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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速爾群島,被遺忘的亞特蘭蒂斯
陳晞
亞速爾群島是葡萄牙孤懸海外的孩子、歐洲最西端的土地。
從被遺忘的歐洲之角葡萄牙,還要再向西飛行1400公里才能到那里。具體說,該島鏈位于歐洲大陸至北美大陸四分之一的位置。即使是九座島之間仍有不短的距離,由東向西橫跨約650公里的海域。從天空上看,每個島都孤零零地漂浮在大西洋上。

歷史學家也難以說清是誰第一個親臨此地,葡萄牙航海家對亞速爾群島的記載始于15世紀,他們并沒有做過多停留,而是將這里作為補給站。1493年,哥倫布在從新大陸返回歐洲的時候,在亞速爾群島的圣瑪利亞島將西班牙大帆船最后的空間統統裝滿,以勝利者的姿態返回西班牙。
亞速爾群島的地位似乎自此被定了調,在之后的數百年中,人們到來,離去,到了一戰和二戰,美國人的軍機必須經停這里,加滿油,才能繼續航向歐洲。
我們的郵輪從里斯本港出發,停靠在圣米格爾島的首府蓬塔德爾加達,之后要經過五天的航行才能穿越北大西洋。郵輪乘客們迫不及待地下船,未必是對這里有多少期待,更像是盡可能享受最后的陸地時光。最終,我們也會趁著夜色登船離去,即使對于二三十歲的年輕人,也不能保證此生會再次到來。
也許這正是亞速爾群島的迷人之處。

停留在過去,還是勇往直前?
即便這里被美國《國家地理》雜志評為世界第一值得游覽的海島,出于地理偏僻的原因,仍然保持著遺世獨立之風,沒有被游客熱潮踏破門檻。在七八月這樣的黃金旅游季,島上的游客也大多來自葡萄牙或西班牙,還有不少從美國或歐洲大陸過來的葡裔子孫,他們的祖輩從島上逃離,如今回來尋根問祖。
葡萄牙從15世紀起就占領了這片土地,但直到1980年代,亞速爾群島還是歐洲最落后的區域之一。第一批前往的旅行者在日記本上寫到:“這里仿佛停留在了19世紀。時間在此變慢,魚販仍然用扁擔挑著水桶;女人們在公共區域洗衣服,然后晾曬在枝頭;牛羊和馬車在街頭橫行……”

對于當時的旅行者來說,最令人驚駭的表演是捕殺鯨魚,亞速爾漁夫手持魚叉,和海中的巨人搏斗,上演一出現實版的海明威《老人與?!?。這是最古老的捕鯨方式,危險而低效,鯨魚被魚叉刺得遍體鱗傷,卻不肯束手就范,掙扎著向前游去,海面被血水染紅一片。直到人和鯨都筋疲力盡,人類的智慧和工具畢竟技高一籌,將鯨俘獲。

1980年代,亞速爾人每年要捕殺200多頭鯨魚,但在日本,由于先進設備的介入,這個數字是幾千頭。除了生產方式的陳舊,亞速爾人的思維方式也停留在前工業時代,堅信通過艱苦的勞作滿足衣食住行是人的尊嚴?!秶业乩怼返挠浾卟稍L美國駐亞速爾群島領事館后寫到:“那些搓著粗糙的雙手,對天激動地發誓所言非虛的亞速爾農民,幾乎都通過了赴美簽證的面試。移民官告訴我,他的職責是不為美國社會增添負擔,這些農民一到美國就會投靠親戚,盡快找到合適的工作,對他們來說,吃政府救濟簡直是侮辱?!?/p>
沒有人是一座孤島,事實上,沒有一座孤島是一座孤島。
二戰后,美軍在亞速爾群島長期部署軍事基地。亞速爾群島地理位置的重要性在二戰時凸顯,最早英國人利用這里打擊德軍的潛水艇,之后美國人發現亞速爾群島無疑是懸浮在大西洋上永不沉沒的航空母艦,二戰中的柏林大空襲和海灣戰爭中的“沙漠風暴行動”都是從位于特塞拉島上的基地發起的。群島居民很多人從父輩起就為美軍基地服務,能說一口流利的英語。

美國人還帶來了美式文化,1954年,美國軍事基地開通了葡萄牙全國的第一個電視頻道,比葡萄牙國家電視臺還要早幾年。如今很多亞速爾群島的年輕人都是看著迪士尼卡通長大的,有些家庭會在門前同時懸掛葡萄牙和美國的國旗。
現代化的生活方式改變著這里,首府蓬塔德爾加達看上去和歐洲大陸的城市別無二致,年輕人紛紛出走,到美國或者歐洲大陸尋找更鮮活刺激的日子。傳統生活的代表,鯨魚獵人,也放下手中的魚叉,成為觀鯨郵輪上的導游,任務是讓那些花了錢的客人不虛此行,比如拍到鯨魚尾巴什么的,上傳社交網絡。
只有在遠離城市的地方還保留著盤古開天辟地時的原始風貌。不用為交通擔心,環島公路質量極好,租上一輛車,就可以抵達島上大部分的地方。

沒有人能戰勝地理上的孤絕感
蓬塔德爾加達的建筑暴露了群島形成于火山噴發的起源,這些勾勒著黑邊的白色建筑以火山巖為主體建材,近看可以看到黑色部分的表面是火山巖特有的多孔樣貌,街道上略顯單薄的樹木和黑白建筑正好構成了一幅完美的極簡畫面。
“人”是島上最寶貴的資源,難得一見,踟躕在街頭的大多是游客,仔細一看,很多還是從同一條郵輪上下來的熟悉面孔。

想和當地人聊上幾句,最高效的方式是走進一家商鋪。我買了一塊用火山巖做成的冰箱貼和一張明信片。老板問我明信片要寄到哪里,我說中國,老板的興致一下高起來,說很少有中國人來這里。我告訴他,我們乘坐的是一艘從上海出發的環球郵輪,到蓬塔德爾加達才走了不到一半,之后還會穿過大西洋去紐約。老板連問:“真的嗎?真的嗎?”中國、上海、環球,對他們來說,就像北大西洋、蓬塔德爾加達、鯨魚獵人之于我們一樣遙遠。
他給我看一張他拍攝的大教堂夜景,說如果我可以多待一晚,就能看到大教堂亮燈的樣子,然后他把照片送給了我。店里的貨架上仍擺放著柯達和富士膠卷,這張照片正是幾天前用負片拍攝的,加上沖洗條件有限,光線不好時拍不出太多細節,卻讓人一下子穿越了時間,進入一個人對家鄉模糊不清的記憶。我不禁奇思妙想,在世界的這個角落,也許時間是被扭曲的?
問路是另一種攀談方式,在詳細指明方向后,指路的老人通常會拋出那個最老套但溫馨、且充滿自豪感的問題:你覺得我們這怎么樣?然后等待一個“極好”或者“太漂亮”的完美回答。當然,這次我在回答的時候是真心的。

站在圣米格爾島的制高點,眺望由兩個火山口形成的雙子湖。這里被葡萄牙人稱為“Lagoa das Sete Cidades”,“七城之湖”的意思,由一座只能單向通車的窄橋相隔,是島上最大的淡水水體。雙子湖畔是葡萄牙人最早的落腳點之一,火山口成為阻擋強勁海風的高墻,讓莊稼免于風災,另外富含礦物質的火山土壤十分肥沃,粗獷農耕也能獲得不錯收成。和很多地方一樣,這里亦流傳著一個凄美的愛情故事,相傳此地的國王有個貌美的女兒,公主與牧羊人相愛卻沒有結果,牧羊人的眼淚形成了這座湖泊。
更多的美景無需傳說故事加持,散發出一種史前的氣質。開車來到一處不知名號的湖泊,風雨欲來,半邊天陰沉著,寂寥異常,那是一種極靜,每一個毛孔都能感知到四野無人的孤獨。趕緊上車繼續往前開,經過一個村子,街上沒有一個人,再向前開,路兩旁開始出現經過人為規劃的杉樹,筆直伸向高空,這才放松了些。路旁是一座白色樸素的教堂,教堂里同樣沒人,但圣臺上鋪滿鮮花,顯然每天有人精心料理。

似乎還嫌孤獨感不夠似的,亞速爾藝術家在海邊陳放了幾個石偶,騎跨在阻擋海浪的堤石上,面目模糊地望著大海的方向。在他們心中,自己的家鄉也許就是這樣,怕被遺忘,希望連接。
最近看到一條消息,由于大西洋在美國的戰略優先性下降,以及燃油效率更高的軍機已經不需要亞速爾群島作為中轉站,美軍決定將在亞速爾群島的駐軍從650人裁至165人,引發了亞速爾人的強烈抗議。裁軍舉措被解讀為過河拆橋,將減少該地區1500個工作崗位和6%的GDP。
其實,亞速爾群島已經通過經濟牢牢地和世界綁定在一起,只是亞速爾人使用著另一套走時緩慢的時間系統——這不怪亞速爾人,沒有人能戰勝地理造成的孤絕感。我不知道當地人如何解決時間鴻溝帶來的錯愕,只知道對于幻想“生活在別處”的旅人來說,這里倒是不錯的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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