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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爾冬升導演的《色情男女》中，有一經(jīng)典片段：張國榮飾演的色情片導演，被朋友羅家英拉去看大熱的三級片，學學如何賺錢賣座。

羅家英頓足：“沒人要你做王家衛(wèi)，你做王晶行不行啊？”

張國榮堅持要拍一部有個人色彩的戲。

見張國榮執(zhí)意不改，羅家英又拉著他去看午夜電影場，“去了你就明白了。”

電影院里，一間在放王晶的《十大酷刑》，觀眾罵聲一片，但座無虛席。另一間在放爾冬升的《沒有車輪的賽車》，觀影區(qū)鴉雀無聲。

“誰肯做你老板啊？講藝術(shù)感。”羅家英罵道。

多年后，有人問王晶：“電影里，張國榮的掙扎，您有過嗎？”

王晶回答：“沒有，一點都沒有。”

王晶打小就知道，文藝片是筆賠錢的買賣。

他出生電影世家。父親王天林被譽為“香港影史百佳導演”，母親卻嗜賭成性。第二次賭光家底后，王天林父子倆只得在外頭躲債。

早年間，王天林喜歡拍文藝片。為了生計，王天林轉(zhuǎn)而投奔TVB，拍商業(yè)電視劇。

多年后，王晶看了父親拍的文藝片《野玫瑰之戀》，連連稱贊：“老爸，你簡直是50年代的王家衛(wèi)。”

《野玫瑰之戀》劇照

實際上，這部影片是王天林的隱痛。它承載了王天林的心血，商業(yè)水準和藝術(shù)造詣兼?zhèn)洌闪水敃r奪獎的“大熱門”。

結(jié)果是一場空歡喜。有人猜測，是對手公司舉報該片抄襲《卡門》，公司高層思量后，將其從參賽名單里拿了出去。

誰也沒能想到，那部“沒希望”的商業(yè)片《家有喜事》，卻意外為他摘下亞洲影展最佳導演獎。

父親的遭遇，王晶記在心里。“我決定走不空談只務(wù)實的路。”

左二為王晶 左三為王天林

“賺錢”二字，刻進王晶的骨子里。他剛從香港中文大學畢業(yè)，就一心要進TVB。父親介紹他去《歡樂今宵》寫段子，一個段子八塊錢。

第一個月，他賺了96塊，不多不少。

第二個月，他已摸清寫段子的路數(shù)，產(chǎn)量驚人，工資漲到800塊。

在TVB這些年，他寫下《陸小鳳》《楚留香傳奇》等經(jīng)典劇本，成為業(yè)內(nèi)有口皆碑的編劇。

1979年，好友黃霑跟他說，當導演能賺更多。如果能與邵氏簽約，定金就有一萬元。

王晶想都沒想，轉(zhuǎn)頭就遞了辭呈。第二天就在邵氏高管的跑車車頂上，簽下了電影合約。

王晶

王晶有個絕活：他看票房，誤差不會超過25%。

處女作《千王斗千霸》開拍前，他找到老板邵逸夫，主動提出降薪，只求與電影共榮辱，拿分紅就行。

1981年，電影上映，票房驚人，506萬元。王晶分到25萬，遠超同行導演的薪資。

每個進入邵氏公司的人，都會聽到一個經(jīng)典的故事。王晶也一樣。

香港四大才子之一的蔡瀾曾問過邵逸夫：“我們可不可以拍十部片，賺九部的錢，去拍一部不賺錢的電影呢？”

邵逸夫反問：“既然十部都賺錢，為什么要拍九部呢？”

后來，王晶拍了部文藝片《笨小孩》，女主角憑此登頂影后。電影口碑好，卻賠得精光。

王晶決定，再不拍文藝片了。“偶爾賠錢還可以，部部賠，誰理你？”

有人說，王晶近十年的電影，爛透了，不愧為“爛片之王”。

這一說法并不準確。在他拍攝的電影還不超過10部時，就有人說他爛了。

1984年，他拍攝的《青蛙王子》被罵得最慘，但他也就此坐上“邵氏最賣座導演”的位子。

《青蛙王子》中的鐘楚紅

很多粉絲給王晶寄信，說他的電影就是“屎尿屁”。王晶也不甘示弱，說他們是“一群下雨前的飛蟲，又吵又無知”。

“我拍的是純娛樂片，你給錢，我就收，過一個肥年。我不拍，還惹麻煩。”王晶說。

王晶回憶起那時的香港電影圈，訂單幾乎接不過來。導演為錢，演員也是，軋戲飛紙都是常有的事。

周潤發(fā)拍《英雄本色》時，同時在軋四部戲。有次，周潤發(fā)遲到，前輩勸他好好拍，周潤發(fā)說：“我們撈嘛，不怕。”

結(jié)果，“撈”的這部《英雄本色》，贏得了金像獎。

周潤發(fā)《英雄本色》

當然，業(yè)內(nèi)人也罵過王晶拍爛片，沒底線。

爾冬升曾經(jīng)公開罵過王晶：“王晶拍的戲多就代表他厲害嗎？看看他拍的都是什么！我不拍王晶投資的電影，接他的戲?qū)ξ襾碚f是一種侮辱。”

王晶也不示弱：“爾冬升的戲，我從來不關(guān)注。”

但他又忍不住嘲諷幾句：“爾冬升的戲，一百萬票房都不到，有一部香港票房倒是三千萬，但成本是四千萬，拍了兩年吶！”

爾冬升的母親和王晶的父親是老相識。兩人碰面：小孩子鬧別扭，咱別管。

后來，馮小剛一度被稱為“內(nèi)地王晶”。

爾冬升出來解圍：這是抬舉王晶了。

王晶的電影，真就全是糊弄事嗎？非也。

電影專家大衛(wèi)·伯德維爾的一番評價，可以一讀。

“基本是各種胡鬧笑料的穿插，包括惡作劇與認錯人，蒙騙與失憶，以及人體排泄的洋洋大觀。他的電影并非放任率性，而是機關(guān)算盡。”

看上去是過分湊合的笑料拼貼。實際上，他的每個點，都在賣力地取悅觀眾，精準地打在票房的增量上。

《千王之王》中的王晶

王晶愛錢，同時也更能與因貧致困的人共情。

90年代初，他正在找女主角，恰巧在臺灣寫真集上看到了舒淇，當即拍板，去臺灣，簽女郎。

第一次面試，舒淇就鴿了他八個小時。

攀談中，王晶了解到舒淇的故事。她原名林立慧，16歲輟學養(yǎng)家，一開始做模特，后又簽給黑社會大佬柯俊雄，沒什么錢，一直得出去工作。

舒淇對簽約很感興趣，但首先要解決一件麻煩事：與黑社會大佬解約。

王晶聯(lián)系上柯俊雄，對方漫天要價：500萬解約費。

幾乎是天價。王晶和好友文雋抱著合同，翻來覆去地看。靈光一現(xiàn)，他們發(fā)現(xiàn)舒淇簽約時未成年，合同不合法。

一分錢沒花，哥倆就把舒淇帶去了香港。

柯俊雄氣到放話：我要搞死王晶。

舒淇

他們簽約了6部大尺度戲。

拍完第二部時，王晶有些后悔，他找到文雋：“我們錯了，不要浪費她的天賦，后面我們就拍正常的戲給她演，不要讓她跟艷星混在一塊。”

此時，舒淇已一夜成名。王晶卻選擇，不要繼續(xù)消費舒淇的名氣。

很多黑道也找上門來，讓王晶安排他們和舒淇吃飯，價錢隨便開。王晶統(tǒng)統(tǒng)拒絕了，并且撂下一句：“看清楚，我們不是那種人。”

他把舒淇推薦給準備拍《色情男女》的爾冬升。

1997年，舒淇憑借《色情男女》獲金像獎最佳女配角，此后徹底與三級片告別。領(lǐng)獎時，舒淇哭著說：“我要把脫下去的衣服，一件件地穿回來。”

《色情男女》張國榮和舒淇的劇照

是誰把舒淇拖入三級片的泥淖？人們將不滿的目光對準了導演——王晶。

做情色片的導演，是一件丟臉的事嗎？王晶不這么覺得。

“我是根據(jù)市場的需要來拍片的，但我拍什么都要拍到最好，這種片子我要拍到女孩子都愿意看。”

后來，舒淇為了幾百萬片酬的角色，推掉李安的《臥虎藏龍》。很多人說她眼光短淺，只有王晶站出來支持她。

因為他知道，那些錢對曾經(jīng)為錢所困的舒淇而言，有多重要。

王晶幫過的人，不止舒淇。

他主動給古天樂漲片酬。

當時古天樂片酬不高，一些污七八糟的戲也找他拍。王晶看不下去，和古天樂簽戲的時候，他主動把片酬拉高，給古天樂加錢，提高報價。

一些不好的戲，從此被片酬擋在門外。“我覺得在市場上，那個人值那個錢，你就得給。”

劉德華的公司曾一度瀕臨破產(chǎn)，王晶一口氣和他簽了6部戲，補上了資金缺口。劉偉強曾經(jīng)是片場的攝像，王晶認定他有才華，資助他拍片，后來劉偉強的名氣一度紅過王晶。

1984年，王晶拍電影《鹿鼎記》，他力排眾議，舍梁朝偉，取周星馳。開拍前，他和金庸談起了選角，金庸落筆：不做第二人選。

周星馳和王晶

此后，周星馳與王晶組成“王炸組合”，拍一部紅一部。《九品芝麻官》《百變星君》《整蠱專家》，都成為一代經(jīng)典。

只是后來，二人也為錢生出了罅隙。

王晶曾在自傳里，講述了二人的矛盾。

他曾想與周星馳合作《少年李小龍》，資方給出800萬港幣的制作費，讓周星馳和王晶分紅。周星馳三次修改分紅比例，從六四分改成七三分，最后改到八二分，周八王二。

王晶說：“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但后來，周星馳仍選擇放棄《少年李小龍》，去拍《武狀元蘇乞兒》。

將二人矛盾放大的，還有《千王之王2000》。主演是張家輝，王晶邀周星馳來客串。據(jù)王晶在相關(guān)采訪中所述，一個禮拜的拍攝，周星馳要價800萬港幣。

電影上映時，反轉(zhuǎn)出現(xiàn)了。王晶硬生生把周星馳寫成“領(lǐng)銜主演”。當時在市場上，邀周星馳主演的片酬已接近2000萬港幣。

《千王之王2000》海報

這套幫古天樂解決麻煩的方式，最終被王晶用來對付周星馳。

多年后，在節(jié)目中，王晶說：“周星馳從來不會為香港人拍，他只是為錢拍而已。”

主持人本能地接了一句：“跟你一樣嗎？”

1990年，導演許鞍華將自己與母親的故事，改編成電影《客途秋恨》。

王晶碎嘴：“誰會愛看胖胖的老女人的故事？”

許鞍華與王晶從此交惡。有媒體拱火，許鞍華便直言：“我認為王晶拍戲態(tài)度不端正。”

后來，許鞍華要拍《天水圍的日與夜》，資方都在觀望，無人愿投。王晶伸出援手。該片一舉斬獲金像獎4項大獎，但票房回報僅與投資持平。

《天水圍的日與夜》

許鞍華要拍《天水圍的夜與霧》《得閑炒飯》等文藝片，王晶都繼續(xù)提供投資，供她創(chuàng)作。許鞍華說：“這個風險很大，我挺感激王晶的。”

這些片，無一例外都賠了。

有人問王晶，這么做圖什么。

他露出標志性的“肥螳螂”笑容：“反正投的起我就投唄，而且也不是太貴，太貴就沒辦法了。”

后來，他還資助了一些名導演拍文藝片，并要求不要寫上自己的名字，以免“爛片濾鏡”影響口碑。

只有一次，他流露出了一些別樣的情緒。他認為，文藝片對于電影行業(yè)是“根基”般的存在，冒點風險也值得，“拍商業(yè)片賺錢補回來就是。”

90年代，市場崩潰，港片沒落。名導紛紛北上，去內(nèi)地尋找機會。

但王晶與文雋、劉偉強堅持留在香港，合開電影公司。他頂著賠錢的勢頭，讓劉偉強拍下《古惑仔》等影片，引爆“古惑仔”潮流，締造港片最后的輝煌。

《古惑仔之人在江湖》

王晶炮制大量的爛片，卻養(yǎng)活了一眾香港電影人。在此之前，大多數(shù)人都是停工狀態(tài)。

這些片子，王晶沒能大賺一筆，也沒虧，能回本。

有“香港電影教父”之稱的吳思遠，曾被王晶罵過，如今也不計前嫌。

他說：“你們光覺得《無間道》救市，實際真正救市的是王晶。要不是他保留了香港電影的一些種子，現(xiàn)在香港電影早就完蛋了。”

2014年，在一次聚會上，爾冬升、王晶、王家衛(wèi)合影，被稱為“世紀合照”。

王家衛(wèi)、王晶、爾冬升世紀合照

“新時代已經(jīng)在眼前了，期望我們同業(yè)之間放下不必要的爭執(zhí)和成見，為我們行業(yè)長遠的目標緊密合作，一起面對充滿挑戰(zhàn)的未來。”爾冬升說。

爾冬升的新電影上映后，王晶在微博上幫爾冬升宣傳，一笑泯恩仇。

“香港導演站在一起的時候，都是互相提攜，互相幫助，有什么私人恩怨，都會先放到一邊。”王晶說。

有人問王晶，最欽佩的香港導演是誰？

王晶的回答是，吳宇森和許鞍華。

這么多年，王晶被媒體追問的問題，大多相似。

人們期望，在他身上能找到，一個理想主義者的泯滅。然而他總是坦坦蕩蕩地說出，電影不過是門生意。

“你有沒有像有些導演那樣，超支也要拍，一定要拍到我心中的那個結(jié)果？”

“我會計算，超多少，能得到多少。”

“你會不會賺夠了錢，選擇去拍一個有藝術(shù)性的片子？”

“不會。如果我有錢，我不拍戲，我去投資別的行業(yè)，賺得要多多了。”

“在你心中，有沒有一個理想的電影？”

“我覺得沒有電影是理想的，時間會令你失效。”

王晶，想成為王家衛(wèi)嗎？

王晶 王家衛(wèi)

他曾經(jīng)寫過一部電影《精裝難兄難弟》。主角叫王晶衛(wèi)，一個從現(xiàn)代穿越回粵語片時代的戴墨鏡的導演。要回現(xiàn)代只有一個辦法：拍一部有人能看得懂的電影。

電影里，王晶給王晶衛(wèi)的設(shè)定是，拍的影片被全世界禁映，所有影評人都給了零分。

他給自己安排了一個角色，穿背帶褲的小胖子王星。

王星很崇拜王晶衛(wèi)，在那個虛構(gòu)的世界里，他是唯一能欣賞和理解王晶衛(wèi)的人。

王星拉著王晶衛(wèi)：“我要拍你那種電影。”

王晶衛(wèi)說：“傻小子，別拍我那些了，你拍拍你的《賭神》《追女仔》吧，你記得戲中加點屎尿屁的片段，會有人喜歡的。”

“你不低俗，怎能顯得哥哥高格調(diào)呢？”

聽完此話的王星，放下了心中的情結(jié)，一跑一跳地奔向了遠方。

《精裝難兄難弟》視頻片段

如今，王晶很少再去反駁“爛片之王”這一稱號。

2021年，在《導演請指教》的舞臺，三人相爭。《色情男女》的那一片段仿若照進現(xiàn)實。

一位新人導演的作品公映后，學術(shù)派和商業(yè)派爭鋒相對。電影是要面向自己，還是面向觀眾？

王晶插了一嘴，問道：“你想不想成功？”

他成了羅家英的那個角色。

導演的話，和張國榮的臺詞，如出一轍：“我覺得我按照我的方向走，我會成功。”

王晶無奈，最后勸了一句：“你多少考慮一下賺錢，考慮一下市場吧。”

席間，一位向來斯文的影評人嘲諷道：“對，因為王晶不做王家衛(wèi)。”

而王晶笑了笑，不說話了。

參考資料：

1、圓桌派：《“執(zhí)生”：拍到吐，搞笑慘》

2、搖滾客：《千萬不要在王晶面前裝逼》

3、X博士：《王晶其實被低估了》

4、毒眸：《沒有理想的電影人不傷心》

5、時尚先生：《王晶：我的人生無法復制》

6、南都周刊：《專訪王晶：我的每一部戲，都是認真拍的！》

7、今日早報：《爾冬升和朋友們的故事：王晶曾罵他是三流導演》

圖片來源：視頻截圖、網(wǎng)絡(luò)

原標題：《王晶：是我讓舒淇拍三級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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