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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 | 金博洋，哭什么

2022-02-11 17:55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原創良豪新周刊

金博洋。/視覺中國

“每個人不斷突破自己，能夠達到最好，這可能就是體育精神，就是奧林匹克精神。”

金博洋戰勝了金博洋。

當《波萊羅舞曲》的最后一個音符結束，一襲紅衣的金博洋給全場留下了浴火重生的身影。179.45分——他創造了自己在自由滑項目上的賽季最佳成績。

和兩天前的短節目賽事結束后一樣，這個25歲的大男孩在冰面上高舉右拳，激動不已。他想努力控制著面部表情，但卻始終難忍淚水。他掩面而泣的瞬間“感染”了互聯網，和之后登場的、挑戰“歷史級難度”阿克塞爾四周跳（四周半跳）的日本選手羽生結弦一起，再一次登上了熱搜。

盡管男單自由滑的賽場上高手如云，盡管在他前一位出場的意大利選手達尼埃爾·格拉斯爾（Daniel Grassl）跳了三個完整的四周跳，并拿到了187.43分的高分，盡管最終的總成績排名只有第九位，但他再一次證明了自己——那個在18歲就為中國創造歷史的“天天”，回來了。

四年后再次站在冬奧會的賽場上，金博洋在低谷中重新找回自己滑冰的初心。一年前世錦賽上，金博洋在24名參賽選手中只拿到第22名，如此“滑鐵盧”讓他略顯迷茫。但一年后沒人能夠想象得到，世錦賽上倒數第三的運動員會有如此出色的表現——不論是今天的自由滑，還是兩天前的短節目。

“我覺得對得起這四年所有的努力了，我滑的是我自己。”在賽后的媒體采訪環節里，金博洋說。

“《臥虎藏龍》，就是我自己呀”

金博洋回來了，是從2月8日的男單短節目開始的。

當譚盾的《臥虎藏龍》第一個音符響起的時候，金博洋用一個中國功夫的動作，開啟了他在北京冬奧會上的第三次演繹。

和兩天前的團體賽一樣，第5個出場的金博洋依舊身著一身水藍。在他入場時，“天天加油”的吶喊聲在觀眾席上此起彼伏。冰迷們對這位中國花滑男單最優秀的選手的關注度，不亞于已經住在熱搜里兩天有多的羽生結弦。

刀光劍影的夜斗場景在冰面上復現。“一聞戰鼓意氣生”的《夜斗》場面，用金博洋首創的“勾手四周加后外點冰三周”這一高難度級別動作重新演繹。音樂進入到深沉婉約的《永恒的誓約》，金博洋在冰面上順利完成了第二個四周跳和阿克塞爾三周跳兩個技術動作——盡管在完成后者的時候，動作稍有瑕疵。

曲風一轉，“塵飛戰鼓急”的《夜斗》再次響徹冰面。應和著曲中密集的鼓點和場內觀眾的鼓掌，金博洋用密集接續步演繹飛檐走壁的刀光劍影之景，身輕如燕，收放自如。

最后一個音符落下，全場掌聲雷動。90.98分，這或許不是最佳表現，但這已經是過去這個冬奧周期里最好的金博洋。

短節目結束后，金博洋與教練擁抱。/視覺中國

金博洋是一個平時把快樂留給別人、把悲傷留給自己的人。他并不愛哭，平時從來沒有哭過，用他的話來說就是“可能就自己在房間的時候比較emo”。但在北京冬奧會的賽場上，他卻難以止住激動的眼淚。

只有金博洋知道自己在這4年里經歷了什么、付出了多少努力。“我想我依然帶著對祖國的情懷，可能還有這每一秒、每一個力竭的片段，我滑的不是節目，其實是我自己。”

四年前平昌冬奧會的男單短節目比賽中，金博洋同樣用《臥虎藏龍》演繹自己。那是金博洋第一次站在冬奧會的冰面上，初出茅廬的他在曲子的伴奏下動作干凈利落，所有的技術動作全部成功，贏得了全場的喝彩，最終拿到了男子單人滑第四名——這也是中國花滑在這一奧運項目上的歷史最好成績。

2018年的平昌冬奧會上，初登奧運賽場的金博洋用一套《臥虎藏龍》拿到了男子單人滑第四名。/視覺中國

平昌冬奧會結束后，金博洋遭遇傷病困擾一度狀態不佳。加上國際滑聯調整花滑比賽規則以及席卷全球的新冠肺炎疫情，金博洋很少在世界級大賽上高質量地完成自己的招牌動作。

2021年花滑世錦賽男子單人滑，金博洋只拿了倒數第三，幾乎讓他退出冬奧獎牌的競爭。原本滿是搞笑氣質的個人微博下方，被來自四面八方的嘲弄、指責和謾罵攻陷。

他選擇不去理會，而是在教練組的指導下“慢下來”，開始日復一日的漫長訓練。大部分花樣滑冰運動員一天當中的最好狀態通常是下午和晚間，但為了適應賽程，金博洋一直積蓄著力量，日復一日地重復、重復、重復，直至力竭。

狀態很快扭轉過來，去年底再度亮相賽場的金博洋，少了焦躁，多了幾分從容自信。這樣的自信也一直保留到了冬奧會的冰場上——力竭之后，鳳凰終將涅槃。

“對我來說，《臥虎藏龍》不僅僅是一套節目，這就是我自己呀。”

天才少年

今年1月，中國花樣滑冰隊公布北京冬奧會參賽名單時，金博洋并不是最受關注的——他既沒有隋文靜/韓聰那樣的冠軍光環，也不似初出茅廬的朱易那般備受期待。

畢竟無論從過往戰績還是大賽經驗，他都是國內選手中的翹楚——似乎在大多數人眼中，男單的這一個名額，早已被金博洋提前“預定”。

人們都喜歡稱金博洋為“天才少年”。畢竟當年在國際賽事上初出茅廬的他，將世界男子單人滑推向了一個高級四周跳的時代。

金博洋的冰上起舞之路，與前中國花滑名將申雪/趙宏博不無關系。2002年的鹽湖城冬奧會上，申雪/趙宏博在雙人滑項目中祭出了當時在世界大賽上沒有人挑戰過的“四周拋”。

申雪/趙宏博的“四周拋”，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為之震撼。/視覺中國

盡管“四周拋”失敗了，兩人最終只獲得銅牌，但卻令在場的所有評委為之震撼。而那枚銅牌，則是中國雙人滑在冬奧會上奪得的首枚獎牌。

冬奧會結束后，當年5歲的金博洋和媽媽一起看了兩人的表演，便對花滑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在這之后，他便走上冰場開始學習滑冰，7歲半正式開始學習花滑。

這個年齡開始學花滑并不算早，但父母都是中長跑運動員，金博洋遺傳了他們的運動基因——當他10歲的時候，只用了三個月就學會了花滑中的5種三周跳。兩年后在齊齊哈爾舉辦的全國青少年花樣滑冰錦標賽上，金博洋獲得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個全國冠軍。2011年，金博洋開始練習后外點冰四周跳，并將這個動作運用到半年后的長春冬運會上。

在男子花滑界，四周跳是目前人類空中轉體的極限。全世界的四周跳種類共分為6種，基本上世界頂尖的花滑選手們至少都掌握了其中兩到三種四周跳。2015—2016賽季上，羽生結弦創造的“在比賽中完成5個四周跳，總分超過330分”紀錄，震撼了整個花滑界；而羽生結弦在自由滑上挑戰的阿克塞爾四周跳，便是所有四周跳中的“難度天花板”。

金博洋真正開始名聲大噪是在2015年。當年11月的世界花樣滑冰大獎賽上，剛剛升上國際大賽成年組的金博洋在短節目中成功完成了“勾手四周接后外點冰三周”的高難動作，并在隨后的自由滑上完成了四個四周跳的壯舉。國內國外一片熱議，更有人驚呼金博洋的這一跳，是“神級跳躍出現了”“火星人跳進地球”。

2015花滑大獎賽日本站男單自由滑，首次登上國際賽事的金博洋（左一）獲得亞軍。/視覺中國

這一“神級跳躍”的確在后來讓“天才少年”金博洋成了世界關注的對象。在2016年、2017年兩屆世錦賽里，金博洋均摘得銅牌，成了中國首位登上世錦賽獎臺的男子單人滑運動員；2018年的平昌冬奧會里，金博洋在《星球大戰》的配樂里展現了體育競技和藝術表演的魅力，給中國花滑的歷史留下了有分量的一筆。

精神上的金牌

回顧中國花滑男單的歷史，歷代名將們的字典里都必有“難度”一詞。

金博洋的前輩里，郭正新在1998年長野冬奧會上首次在一套節目中完成兩個四周跳；到了下一個冬奧周期，張民、李運飛、李成江屢次以高成功率的表演驚艷世界。2006年的都靈冬奧會上，已經30歲的張民成為僅有的成功完成兩種四周跳的選手，他的隊友李成江同樣“老驥伏櫪”，以高難度動作在世界冰壇拼搏。

這和當年舉國體制之下的“戰術突圍”不無關系——畢竟西方的花滑強國開展比賽已有百年，加上當時的國際比賽看重難度分，因此就有了從難度打開名氣的備戰方法。

但隨著國際比賽規則改變，花滑開始更強調動作連貫和協調，給如今已是中國男子花滑“未來的希望”的金博洋帶來了考驗。比如在短節目的內容分里，根據裁判的給分，金博洋在滑行、旋轉、姿態、表演等方面仍亟待提高。

盡管金博洋離站上冬奧會頒獎臺還有一段距離，但不可否認的是，金博洋，以及羽生結弦、日本花滑新星宇野昌磨、本屆冬奧會花滑男單金牌得主美國華裔選手陳巍，都代表著當今世界男子花樣滑冰的最佳水平。

而金博洋在冰面上演繹自我，讓人想起中國在世界舞臺上用這支“冰上芭蕾”征服世界的第一人陳露，也自然有人想起雙人滑領域上的兩對“冰上情侶”——申雪/趙宏博和龐清/佟健。他們創造了屬于中國花滑的榮譽，理所當然地成為人們心目中的“愛豆”。

今年的花樣滑冰團體賽上，中國隊晉級花滑團體賽第二階段，同樣創造了歷史最佳成績。即便首次參加冬奧會的小將朱易在女單短節目中表現欠佳、排名墊底，也不應該遭遇本不該有的網絡輿論壓力——誰都想在冬奧會賽場上比任何人拿到好成績，這是運動的一部分，每個人都明白這一點；任何一名站上奧運會賽場的運動員，都應該得到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