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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短情長——張愛玲和宋淇的通信
原創 藍風 民國女子

張愛玲后半生和宋淇、鄺文美夫婦相交甚篤,她的英文小說難以發表,但是中文寫作卻深受港臺文化界熱捧。張愛玲遠在美國,便委托宋淇為其作品在港臺區的代理人。恍惚半個世紀的來往,他們留下大量信件,關于張愛玲后半生的人生和寫作,在這些信件中都有著極其豐富而真實的呈現。在讀這些信件時,有些句子讓我頗有感觸,記在這里,與諸君分享:
“我也是因為心緒太壞,影響精神狀況,全靠它做個prop(支柱)。”研究《紅樓夢》并寫作評論,對中年的張愛玲來說是非常重要的,顯然不是為了名利這些對她向來重要但又向來不屑一顧的事情。那時賴雅已經過世,她的生活是沒有人陪伴的,她并不是完全不怕孤獨的人。她只是善于填充孤獨。還有就是,她的經濟狀況,出版狀況,都不好,她缺乏足夠的安全感和信念。所以,《紅樓夢》實際上扮演了一個舊友的角色,可以給她一些氤氤氳氳的中國情味的安撫,使那段異國之旅搖蕩得不那么熾烈刺目。
“我想起那次聽見stephen病得很危險,我在一條特別寬闊的馬路上走,滿地小方格式的斜陽樹影,想著香港不知道是幾點鐘,你們那里怎樣,中間相隔一天半天,恍如隔世,從來沒有那樣尖銳的感到時間空間的關系,寒凜凜的,連我都永遠不能忘記。”那時遠在香港的宋淇正疾病纏身,身為摯友的張愛玲有著非常沉痛的感覺。她從來都是看似無情而實則情義深厚的人,當然,她并不輕易釋放自己的情感。她那樣善察世態人心,自然以理析之,以情體之。她是,一但確定一個人是真對自己好了,就也真的付以篤情厚義的。這樣一涉及細節的文字,到她手里便自百轉千回。
“不知有沒有機會替她覓一枝棲,便中請函告,囑寄簡歷一份,當盡力為她營求之。”這是翻譯家、劇作家姚克七十年代寫給宋淇的信。他對張愛玲的才氣非常看重,因此,也對她的境遇非常同情,想為張愛玲幫些小忙,使她生活能夠安定下來,專注于創作。其實像姚克這樣的人并不少,他們在張愛玲漂泊異國的日子里,給予她幫助或想要幫助她而終于不能。張愛玲還是幸運的,她的絕世才華像一盞燈,被人們一眼就看到,并且珍重地想去呵護。民國世界那么多人擁有奪目的才華,但好像誰的才華都沒有像她的那樣更像才華。
“我最近發表了《論大觀園》一文,在《明報月刊》上。因為好久沒有你的消息,不敢寄給你。不知你仍住原址,還是已經搬了家。”七十年代張愛玲已經開始較頻繁地搬家,宋淇給她寫信,一定要先確認她的住址。她那時身體已經不好,常常感冒。她自己說,只要天氣和暖便立刻痊愈,但只是室內暖和并不行。她本身瘦得厲害,這種情形,肯定更瘦到不能再瘦。她一直找裁縫做旗袍,應該一直也穿旗袍。也很難想像她穿別的服裝的樣子。一個五十出頭的中國女人,在美國的街巷里為搬家奔忙著,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更別說當事人的疲憊不堪。那時,她還在譯《海上花》和為《紅樓夢》做考證。
“我想以后不如就照西方代理人一樣,全權處理,不要特為寫信來問我,省點時間。”這是一九七五年張愛玲給宋淇回信時寫的。這時已距她和宋氏夫婦所寫第一封信的時間一九五五年,整整二十年。雖然之前,宋淇一直為張愛玲所做的事情事實上已是代理人的事情,但也只是默契,張愛玲并沒鄭重認定他為代理人。而此時,她這樣鄭重其事,也是水到渠成。二十年來,他們共同經歷了很多事情,彼此的品性已確定到不能再確定。這樣鄭重其事,其實,也是對彼此友誼的最高肯定。
“當然在這些編輯里是他待我最好。”這里的“他”指臺灣詩人,也是《聯合報》副刊編輯痖弦。張愛玲客居美國時,文章常在港臺兩地發表,隨著她的聲譽再度高漲,各家報刊編輯紛紛向她熱情約稿。這些編輯中,痖弦是最崇敬也是最尊重張愛玲的一位。痖弦本身就是一個有著極高藝術修養的詩人,所以,他對張愛玲的文字就更了解,也更欽服。他開給張愛玲的稿酬從來都是例外又例外的。他知道張愛玲在異國的經濟狀況并不好,這也是他能為心中偶像所做的。張愛玲也多虧了痖弦這樣的編輯,才能如其心意的發表作品,并能得到稍多稿費以維生。她是知人也知感激的。
“下次寫信時,請你提一提我的情況,也好讓他們了解一下。”這是宋淇寫給張愛玲的信所說的話。“他們”指的是平鑫濤及他帶領的皇冠出版社團隊。宋淇是張愛玲在港臺的代理人,也是極有學問才華的作家。他和平鑫濤關系也很不錯,當時,他的譯作《攻心記》在皇冠出版,但銷路不好,甚至在香港都買不到。定居香港的宋淇希望香港讀者也可以看到。其實港臺都有廣泛讀者的皇冠旗下的作家,只有瓊瑤,三毛,和張愛玲,連高陽都要稍遜一籌。宋淇的書少人問津也就可想而知。他向來是熱心幫助張愛玲而很少請求張愛玲的,這次請求,也可見做為作家的宋淇的失落,反過來,也可見張愛玲當時在出版界的聲望之高。
“我知道她情愿不要錢,不愿考驗她的朋友,已經朋友太少了。”這里的“她”是張愛玲的姑姑張茂淵。多年來,張茂淵要張愛玲把她的一件玉飾托人在美國賣掉。當然希望賣個好價。所托之人為張茂淵老友的兒子。向來少與外界來往的張愛玲為了替姑姑賣掉玉飾,也只好和姑姑友人之子通信和電話。但一直也沒賣掉。后來,那位友人之子竟帶玉飾回到上海。張愛玲只好不再提這件事。她在宋淇信里這樣寫。也是一點感慨吧。那時張茂淵已是八十歲的人了,孤獨一生經歷了無數人事與歲月,親朋早已凋零差不多了,晚年的她,當然也不想再詰問太多,她太知道人性禁不得詰問。她還不想晚年再在人情上體驗痛苦。所以,也就沒多問那友人之子何以久托未賈反又帶回。
原標題:《紙短情長——張愛玲和宋淇的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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