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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利茲克獎得主坂茂杭州演講:我無心為精英階層設計建筑
【編者按】日前,中國美術學院“重返現實——建筑教育領導者論壇及系列專題講座”邀請普利茲克建筑獎得主、日本建筑師坂茂4月8日講述了他的建筑實踐。“澎湃新聞”(www.kxwhcb.com)通過講座梳理坂茂的建筑軌跡。
在建筑中,他強調對普通標準工業材料的再發現和再利用,他的建筑成為了災難中失去家園人們的庇護所。他說,他曾對于建筑師這個職業身份感到失望,因為他發現,建筑師普遍的服務對象都是精英階層,后者雇傭前者來建造一些紀念性建筑將金錢和權力實體化。“對此我一點也不感興趣。”坂茂說。

2014年,坂茂獲得普利茲克建筑獎的時候,關于建筑師的“人文關懷”被擺上了討論的臺面。與許多建筑師能拿出的金光閃閃的作品集不同,坂茂以他的知識和經驗,大膽采用“紙管”這種常見而特殊的材料,為災難中的失去家園的人們建造了許多庇護所。那之后,關于人道主義是否應該成為衡量一個建筑師標準的爭論,也發酵至今。
事實上,人們常常會忽略,坂茂的建筑實踐不僅僅只是在災區這么簡單,他為無家可歸者和喪失財產者提供的志愿服務,來自對工作對象的深厚理解,同時強調對普通標準工業材料的在發現和再利用。而他旺盛的好奇心和創造力,是基于對建筑里的人的尊重,不論是災難受害者,還是私人客戶或是公共大眾,這才是“人文關懷”的真正含義。
4月8日,作為中國美術學院建筑藝術學院成立十周年的核心學術活動“重返現實——建筑教育領導者論壇及系列專題講座”的首場活動,邀請坂茂來到象山校區演講,他的講座就圍繞自己建筑實踐的兩個部分展開,一是梳理自己從最初到今的主要項目,第二部分則聚焦他為受災者所建造的臨時住處、學校、教堂等建筑。
靈活、環保、輕質的建筑
1957年出生于日本東京的坂茂,先后在美國南加州大學建筑學院和紐約庫柏聯盟建筑學院求學。1982年,畢業后的他回到東京進入著名建筑師磯崎新的工作室工作。3年后在東京成立了自己的事務所。

1986年,坂茂在紐約當代藝術博物館(MoMA)為建筑師阿爾瓦·阿爾托策劃了一個展覽,展示其設計的家具。展覽設想以木結構來回應這位芬蘭大師的作品,不過預算問題卻讓坂茂捉襟見肘。考慮到所有的裝置在展覽后都會被拆除,為避免資源浪費,坂茂選擇了易于獲取的紙管作為替代物,較小的用作天花板,較大的作為側面的墻壁。也是從這個展覽開始,坂茂開始對紙管進行測試,擠壓、彎曲,以研究其能夠在建筑中使用。

1990年為紀念小田原市建立50周年,當地政府邀請坂茂設計一個臨時的多功能市政廳。市長想要一個全木質的房子,但再一次,因為時間和預算的限制,坂茂提議用紙管這種“進化后的木頭”來建造,為此還需要拿到政府的特殊許可證。而且紙管墻在這里并沒有承擔起承重的作用,主體結構仍以混凝土為主,還加上了一些支撐用的鋼筋立柱。最后,1300平米的內部空間由330根紙管(直徑525毫米,厚度15毫米,長度8米)組成,還有一根直徑1.2米的巨型中空紙管被作為了休息室。


漢諾威世博會德國館
2000年德國漢諾威以“人·自然·技術:展示一個全新的世界”為主題舉辦了世博會,作為當時唯一使用環保材料的建筑師,坂茂受邀設計日本館。他與當地建筑商合作,確定在這個臨時館摧毀后把部分材料進行循環使用。他利用木頭做了一些盒子,用沙子充當以前的混凝土結構,再將防水防火的紙質材料做成房頂。

“游牧博物館”在紐約

“游牧博物館”在東京
在紐約發端的“游牧博物館”采取的理念是快速安裝、快速拆除、適合在城市間運輸。坂茂選取的材料是60米長的標準集裝箱,在巡展的過程中,就租賃當地貨船公司的儲備,打造完全移動的展館。集裝箱采用交錯方式,可以標準地連接形成不同形狀,房頂則一如既往采用簡單易得的紙筒。這個展館“流浪”過的地域包括紐約、加利福尼亞州的Santa Monica海灘,還有東京。


位于東京的Swatch集團中心是坂茂通過競賽爭取到的一個項目。業主要求很高,希望每三層做一個設計,不要使用電子空調。坂茂在外立面采用了卷簾窗格的式樣,可自由打開,以此獲得自然通風。由于地處寸土寸金的銀座,建筑寬度非常窄,七個精品店無法全都在沿街獲得入口,因此,坂茂在底層為每個商鋪設計了展示空間,如果顧客想要進一步購物,則有直達電梯送達精品店的門前。

因為贏得了蓬皮杜藝術中心在梅斯的競賽,坂茂獲準在位于巴黎的原蓬皮杜藝術中心6層屋頂處搭建一個臨時辦公室。同樣的,坂茂邀請日本和法國的學生一起幫忙,用35米長的紙管快速安裝成了自己工作了6年的辦公室。對建筑師來說,在欣賞巴黎美景和當代建筑杰作的同時工作不失為一件妙事,對于藝術中心的游客來說,能夠在徜徉藝術品之余近距離觀察建筑師的工作也是收獲,只是苦了來看望坂茂的朋友們——他們不得不買票才能訪問。


在大分縣立博物館的設計中,為了滿足博物館承接各種活動的需求,坂茂采用傳統日式的水平折疊門和可移動展墻。博物館的理念是希望每個人都能夠走進博物院欣賞藝術,當底層的卷簾門向上打開時,博物館的中庭和外部空間就連接成一體,完全貫通,而整個街區都能夠融入展示空間。

基于標準材料和工匠技藝的人道主義
坂茂對于災區項目的實踐開始得很早。在成立的自己事務所后不久,坂茂對于建筑師這個職業身份感到失望,因為他發現,建筑師普遍的服務對象都是精英階層,后者雇傭前者來建造一些紀念性建筑將金錢和權力實體化。“我一點也不感興趣,”坂茂在中國美術學院的講座上說,“我們的知識和經驗不應僅僅是為上層階級的人服務,而更應該為普通大眾服務,甚至于是那些在災害中被剝奪住處的人們。”他認為,現在許多自然災害是因為人為的因素才成為災害的。比如地震本身并沒有令人致死,可是地震導致的建筑崩塌卻讓許多人喪生磚瓦之下。

1994年,盧旺達的部落沖突使得近200萬人流離失所,當時聯合國提供給當地難民的是塑料布和鋁管,難民往往會賣掉鋁管,然后自己砍伐樹枝來作為庇護所的支撐,使得當地的森林資源流失進一步惡化,而難民的居住條件也得不到保障。坂茂便向聯合國難民事務提議用紙管建造避難所,并成為這個項目的咨詢顧問。他共設計了三種形制的庇護所,經過持久度、抗白蟻的測試,同時因為紙管的材料簡便、可以大規模生產,大大降低了成本。1998年,50個應急避難所在盧旺達搭建完成,也證實坂茂的紙管屋行之有效。

1995年日本阪神發生嚴重地震,6000人喪生,許多建筑被摧毀,包括一座教堂。坂茂看到不少災民只能在露天的地方對著神像祈禱,決定為他們建造一個臨時性的教堂。可是原來的教堂就是因為地震后出現的大火被燒毀的,當地人一開始無法接受一個紙質的建筑,可是坂茂說服了他們。整個教堂由160名志愿者在5周內完工,10*15米長的建筑頂部覆蓋的是一層波紋狀聚碳酸酯覆層。其下則是58根(直徑325毫米、14.8毫米厚、5米高)的紙管圍成的橢圓形,造型很像貝尼尼為羅馬所作的教堂。2005年的時候,這個教堂被拆卸下來,全部運到受災的臺灣南投縣埔里鎮桃米生態村重新組裝,至今仍然留在那里,深受當地人的喜愛。


究竟對于建筑來說,什么是永久的,什么又是臨時的?自這個項目后,坂茂開始思考這個問題,對于他來說,只要是受到人們喜愛,即便是紙質,也可算是永久;相反,有些商業開發者花重金打造的建筑,即便是混凝土結構,也可能只是臨時的。

土耳其地震后使用的紙管安置房

阪神大地震中建造臨時紙管房屋的經驗后來在2009年土耳其大地震和2011年印度地震中也得到了運用,不僅獲得了當地一些企業的贊助,還有難民們的共同參與搭建。

2008年,汶川大地震奪走了六萬多條生命。許多學校也在地震中被毀壞,當地的一所小學校長希望坂茂做幾個臨時的教室供孩子們上課。120位來自中國和日本兩國的志愿者參與其中,用5周時間搭建了三棟樓的華林小學。坂茂設計了十分便利的建造流程和方法,讓沒有任何經驗的人也可以完成。這也是地震后建起的第一座學校。三年前成都又發生了地震,但這所小學卻沒有受到很大影響,仍然在使用中。


2001年,日本東北部海域發生里氏9.0級地震并引發海嘯,并導致了福島核泄漏,很多人被疏散到了體育館內。但是,偌大的體育館里沒有任何隔斷,避難的人毫無隱私可言。坂茂和他的團隊用直徑不同的紙筒和布簾做了1800個單元空間,為不同的家庭提供了屬于自己的小空間。

2011年一場里氏6.3級的地震摧毀了新西蘭城市克萊斯特徹奇的天主教大教堂。坂茂被委托設計一所臨時教堂。長度相同的紙管和集裝箱共同構成了金字塔式的外觀。這座教堂可以容納700人,可以作為集會場所和音樂廳。落成后,主教唯一不滿意的是,坂茂連墻上的十字架都是用紙管做的,覺得有點廉價。坂茂解釋說,在日語里,“紙”和“神”的發音是一樣的,主教這才接受了這個設計。



坂茂工作的客戶,既有一線的奢侈品牌,也有貧苦的災民,在他看來,這兩邊唯一的區別大概只是有沒有錢,但是最終,內心都是滿足的。在面對商業的委托時,他會非常謹慎地選擇。
人們常常覺得坂茂的建筑不合常規,但是看起來是否正常,大概是他最不會關心的問題了。對材料的探究、對建造流程的簡化、對實際問題的解決,才是這位被打上“人道主義”名號的日本建筑師孜孜以求的目標。誠如王澍對他的評價,“標準材料和某種帶有工匠色彩的技藝結合在一起,這才是坂茂先生的作品里最有意思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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