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記者 王昱

相比較短暫的白天，夜幕降臨后的哈爾濱似乎才真正開啟，從松花江畔到中央大街，五顏六色的彩燈、雪塑、冰雕，將這座城市裝扮得光怪陸離，浪漫童話，冰雪活動也精彩紛呈，令人眼花繚亂。

而提起冰燈，許多哈爾濱朋友都會提到一個共同的地方——兆麟公園。這座百歲公園是中國冰燈藝術的起源地，至今舉辦了48屆冰燈游園會。對于老哈爾濱人來說，看過了兆麟公園的冰燈，這年才更有滋味。

上世紀80年代，兆麟公園冰燈游園會迎來了鼎盛時期，大學美術專業畢業的朱曉東被分配到兆麟公園，成為了一名冰燈設計者，見證了一屆又一屆冰燈游園會的舉辦。沒有人比他更熟悉公園的一草一木，也沒人比他更了解冰燈的故事。

在他眼里，這些用松花江水制造出的冰燈，承載了太多哈爾濱人美好的童年記憶。而誰也沒有想到，在近半個世紀的時間里，它們從小小的公園，走向了全國，更走向了世界。

以下是朱曉東的自述：

我是土生土長的哈爾濱人，1961年出生。

我家就住在松花江畔。冬天，松花江的冰特別厚，住在附近的人都會去江上玩。小孩子不怕凍，手指、臉蛋凍得通紅，即便凍傷也不在乎，對冰雪的喜愛，似乎是天生的。

在哈爾濱的歷史中，兆麟公園是不可磨滅的一筆。它是哈爾濱最早的公園，始建于1906年，最初名為“董事會公園”。1946年，為紀念著名抗日聯軍將領李兆麟，更名為“兆麟公園”。

兆麟公園大門    冰城網 圖

兆麟公園擁有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北面靠近斯大林公園和松花江，南邊有圣·索菲亞教堂，西邊是熱鬧的中央大街，東邊現在是中東鐵路公園，等于公園的四面都是景區，是哈爾濱最繁華的地帶。

在我小的時候，哈爾濱還居住著許多老俄羅斯人，他們也非常喜歡兆麟公園，經常去逛。但自從有了冰燈游園會后，兆麟公園就更出名了，只要一提起冰燈，當地人就會想到兆麟公園。

兆麟公園的老渡橋    朱曉東 圖

兆麟公園內，有一個占地四五十平方米、高約四米的鑄鐵架子，據公園工作人員介紹，這個名為“攀爬架”或“爬桿”，是公園建立時設立的兒童游樂設施，距今已有一百多年。這個鐵架子的材料，全部由美國進口。   IC 圖

兆麟公園的冰燈游園會已經有將近半個世紀的歷史。

很多人會好奇冰燈文化是怎么來的，有一種說法是，過去東北的俄羅斯人由于宗教信仰的關系，經常在松花江邊進行集會活動，他們會把冰磚掏一個窟窿，放上蠟燭，作為裝飾，就是最早的冰燈。

這種土制的冰燈，歷史上也被叫做“窮棒子燈”。在過去，松花江流域一帶農夫或漁民也常用這種簡易的辦法照明。他們將“畏得羅”（ 注：融入了俄語的東北方言，指下小上大的鐵皮水桶）盛水凍成冰，取出后在里面鑿個洞，再把蠟燭擱進去。用冰做的罩子既通透又能擋風，起到了玻璃罩的作用。

松花江上的采冰作業   IC 圖

后來到了1963年，時任哈爾濱市委書記的任仲夷和市長呂其恩前往香坊區進行視察。香坊區地處哈爾濱市東南部，比較偏僻，上世紀六七十年代，街巷里大多沒有路燈，因此天一黑，路上都是黑漆漆的。當時的香坊區老百姓為了方便行人趕路，也在家門前用畏得羅做簡易的冰燈來照明。

任書記和呂市長發現后，覺得這真是一個不錯的主意。而且冰燈也很美觀，如果加上精心的設計，不就能成為哈爾濱的特色嗎？既然南方有正月十五鬧花燈，為什么哈爾濱人不能在正月十五賞冰燈呢？

冰燈游園會的想法就這樣誕生了。

兆麟公園冰燈游園會

兆麟公園冰燈游園會   IC 圖

關于舉辦地，當時也有好幾個選擇，例如哈爾濱兒童公園、香坊公園、道外公園（注：現為“靖宇公園”）等等，之所以選擇兆麟公園，自然是因為它地處市中心的地理優勢。于是，1963年農歷正月十四那天晚上，哈爾濱市第一屆冰燈游園會在兆麟公園拉開了帷幕。

后來，冰燈游園會于每年1月1號開幕，2月末結束，持續六十天左右。在正月十五那天，還會有滑梯、迷宮、元宵猜謎等活動。

小時候，每到快過年的時候，我最盼望的事就是去兆麟公園看冰燈。雖然那時候的規模沒有現在那么大，也沒有那么多宏偉壯觀的冰燈作品，但至今回想起來仍回味無窮。

今年，第四十八屆哈爾濱冰燈藝術游園會免費向游客開放。   IC 圖

兆麟公園的冰迷宮和冰滑梯   IC 圖

1975年，我上了中學，開始學習繪畫，當時的老師恰巧就是冰燈游園會的副主任。同時他也是中央工藝美術學院的畢業生，是一位很有名的藝術家。中學畢業以后，我被分配到一家電氣自動化工廠，做安裝電工，邊工作邊考大學。

1983年，我考上了哈爾濱師范大學。寒假期間沒事干，我就在老師的介紹下進入了兆麟公園打工。

每天一大早，第一件事就幫師傅把屋子收拾干凈了，然后把水打好，偶爾幫師傅去現場量量場地，干的都是輔助的工作。但那時候，初出茅廬，我對于冰燈制作一無所知，徒弟跟著師傅學手藝，一代一代都是這么熬過來的，只有打好了基礎，才能學到真東西。

同年夏天，中共哈爾濱市委宣傳部建議，在傳統冰燈游園會的基礎上，舉辦一年一度的冰雪節。一年多后，1985年1月5日，第一屆哈爾濱冰雪節在兆麟公園的南門外舉行了開幕儀式，并宣布以后每年從1月5日開始都舉行為期一個月的哈爾濱冰雪節，這也是我們國家第一個以冰雪為載體的地方性節慶活動。

“虎年”元素 冰雕。  IC 圖

太空元素的冰雕  IC 圖

冰雕作品   朱曉東/IC 圖

為了進一步擴大知名度，冰雪節創立不久后，哈爾濱又開始舉辦國際冰雕比賽，邀請了許多外國代表隊來參賽。有意思的是，冰雕在當時的國際上來說也是一門小眾的藝術。來的很多參賽者都不是專業的冰雕設計師，有的是做木雕的，有的是搞石雕的，還有做工藝美術的，什么都有，因此來了以后，很多冰雕工具他們也不會用。而且那時候做冰雕，不像現在有電動工具，都得靠手來一點點切，一點點鑿，于是我們這些現役的冰燈工作人員就被派去幫忙做助手。我當時分配到了美國代表隊，那也是我第一次參賽。

1987年，大學畢業以后，我正式進入兆麟公園工作，一直工作到現在。隨著中國改革開放，我們也經常接到國外的邀約，帶著中國的冰燈技術前往俄羅斯、日本、美國、加拿大等40多個國家和地區。

“北京冬奧”元素的冰雕    IC 圖

1999年，為迎接千禧年，哈爾濱冰雪大世界誕生了。哈爾濱形成了冰燈游園會、雪雕游園會、冰雪大世界雪“三足鼎立”的冰雪文化旅游產業。兆麟公園的冰燈游園會也迎來了新的時代，開始以冰雕比賽和精品冰燈為主要特色。

到目前為止，國際冰雕比賽已經舉辦了33屆。比之更早的群眾冰雕比賽（現更名為“全國專業冰雕比賽”）已經舉辦了41屆。全國大學生冰雕比賽今年迎來了第十五屆。青少年冰雕比賽也已經舉辦了四屆。兆麟公園每年推陳出新各種比賽，目的就是為了培養年輕人對冰雕的興趣，解決冰雕技術后繼無人的問題。因此，每年仍有新鮮血液不斷加入。

2022年1月8日，黑龍江省哈爾濱市第41屆全國專業冰雕藝術大賽在兆麟公園開賽，來自社會各界的冰雕藝術家和冰雕愛好者將進行為期三天的競技比拼。 IC 圖

有人說，冰雕是一種“遺憾的藝術”。

的確，它不像很多藝術作品一樣，可以原封不動地被保存下來。而冰也是很脆弱的材料，從畫草稿開始，你就得考慮好整體的結構、前后層次關系和可操作性。因此每次在雕刻前，我們都必須在冰上畫墨稿。

為了不讓墨粘地渾身都是，我們常常要把多余的墨用紙覆蓋后，輕輕擦去。一次偶然的機會，我發現拓印在紙上的墨跡，形成了不錯的畫面，暈染的效果也特別好。于是我就想，為什么不能把冰雕和版畫藝術結合在一起呢？冰版畫的想法就這么誕生了。

朱曉東進行大型冰版畫創作。   朱曉東 圖

冰版畫比賽活動。   朱曉東 圖

冰的溫度低，顏色畫到冰上很快就凍住了，有時候覆蓋上的紙也會粘上，另外在冰上刻畫的力度和刀法等等，都是一個難題。經過我二十多年的鉆研和實驗，現在冰版畫的技術已經成熟，水印版畫、銅版畫、石板畫能做出的效果在冰上也都可以實現。

而且和大型冰雕不同，冰版畫可以真正地保存下來。如今，每年兆麟公園冰燈游園會期間，我們也會舉行冰版畫比賽活動，讓大家接觸和認識這門藝術。

朱曉東創作的冰版畫作品。    朱曉東 圖

冰燈游園會誕生的最初，是為了改善冰城市民長期在家“貓冬”的習慣，提倡更健康的生活。而如今，哈爾濱已成為中國最熱門的冬季旅游城市之一，冰雪產業成為了地方支柱產業，哈爾濱的冬天越來越朝氣蓬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