很高。

在帕雷羅斯，我們參觀了生態農業所。在這棟小小的一層樓平房里，一側有個房間做辦公用，另一側全用來給農民們堆放設備。辦公室里的技術人員在給農民們做指導，該種些什么，什么時候播種，如何以有機方式耕種。此外，這里還幫助農民們取得有機耕種的執照。

農業所的后側，有一個冷氣間給農民儲存采摘下來的新鮮農作物，稍后這些作物會被運往市中心。冷氣間的設備看上去很原始——墻上覆滿保溫材料，外加一個空調——制冷效果卻很不錯。冷氣間隔壁的另一間房，不久之后將添置農業設備，用來清洗和包裝農作物。

在生態農業所，我碰到了阿帕德·斯伯丁（Arpad Spalding）。他為另一個非營利組織工作，該組織名叫“時間組織”（Instituto Kairós，Kairós為希臘語，指時間里好的時刻，或作好時機，譯者注）。該組織致力于推動可持續性的生產和消費行為，其中特別關注有機農業這一領域。比如，他們會整理出在圣保羅使用有機食材的餐館名錄；最近，他們參與到兩個市級基金的項目中，支持相關農業項目在城市東部和南部的發展。

斯伯丁參與進來的是后一個項目：支持農業項目在南部的發展。他在帕雷羅斯的工作主要是幫助“庫帕耙”合作社。他負責合作社的物流運作，與市政廳打交道，為有機食物尋找新買家，尋找資金以購買運輸用的新卡車等等。此外，他自己在當地還有一個小農場，同時也是合作社的成員。

留著胡子的斯伯丁有點邋遢，他一直忙著在電話上談事情。我在帕雷羅斯遇到他的時候，他還在接待三個年輕的創業者。這三位創業者馬上要在維拉馬達萊娜開一間炫酷的餐廳。他們在為自己的餐廳尋找有機食材的供應商，考察了這里的一些農場后他們告訴我，自己“一定”會從合作社進蔬菜。

“我們接到的市場需求很多，遠高于我們目前所能提供的量。” 斯伯丁介紹道，“每周我都能接到兩三個電話，是那些新買家打來的，都是想要從我們這里進貨。”

和安娜·凱瑟還有馬賽拉·法瑞利一起，斯伯丁也參與到為彭博社的挑戰賽做申請提案的準備工作。他覺得，能贏得獎金當然對這個項目很好，不過還需要有其他志同道合的項目一起跟進，否則產生的影響會很有限。

“我們需要更多的實際設施和技術幫助，”斯伯丁說，“比如更好的灌溉系統和暖棚，沒有這些設施我們無法應對來自市場的高需求。”在他看來，當前的關鍵在于改善耕種環境以提高產量，之后才是吸引市場需求。

關于如何使用這筆獎金，圣保羅市的投資計劃還在完善中。一部分獎金會拿出來對所有農民做一次人口普查，以獲得一個確切的統計數字。用斯伯丁的話說，過去的普查數字已經“過時、不完整、不準確”了；一個更新的準確的農業人口數，有助于有效地制定與之相對應的政策。

該計劃仍舊前路漫漫，不過圣保羅市的決策者認為，他們創造的這個方法，可以供其他城市借鑒。“城市擴張對環境敏感地區和其中的弱勢群體會產生怎樣的影響，一直是許多拉美城市的共同議題。”法瑞利指出，“同時，全球的眾多城市也在面臨著與食物供給相關的問題。促進農業能幫助保護這些地區，同時增加農作物的產量和供給。”

（本文編譯自Citiscop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