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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美潔︱《大明王朝1566》:胡宗憲的率性令人不忍直視
編者按:《上海書評》將持續發布徐美潔對《大明王朝1566》的觀劇筆記,點擊文末鏈接,可以閱讀該系列文章。
記得以前看電影《笑傲江湖》《新龍門客棧》,太監出場時,往往都是飛沙走石,陰霾蔽日,再配上“明成化年間”這樣緩慢深沉的旁白,感覺小心靈受到了黑暗的暴擊,且以為太監才是攪亂歷史進程的幕后黑手。《大明王朝1566》里的蘇杭織造太監楊金水,也是壞得可以,不僅跟商人沈一石勾結侵吞漁利,還出了個毀堤淹田的壞主意,除了對皇上效忠外,不免視天下人為草芥。這位公公對大臣也是頤指氣使,別說是撫臺、巡按,就連胡宗憲這樣的霸主狠角色,在他面前也是退讓三分,無計可施。王勁松老師干巴瘦的形象,加上他一字一句、慢悠悠的臺詞表現力,把楊金水這個陰人演到位了。

但歷史上的胡宗憲可是個扛把子,會受得了這種窩囊氣?首先,胡宗憲并不是那么“醇儒”式的人物,至少不是王慶祥老師那樣儒雅范的。《明史》及其他雜史、野史記胡宗憲,都少不了他獻祥瑞這一節。《實錄》嘉靖三十九年:“總督浙直福建軍務尚書胡宗憲獻芝草五,白龜二,上悅。名龜曰玉龜,芝曰仙芝,賜宗憲銀五十兩,金鶴衣一襲。禮部因請謝玄告廟,許之。”胡宗憲一生做了不少事,在那么多事中,偏偏這一條誰都不落地要為他寫上,說明清流對他還是有點不齒。
而且我們還有明朝當代史第一大作手王世貞,他可是為我們留下了不少八卦,包括胡宗憲與“楊金水”們。王世貞生前心心念念想寫一部《大明王朝史》,也收集了不少資料,在他去世那一年,《弇山堂別集》行世。但他另外還有一本《弇州史料》,在他死后二十余年后的萬歷四十二年被人刊刻出來,那里可有不少更勁爆的料。估計王世貞覺得有些史料不宜收入他的《大明王朝史》中,所以生前沒刻出來。

比如關于胡宗憲的,《史料》八卦:胡宗憲有一次宴會,召集了杭州城不少妓女陪宴,給的鐘點費也比較高,每位五兩。晚明的社團活動比較多,定期的詩會,以及云棲大師在杭州發起、后來大盛特盛的放生會,費用一般是當次AA,或輪流做東。像這樣的花酒宴會,胡宗憲做主人卻不做東,AA制也要搞出花樣來。首先倒霉的是“楊金水”,他規定中官要多出錢,誰讓你織造太監錢多呢?“楊金水”這虧吃的,招妓竟然要太監出大頭,這都什么事啊?但郎中可以少出錢,因為薪俸少。李姓大官的兒子拿出一兩,胡宗憲覺得他小氣,裝窮,把那銀子奪過來直接扔西湖了。胡宗憲就是這么劫富濟貧、有個性的人。
胡宗憲私生活上的率性,也是令人不忍直視,比如坐在轎子里手淫,又比如和一個都御史爭奪一位美少年,吃起醋來把美少年投到軍中。事后后悔,又趕緊送銀子給少年,讓他從軍營逃走(看得出是真愛)。又與一位總兵官拿轎杠子角力,木頭杠子頂得總兵頭破血流,胡宗憲就讓人把自己綁了立在總兵身旁賠罪。又把一位湖廣巡撫灌酒灌得口鼻流血,胡宗憲也不顧體面,像個孩子般哭起來,又親自給喂藥,總算哄得這位巡撫消氣。從這些八卦來看,這位胡宗憲倒像是一位瘋癲型人格的“狂者”,驕傲、果敢、獨斷,無視禮法,率性而為。
“楊金水”不僅會被直男胡宗憲強行攤派,也會被另一些儒雅的紳士委婉勸募,王世貞本人就是一位勸募好手。可能是因為他文名遠播,性格也比較隨和,家里造了個大園子,只要有封介紹信,都可以在這個私人花園里游賞一下,或住上一兩宿。好多人也想著要他的詩文、墓志銘,強大的人際關系網就這么形成了。吳國倫在湖北老家與某親王一起想修條路,也寫信給王世貞,托他想辦法跟吳中的富人募錢。王世貞回信告知,能拿閑錢做慈善的,也就是兩個織造太監、三個守備太監和另一位富室而已。但這幾個富太監,已經被陸光祖拉著,捐了很多錢造寧波阿育王塔了。況且當年東南有水旱之災,王世貞打算哄著他們再賑點災,修路的事情就不好去提了(見《弇州續稿》,此信大概在萬歷十四年作)。

楊金水后來瘋了,雖然是裝瘋逃死,但活罪也算受夠了。起因就在于商人沈一石去淳安買田,掛的竟然是織造局的燈籠,中間又來個海瑞要查真相,直接把楊公公給嚇癱了。掛個織造局的燈籠,為什么楊金水怕成這樣?按他的說法,這是給皇上臉上抹黑,是欺君之罪。但八卦史上沒有掛織造局燈籠出去招搖的,倒是有湖盜掛著東林的燈籠招搖的。因為東林黨聲勢浩大,有人就混水摸魚打起這燈籠來,不但小百姓不敢惹,官吏也怕清流的圍攻,輕易不敢去查。這種燈籠的作用,就像改開初期的特殊車牌,敢套牌出去招搖的他就不怕,真怕的,他就不出去招搖了,八卦們表示沒見過那么膽小的楊公公。
編劇對燈籠恐慌的表現,不知是否有來自于湖盜與燈籠故事的印象。明代鄱陽湖、太湖一帶,湖盜出沒,顧炎武《天下郡國利病書》中專有一節講湖盜。一開始是貧民打劫富戶,后來富戶也加入進去,因為不參與的話,在官府捕盜時,反而會被一整村為盜的人抓了交給官府,反誣為盜賊(可見平民訴求,早就引領著前進的方向了)。申時行《綸扉簡牘》與王世貞《弇州續稿》里,分別有幾封書信,都是與內閣或地方官員討論湖盜問題的。他們不約而同地要求“不必窮治”,理由是湖盜問題并不像傳說的那么嚴重,原因也不過是荒年饑饉。言下之意,年成好轉,盜賊自息。兩人鄉梓之地是蘇州與太倉,瀕近太湖,可能一是不希望捕盜弄得鄉里不寧,二也是因為富戶牽連進去后,有太多人際關系牽扯其中。就像《射雕英雄傳》中的歸云莊,在太湖邊做著湖盜劫掠的活,但莊主陸乘風卻是個知書識禮的鄉紳。金庸先生也是用正面來表現這位莊主的,說的是宋事,但無疑是明代的環境與情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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