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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2-16 20:51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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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chuàng) 趙麗宏 中華讀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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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麗宏，詩人，散文家。

中華讀書報：您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閱讀的？

趙麗宏：我的讀書生活開始得比較早，這得益于我的姐姐。記得我姐姐上三年級的時候，我只有三歲，她以教我識字為樂。到我四五歲的時候，已經(jīng)識了兩千多個字，讀書就起始于那時。在讀小學(xué)前，我就已經(jīng)讀完了《西游記》。我的家庭并不是書香門第，小時候，家里甚至沒有一個像樣的書架，也沒什么藏書。我小時候讀的書都是哥哥姐姐借來的。他們讀什么，我就讀什么。我的姐姐可以算是一個文學(xué)青年，她的閱讀品位不俗，她的選擇就是我的選擇，所以我在小學(xué)兩年級的時候讀《巴黎圣母院》《聊齋》，三年級的時候讀《戰(zhàn)爭與和平》《悲慘世界》《堂吉訶德》，還有巴金的《家》。在上中學(xué)前，我就讀了不少世界名著。當(dāng)時讀那些書我也有很多地方不理解，但是覺得有趣。這種大量的、不加選擇的、囫圇吞棗式的閱讀，其實還是很有好處的，我對文學(xué)的熱愛，就起始于童年的閱讀。那時，我還養(yǎng)成了快速閱讀的習(xí)慣，這使我可以比別人讀更多的書。小學(xué)畢業(yè)那年放暑假前，我摔斷了手臂，無法出門玩，就天天在家讀書，靠著一張圖書卡從街道的圖書館借書看，一個暑假，居然讀了五十幾部長篇小說。這樣的閱讀經(jīng)歷，對我后來從事文學(xué)是一種無形的準(zhǔn)備和積累。我認(rèn)為，讀書對一個人來說，是一件一本萬利的事。一本薄薄的書，可能凝聚著一個智者一生的心血和追求，作為一個讀者，只需要花很少一點時間就可以閱覽他一生的智慧結(jié)晶。讀一本好書，可以走進(jìn)一個智者的生命，跟著他活一次。一個愛讀書善讀書的人，他的見識可以無限拓展，他的生命可以無限延長。

中華讀書報：“文革”中您有過插隊的經(jīng)歷，那時候的閱讀是怎樣的狀態(tài)？

趙麗宏：當(dāng)時我曾報名去黑龍江，但是因為家庭出身不好，沒有被批準(zhǔn)。這對我的打擊很大。我選擇了去故鄉(xiāng)崇明島“插隊落戶”。在崇明島，開始了我的人生的第一課。在我簡單的行囊中有幾本書，其中有《野草》《朝花夕拾》，也有后來在舊書店得到的《飛鳥集》。剛到農(nóng)村時，我的心情灰暗，看不到前途。我插隊的村莊很貧窮，生活很苦，住草房，吃粗糧，干重活，連電燈也沒有。這些我能忍受，更可怕的是孤獨。好在這種灰暗的情緒并沒有將我淹沒，我很快找到了生活的目標(biāo)。回想起來，改變我心情和精神狀態(tài)的原因大概有三個。第一個原因，就是那些我曾經(jīng)認(rèn)為無法交流、不可理喻的農(nóng)民，他們改變了我對人對生活的看法。他們?yōu)槲曳謹(jǐn)堉鼗睿o我送吃的，這讓我感到很溫暖。他們發(fā)現(xiàn)我喜歡讀書，就自發(fā)地把家里的藏書都找出來送給我，我前后大概得到八九十本，其中有不少古典名著，如《紅樓夢》《儒林外史》《聊齋》《初刻拍案驚奇》《二刻拍案驚奇》《孽海花》《千家詩》，也有外國小說，如辛克萊的《王孫夢》，《福爾摩斯偵探集》，還有《三俠五義》《七子八婿大團圓》《臥虎藏龍》這類舊書。最使我難忘的一本書是一個不識字的老太太送我的，八十歲的老人，挪動著一雙小腳走很遠(yuǎn)的路給我送書，是一本1936年的舊黃歷。這本書對我沒有任何用處，但我非常感動，對著這本破舊的書直流眼淚。我不知道她怎么會把這本老黃歷保存這么長時間，她把這書當(dāng)寶貝送給我，似乎是笑話，但我看到的是農(nóng)民的善良和真摯的愛。這樣的真情，給了我很大的安慰。第二個原因，是書，書改變了我的生活。一天收工后，我在做飯，一個不識字的老媽媽過來幫我做飯。她上灶，我生火。她隨手扔了一本書給我做火媒，我發(fā)現(xiàn)這是一本我沒有讀過的外國小說，是俄羅斯作家巴烏斯托夫斯基的短篇小說集。老媽媽告訴我說，這書是在村外的一所學(xué)校中撿來的。這樣的事情，讓人難以置信，猶如童話故事。我后來在那個鄉(xiāng)村學(xué)校找到了一個被廢棄的圖書館，其中有很多有價值的好書。當(dāng)時的感覺就像一只餓極了的老鼠掉進(jìn)了米缸，我在那里待了整整一天，挑出了所有我認(rèn)為值得讀的書，裝滿了幾個大麻袋，然后到生產(chǎn)隊借了一輛拖車運回去。從此以后，我的生活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每天在干很累的農(nóng)活時，想到草屋里有一盞亮著的油燈，燈下有很多好書等著我去讀，就覺得苦痛可以忍受，生活是有期盼的，活著是有意義的。

中華讀書報：您愿意列舉自己最喜歡的十本書嗎？

趙麗宏：二十多年前，曾經(jīng)答應(yīng)一家報紙為讀者推薦十本書，并且說明推薦的理由。但要從浩瀚書海中挑出十本書來，實在是一件費神的事情。因為，我喜歡的，或者說我認(rèn)為非常值得一讀，并且可以反復(fù)讀的書，絕不止十本。這樣的推薦，無法不帶一些隨意性，它們只能反映我作為一個讀者的個人偏好。我還是選了十本不同類型的書，形成了這個書單。我推薦的十本書如下：一、《唐詩三百首》。孫洙編選。識字的中國人，都應(yīng)該讀這本書。熟讀或者背誦這些流傳千古的詩篇，你會懂得中國語言和文字的魅力，以最簡潔凝煉的文字，表達(dá)最奇麗璀璨的感情和思想。二、《紅樓夢》。曹雪芹著。這部小說寫了人世間所有的酸甜苦辣，每種滋味都描繪得淋漓盡致。雖然是過去的時代，但卻處處能使人聯(lián)想到現(xiàn)代。這是人類最偉大的小說之一。三、《堂吉訶德》。塞萬提斯（西班牙）著。人類虛構(gòu)文體中一次絕妙的創(chuàng)造。在一個不可能存在的人物身上，疊現(xiàn)出任何時代都可能重復(fù)的精神。四、《復(fù)活》。托爾斯泰（俄國）著。托爾斯泰的書都值得一讀，《復(fù)活》只是其中一本。人生的軌跡是多么曲折，當(dāng)生活和命運擊碎了幻想的氣球，下墜時，你要抓住的是什么？五、《飛鳥集》。泰戈爾（印度）著。一個人和自然奇妙的融和。通過自然的聲音和形象，傳達(dá)出深遠(yuǎn)美妙的哲理。這樣的傳達(dá)方式，使許多哲學(xué)家枯燥的說教相形見絀。六、《野草》。魯迅著。靈魂的追尋和掙扎，找到了一種優(yōu)美曲折、引人入勝的途徑。如果只寫了這一本薄薄的書，魯迅也是一個了不起的作家。七、《瓦爾登湖》。亨利·戴維·梭羅（美國）著。一本可以使人拒絕浮躁，走向?qū)庫o的書。八、《隨想錄》。巴金著。讀《隨想錄》，常使我想起盧梭的《懺悔錄》。如此真誠地評說歷史，如此無情地解剖自己的靈魂，在當(dāng)代中國作家中，有幾個人有這樣的勇氣？九、《馬背上的水手》。歐文·斯通（美國）著。這是美國小說家杰克·倫敦的傳記。喜歡這本書，并不等于認(rèn)為杰克·倫敦是世上最杰出的作家，然而這位奇人人生旅途中的驚濤駭浪，卻震撼人心。十、《西方的智慧》。羅素著。值得深入閱讀的西方哲學(xué)著作不少，這是我喜歡的一種。以智慧、豁達(dá)、平和的態(tài)度向世人闡述西方哲學(xué)的歷史，猶如不慌不忙描繪出一條波瀾壯闊的思想大河。

中華讀書報：您有怎樣的枕邊書？

趙麗宏：枕邊確實一直是有書的，但并不固定。枕邊的書無非是兩類，一是因為喜歡而一讀再讀的，那可以開出一個長長的書單，但它們也不可能永遠(yuǎn)占據(jù)著枕邊的位置。我上面推薦的十本書，只是這個書單中的一小部分。二是正在讀的新書，也可能放在枕邊。讀新書的場所，可能在書房，可能在旅途，可能在一切能不受干擾獨自沉浸于書卷的場合。新書中，有無法讀完而放棄的，也有欲罷不能的，沒有放棄而欲罷不能的新書，就會放到枕邊臨睡時再讀。

中華讀書報：哪些書是您一讀再讀的？每次讀是否有不同的感受？

趙麗宏：一讀再讀的書很多，在不同的年齡、不同的時代，有過不同的書，如《中國哲學(xué)簡史》《讀杜心解》《李白詩選》《聊齋》《玉溪生詩集箋注》《古詩十九首》《宋詞選》《古文觀止》《浮生六記》《幽夢影》《約翰·克里斯朵夫》《被侮辱和被損害的》《基督山恩仇記》《神曲》《二十首情詩和一支絕望的歌》《西窗集》《一千零一夜》《佩德羅·巴拉莫》《百年孤獨》《追憶似水年華》《渴望生活》《黎明時分》，還有普希金、萊蒙托夫、雪萊、拜倫、歌德的詩集。讀書的歷史已經(jīng)超過六十年，這個書單可以不斷羅列下去。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52年出版過一本《魯迅小說集》，深藍(lán)色的布面精裝，繁體字直排本，雖然出得早，但現(xiàn)在仍覺得精美典雅。這本書在我床頭放了很多年，觸手可及。這本書中的《故事新編》，讀過很多遍。曾國藩的讀書經(jīng)驗中有很著名的一條：“一書不盡，不讀新書”，我并不贊同他的經(jīng)驗，有時幾本書同時讀，不同的書，放在不同的地方，根據(jù)時間和興趣，輪流讀，或者對照著讀。譬如年輕時讀歐文·斯通寫的杰克·倫敦傳記《馬背上的水手》時，同時對照著讀杰克·倫敦的自傳體小說《馬丁·伊頓》，趣味無窮。

中華讀書報：如果去無人島只允許帶三本，您會選擇哪三本？

趙麗宏：如果真要被流放到無人島再無重回人間的機會，那么，任何一本書都難成救命稻草。在無望的寂寞中，也許可以一本一本回憶曾經(jīng)讀過的好書，以此打發(fā)時光。希望不要有這樣的噩夢，所以，也不想做這樣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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