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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番五次錯賬被坑,這個銀行柜員有點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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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職 業 故 事 -
2017年,我們銀行窗口“錢款當面點清,離柜概不負責”的牌子被撤掉,換成了語氣柔和、對出現異議情況不做表態的“錢款請當面點清”。
其實知法懂法的人應該清楚,原來的標語是沒有任何法律效力的。在法律面前,只要錯錢錯賬的證據充分,無論是銀行還是客戶都不可能“概不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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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我在安泰分理處做綜合柜員時和黃廣利坐對桌。老黃20世紀70年代中期生人,從部隊轉業到銀行工作,他高大魁梧,臉孔糙黑,一笑臉頰會出現兩道深溝。我倆挺投脾氣,沒幾天就混成了哥們。
老黃原來是干隨車出納員的,領導非要把他調崗成綜合柜員。有人天生不適合做機械式的重復工作,容易犯低級錯誤。老黃性格粗枝大葉,遇事就急,坐進三尺柜臺里常犯糊涂。
外人大多覺得銀行柜員這工作不錯。風吹不著,雨淋不到,坐在防彈玻璃后面,辦業務慢慢騰騰,舒服得很,實際上柜員干起活來“壓力山大”。營業室內堆積如山的現金很霸氣,卻是沉重的負擔。這些又臟又重的“紙”容易放大人性的丑惡。款箱里的錢沒有一分是自己的,和磚頭瓦塊沒區別。晚上一對賬,多的錢得上繳,少的錢自己賠,掙著兩三千的工資,操著幾百萬的心。
老黃第一次出岔子是在一個周末的下午。
銀行柜員有“一日三碰庫”的規矩,上班、中午離柜吃飯和下班前核要對賬實是否相符。那天黃廣利中午一對賬,頓時慌了神。
“咋了黃哥?”我見他遲遲不下工位,滿頭大汗地在三個抽屜里一通亂翻就問他。
“好像差了1000元錢。”老黃囁嚅著。
“差錢不早說。”我趕緊上來幫著他快速清點一遍,還真不多少正好差了一千塊。
我心里一沉。錯賬不怕錢多,差個幾萬、幾十萬金額沒人敢造次,一般都能找回來。就這種千八百的,搞不好要自己賠。我讓老黃先去吃飯,拿起他的那疊傳票從第一筆開始逐筆翻閱。
在上百筆傳票中找到賬務錯在哪里是需要較高水平的,從記賬傳票上尋找蛛絲馬跡,再有目的地去調閱錄像,整個過程像是破案一般,頗有快感。
老黃差的是1000的整數,所以金額帶元角分的業務我一律跳過。不一會兒工夫就翻到一張存500元現金的傳票。我自信滿滿地去機房查看監控錄像回放。
幾番快進后,我很快調到這筆業務的那段錄像:一個中年女人來到窗口前,遞進一本存折對黃廣利說:“取500。”老黃接過存折懶洋洋地用拇指翻到記賬那頁,右手敲著鍵盤,把折子塞進打印機,一陣“吱吱”作響的同時,從邊柜抽屜里取出5張粉紅色的鈔票,單指單張“啪啪”捻了5下,又塞進點鈔機里一禿嚕,看到顯示器上一個紅色的數字5后,把錢夾到存折里,瀟灑地扔進收銀口。
外面的女人拿起存折愣了一下,猶豫了幾秒鐘,徑直離開了。
我心里暗氣,這死老黃,迷糊起來擋都擋不住,500的數倒是清楚得很,卻把“取款”輸入成了“存款”!
“抹賬抹賬。”我沖到飯廳喊道,“弄反方了!取500你給辦成了存500,一里一外正好差1000塊。”
老黃和會計主管撂下飯碗,回到柜上三下五除二授權取消了那筆交易。這樣一千元的損失就回來一半,但給出去的500元現金沒辦法補救,只能打電話讓客戶再跑一趟銀行從她的存折里扣出500元金額。
賬戶主檔里有客戶電話,黃廣利撥出去還真的接通了。電話那頭似乎有了充分的準備,一開始死活不認賬,老黃苦口婆心勸說她仔細看看存折明細,總算承認確實有那么回事,但人家說下午著急辦事,過兩天給送回銀行來。
黃廣利無奈,只好先自掏腰包,拿出500元先“平”了庫款。之后每隔三四天老黃就打一次電話,那女人總推說各種各樣的理由就是不露面。一晃兩個月過去,心里總掛著個事對人的精神健康非常不利,老黃終于忍受不了折磨,放棄了追討,那500元錢也就打了水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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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廣利第二次錯賬就有點防不勝防的味道了,那次讓我也開了眼界,長了見識。
那天老黃晚上結賬時把零散的百元大鈔湊把時,有兩張百元大鈔一過點鈔機就響。
按照銀行出納操作規程,收到現金要在點鈔機上換面過兩遍,清點張數,校驗真偽,再手工點兩次。但在實際工作中遇到數百萬這樣點能把人急死,都是用點鈔機“禿嚕”一遍就完事。
點鈔機的工作原理是校驗鈔票上幾個防偽點,比如金屬線、磁性等,出現報警聲就意味著鈔票異常,但鈔票常常因為保管不善而消磁,不能以點鈔機響的理由拒收,柜員必須有人工辨別真偽鈔的本事。
老黃覺得心里有些拿不準,就喊我幫忙看看。
我一搭眼,這兩張是真幣沒錯,長期接觸現金的經驗讓我覺得這錢有說不出來的奇怪。鈔票上領袖頭像有些不自然。但朝光看水印又清晰明朗,假幣是不可能做到這種工藝的。鈔票的手感也很奇怪,左面質感挺闊,右面綿軟,有種半真半假的感覺。直覺推動我雙手捏住鈔票的兩端一用力,錢竟然從三分之一處裂開了!
原來這是兩張拼接的假幣,水印窗是從真幣上裁切下來的,十分考究地用一種特制膠水粘結在三分之二的假幣上,僅憑肉眼很難發現。帶領袖頭像水印那邊是真幣裁切下來的,屬于一眼真,稍不注意就收了。這種拼接幣起初是犯罪分子用在24小時自助存取款機上的。把拼接幣存進機器,再取出真幣來獲利。銀行發覺后升級了系統,就玩不轉了。于是犯罪分子就想到去銀行柜臺存現金騙活人的險棋。就算是被柜員當場拆穿,一張、兩張的也不會報警。
假幣當場沒有識別出來,憑錄像是證明不了的,只能認倒霉自己賠。氣得老黃一拳將營業廳里消火栓的鐵皮門打出一個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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賠了兩次錢后,李主任叮囑黃廣利慢點辦業務。風平浪靜了兩個月,當大家都以為老黃已經戰勝心魔時,這大哥“恰到好處”的又錯賬了。
那天臨近下班前,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從窗口遞進一張匯款單和有零有整亂七八糟的一摞錢:“匯一萬七千九百九十九塊九。”
“把金額后面的零填上。”老黃又把匯款單從窗口甩了出來,眼鏡男趴在窗口填寫起單子來,老黃這邊開始清點起現金來。
“少100啊?”他清點完現金后沒好氣地說。
眼鏡男把一張百元大鈔連同匯款單塞進窗口,老黃把100元放進點鈔機過了下,就照著匯款單敲擊鍵盤來。
“哥們幫看看賬號對不對?”眼鏡男說道。
老黃敲著小鍵盤,注意力都放在核對賬戶名上了。萬萬沒料到眼鏡男剛才已經偷換了一張匯款單,金額填的是19799.90。老黃注意力被一番調度,腦袋卡了殼,就照著匯款單手寫的金額走了賬。等下班平庫時才傻了眼,現金短款1800元。再一查詢收款賬號余額,錢早就被人一元不剩地取走了。撥打匯款單上填寫的匯款人電話,是空號。
這回是碰到專門針對銀行柜員的職業騙子了,填寫的金額和每一個舉動都旨在分散柜員的注意力。高明之處是他只騙1800元。當時詐騙金額2000元以上公安局才能予以立案,不到兩千的按照治安管理處罰條例來辦,最多落個行政拘留。
“他媽的!再給他存200,打了水漂認倒霉了。”我咬著牙恨恨地對老黃說。
老黃從兜里摸出200元往抽屜里一扔,走了賬,一摔鍵盤吼道:“報警!”
兩位民警上門了解情況之后,表示確實有針對銀行柜員詐騙的嫌疑,很同情老黃說:“我打個電話,能嚇住騙子,咱就省事了。”
老黃通過賬戶主檔查到了收款人的手機號。
“你好,我是X市公安局的,我叫王X。今天上午有個戴眼鏡的中年男子來銀行辦業務,匯款19799.9元,實際上只給17999.9的現金。銀行這邊差了2000元。銀行已經報案,你有他的聯系方式嗎?”
“那....那沒事,那差不了,我查一下給他存回去就完了......”電話那邊的人心里明鏡似的。
民警讓老黃報出卡號,還沒過20分鐘,就進了2000元。從系統里能看到交易渠道是網銀,足見騙子團伙準備有多充分。2000元失而復得,老黃喜不自勝,屁顛屁顛地跑出去買了兩條煙送去了派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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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后,黃廣利錯了個大數目。調閱錄像顯示,一位60多歲模樣的男人在老黃窗口取1000元,老黃腦袋短路,拿出一把百元大鈔,抽出10張在機器里過了一下,本應該遞給客戶,他卻順手把那9000元扔進收銀口里,被客戶拿走了。
賬戶名字叫馬文林,存折取款后余額剩下不到一百元,想找回那多付的8000元還得給人家打電話低三下四地說好話求情。
老黃把錯賬多給他8000元現金的事情說了一遍。馬文林說:“遞給他的錢他沒數,他覺得銀行是不可能出錯的,拿著就走了。”
老黃連聲抱歉,拜托他把錢數一數,電話那邊甕聲甕氣地總算同意了,但稱自己在外面辦事呢,等回家數完錢再給他回電話。
銀行臨柜會計制度規定,不平賬不能下班。老黃工資卡只有5600元,我借給他1600元,總算填平短款的窟窿。
馬文林那邊沒了回音,老黃第二天中午才敢又打電話催。
馬文林說取的錢裝在包里被兒子拿走了,兒子出差了,得半個月后才能回來。然后又補充說,據他回憶,記得好像給自己的是1000元,不太可能是9000元......
老黃這下沒了辦法,只好面對面地對質一番了。
我和黃廣利買了兩袋子水果,按照賬戶主檔的地址找上門去賠禮,還真的敲開了門。
開門的就是馬文林,老黃一開始還低眉順眼地賠笑臉,說著說著就急眼了,老黃拿出拷貝的錄像給馬文林看,馬文林把臉歪到一邊,拼命地把手機擋到一邊去,老黃的手機被打落在地,屏幕還摔出一道裂紋。
“你們銀行窗口不是擺著‘錢款當面點清,離柜概不負責’的牌子嗎?你銀行不負責,我也不負責!再說我也沒錢,你們趕緊走。”馬文林下了逐客令。老黃恨得牙癢癢的,馬文林可能察覺到老黃的憤怒,又改口說:“我這么大歲數,心臟不好,犯了病你們要負全責......”
軟的不行只好來硬的,老黃第二天上午去轄區派出所報了案,民警領著我們又跑了一趟。
馬文林一見穿警服的來了,換了一副面孔,承認多給他8000元。民警要求他返還時,他還是拿銀行柜臺那句“錢款當面點清,離柜概不負責”來說事。
“既然你們銀行離柜不負責,我也不負責。”
民警嚴正地告訴他說:“這是非法占有或是不當得利,屬于違法行為。”馬文林又改口說可以還錢,但最近手頭很緊,得攢一攢慢慢還。
馬文林顯然不是職業詐騙的,人家也沒說不還錢,屬于民事糾紛范疇,派出所也沒法強制執行。只好告訴老黃說只能訴諸法院,等判了再強制執行,沒個一年半載的完事不了。
銀行這邊有種辦法是對賬戶進行監控,一看到馬文林賬戶打入養老金等錢款進項,就立即進行凍結,再強制扣劃出來。但按照規定:“凍結、扣劃的傳票后面要附錄法院、檢察院等執行機構的材料。”
這種事從前不是沒遇見過,碰到仗義的大領導一聲令下,沒手續照樣干了,一般情況下由于客戶侵占在先,總是心虛的,未必敢反告銀行。當時支行分管會計的副行長不愿擔責,主管更不敢擅自做主,那時柜員每月實發工資才八百元左右,這筆錢追不回來的話,相當于大半年白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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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錯賬之后老黃的行為有些異樣,很少請假的他跟李主任說:“這段時間家里有點事,想晚來早走。”大約過了半個月光景,老黃上下班才恢復了正常。
一天下班押運車走后,分理處就剩下我倆,老黃拿出1600元還給我,偷偷告訴我說:“錢已經要回來了。”
“怎么要回來的?”我又驚又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黃這才吐露那半個月他請假的真相:“那天馬文林的無賴嘴臉深深地激怒了他,氣得他一宿沒睡著覺,翻來覆去思考良久決定使用非常手段。老黃和李主任請假后每天都去馬文林家的小區門口轉悠,很快摸到了老頭接送孫子上放學的信息。
老黃每天一大早就站在馬文林家單元門口,一聲不吭跟著他接孫子上、放學。馬文林質問他,老黃一言不發,只把兩只眼睛惡狠狠地盯著他的小孫子。馬文林報了幾次警,老黃對民警說自己就是路過,問倆人有什么矛盾或過結,老黃干脆利落地回答說:“沒有。”
老黃身上沒有武器,既沒動手,也沒辱罵威脅,民警也拿他沒轍。這回輪到馬文林干瞪眼了。老黃照舊幽靈般總是和馬文林在小區、單元,甚至家門口“偶遇”......馬文林終于怕了,一天又報警后,當著民警的面,當場退給老黃8000元錢。
2017年,我們銀行窗口“錢款當面點清,離柜概不負責”的牌子被撤掉,換成了語氣柔和、對出現異議情況不做表態的“錢款請當面點清”。
其實知法懂法的人應該清楚,原來的標語是沒有任何法律效力的。在法律面前,只要錯錢錯賬的證據充分,無論是銀行還是客戶都不可能“概不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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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三番五次錯賬被坑,這個銀行柜員有點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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