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賽博朋克電影《攻殼機動隊》:未來已經到來
夢工廠翻拍的科幻電影《攻殼機動隊》由斯嘉麗·瓊森主演,改編自同名的日本動漫作品,講述在不遠的未來(原著是2030年前后)人類已經可以通過科技將自身完全電子化,甚至可以將大腦和網絡世界相聯,由此也帶來了各種新型犯罪問題,政府因此成立了公安九課來打擊各種新型犯罪。早在1995年《攻殼機動隊》就被改編成了動畫版,而2004年的動畫電影《攻殼機動隊2:無罪》參與角逐了戛納電影節的金棕櫚獎。商業嗅覺靈敏的好萊塢從來不輕易放過一個大IP的剩余價值,此次的翻拍充分利用了《攻》的強大粉絲號召力,將之通過特效和明星打造成了一個完全好萊塢化的科幻故事。

劇中的主角米拉是高科技公司漢卡的第一個實驗成功的電子 “義體人”,它除了大腦中保留著自己過去的人類記憶之外其肉身存在都是通過人造技術制造出來的,她也因此具有比常人更為強力敏捷的身手和敏銳的覺察力乃至隱身的“光學迷彩”。她作為公安九課的少佐在追查一個神秘網絡犯罪者時發現了漢卡公司事實上利用和清洗了她的記憶,而她曾是一個被漢卡公司綁架的反技術主義者,最后故事以代表正義的公安打敗了邪惡的漢卡公司結束。影片以好萊塢主旋律對人性的肯定結束,故事雖有邏輯上的瑕疵但總體一如既往的簡單明了,不會對渴望來電影院里享受一番視覺奇觀的觀眾提出任何挑戰。這是好萊塢制片方一直以來拿手的地方,畢竟要將原作龐大的世界觀體系在一部商業片里表達出來幾乎是不可能的,況且把握亞洲作品的風格也一直不是好萊塢的強項。

賽博朋克故事中的世界少不了那些人機不分的生物、全息廣告影像、高聳如云的建筑和穿梭不息的飛車,這些元素最早可以追溯到1927年的德國科幻電影《大都會》,而在1982年的經典賽博朋克電影《銀翼殺手》中就已經得到了淋漓盡致的表現。95押井守版的《攻》則以香港為藍本設計了未來的都市,從中能夠看到漢字霓虹燈招牌和類似九龍城寨般密集的房屋,電影中則出現了豬肉店、公墓等明顯有中國特色的元素。賽博朋克的世界是彼時全球化和多元文化想象中的未來世界,其中充滿對當代西方暗喻的現代東方意象。就像《攻》中的日本城市神似中國和美國的城市,事實上將《攻》中的日本放到任何一個賽博朋克故事的世界里都不會有問題。賽博朋克文學大師威廉·吉布森曾言道:“現代日本就是賽博朋克”,他還將自己的名著《神經浪游者》的故事舞臺放在了未來的日本。

電影《攻》中的設定延續了前人的這種后工業化/后現代的設定,表現了當技術被毫無節制地運用到極致時候我們的社會可以發生什么樣的情況。在凱文·凱利這樣的硅谷巫師寫出《失控》的十多年以前,賽博朋克的作家們就在想象這樣的世界了。在很多賽博朋克的作品里,技術躍進并沒有帶來人類福祉的提升,正如《攻》中充滿網絡犯罪的世界展現的,這是一個諷刺技術樂觀主義者烏托邦的世界。雖然人類經過了義體改造得以延長生理壽命,還被賦予了與網絡虛擬世界對接的能力,但一個小小的病毒就能將人的電子腦造成破壞。人類的虛擬化也沒有帶來道德水平的提升,例如在電影和動漫版的《攻》中,人的電子腦可以被植入虛假記憶,站街女要打扮得和義體人一樣招徠顧客,黑社會用電子腦鏈接網絡吸毒等等。賽博朋克的作品把這些問題看做技術發展的自然結果,而那些作為反派的巨型跨國公司只是利用了這些技術的副作用來獲取利益,正如本身是黑客的賽博朋克們用這些技術達到自己灰色的目的一樣。在賽博朋克的世界里,技術被跨國公司高度壟斷,廣大中產階級吸食著壟斷技術帶來的商業福利,而下層社會則充滿著骯臟的技術勾當,這正和《大都會》到《美麗新世界》乃至《1984》這些經典反烏托邦作品中的設定一脈相承。
另一方面,主人公們則往往被塑造成反體制的英雄,這點在電影中女主角的真實身份上又得以體現。在現實中賽博朋克就是一種反文化,正如其塑造的人物往往是一些反體制的無政府主義者,它的影響一直滲透到了黑客亞文化圈內,受到1980年代這種影響而成長起來的知名人物就包括了維基解密創始人朱利安·阿桑奇。電影將素子單純描繪為一個反技術的路德份子可能過于簡化,事實上賽博朋克們包括阿桑奇本人相信技術的去中心化和民主化是未來社會的方向,簡單來說技術不應為政府或者某些公司所壟斷,在黑客圈中流行的開源和加密文化都是以這種亞文化理念為基礎的。與電影描述的賽博朋克身份不同的是,在原作中素子從來沒有被篡改記憶,更是一個完完全全的日本女性,小時候由于遭遇空難而被改造成了義體人,可以說完美契合政府特工背景的設定。女主角自始至終是作為體制的維護者出現的,她所屬的公安九課就是打擊違法犯罪的行為的政府機構,而可以被稱為賽博朋克的角色恰恰是一開始被追捕的那些反面人物,例如動畫中揭露權錢交易的超級黑客笑面男和自稱“革命家”的難民領袖久世英雄。

傳統賽博朋克作品中的主人公往往游離于正邪之間的灰色地帶,充滿內心的掙扎,為這類作品抹上了一層黑色風格(noire)的色彩。這使很多作品的基調都相當灰暗,在設定上像是黑色警匪片的翻版,結局也沒有如影片中那么積極樂觀。與電影中素子最終找到“自我”不同的是,處于未來賽博世界的人類是迷茫和孤獨的,需要尋找身份的定位和價值,這也是《攻》所要探討的核心問題。正如主角素子所一直扣問的,她的身體既然完全是人造的只有記憶是真實的,那么是否只有她靈魂的存在能定義她為人?如果她沒有靈魂,那么她是否只是個機器人?在《攻》的其他故事中則從機器人的角度來反觀這個問題:機器人的身體完全是人造的,但當它們具有了自主意識而違抗人類命令時,是否算是具有了智慧生命的靈魂?我們甚至還可以問,一個原本就沒有軀殼的人工智能,例如《攻》動畫版中由網絡中的程序自我學習誕生的傀儡王,可以算是有靈魂的生命嗎?《攻殼機動隊》的原作正確翻譯應是“軀殼中的靈魂”(Ghost in the shell),大致指的就是這個終極問題。賽博朋克作品的魅力之一就是借用發達技術的當下隱喻提出哲學問題,為人們提供了一個嘗試解答現實問題的思想實驗場。正如《黑客帝國》中主人公尼奧那本被掏空的哲學名著《擬像與仿真》一樣,《攻》劇中充滿了對于文史哲典故的直接引用,可以說劇中的警匪故事是為這一主題的討論提供背景也不為過。
此前有人批評由白人演員斯嘉麗·約翰遜飾演素子這個亞洲角色,觀看影片后人們發現原來女主仍然是個亞洲女性,只是被改造為了白人形象的義體人。電影講述了女主角從一個困惑自身身份的義體人蛻變成了一個貌似“獨立”的人類,似乎暗示女性的自我覺醒過程。然而,在影片中這個過程是通過女主角找回記憶實現的,在她了解了自己的過去之后馬上就像進入了自己應該扮演的“少佐”角色一樣大開殺戒,而之前那些對于人和機器分野的困惑卻被一掃而空了。按照電影的設定,一個原本極端的反技術份子肯定會極端厭惡自身被改造的事實,更不可能會繼續和政府合作從事維護體制的工作。

原作中少佐這個角色的最大魅力可能還是其超越人類、機器、性別乃至肉體和精神二元分野的設定,就像《超體》中的女主角。原著中的少佐雖然社會性別被設定為女性,事實上可以說是無性的,而且它可以將自身完全電子虛擬化生活在網絡世界中。作為一個肉身可以是任何機器乃至只是純粹電子信號的生命體,我們可以想象她的心理和自我認知會產生相應的變化,反過來我們也可以說只有其肉體的存在可以定義其自我身份。就在賽博朋克大行其道的1980年代,美國生物學家和女性主義學者唐納·哈拉維提出了著名的《賽博格宣言》,她用現代科幻文化中的賽博格(Cyborg)生命體暗喻人類社會身份的演化方向,聲稱人將不再只有單一的性別或者身份,并提出 “寧做賽博格,不做女神”的口號。從廣義上說,每天使用電子設備的我們也都是賽博格,是它們在定義和重塑我們在社會中的身份。正像《攻》這樣的作品將現實中的技術、社會和政治問題推至極致時展示的那樣,未來確實已經到來了。
(本文原標題為“賽博朋克:來自未來的當代寓言”。)





- 報料熱線: 021-962866
- 報料郵箱: news@thepaper.cn
互聯網新聞信息服務許可證:31120170006
增值電信業務經營許可證:滬B2-2017116
? 2014-2025 上海東方報業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