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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廊橋,熱烈的遺夢:火了25年的中年“杰克蘇”童話
廊橋是一種有遮蓋的橋梁。路人經過一段幽暗隱蔽的空間后,已身在彼岸。

作者當年如有神助,只花了11天,就寫出這部轟動一時的中長篇小說。1992年小說一問世,立刻大獲成功;1995年又被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和梅麗爾·斯特里普搬上大屏幕,兩位老戲骨深情演繹的情感糾結再一次引起了人們的共鳴。讀者和觀影者表達共鳴的方式包括勇敢地走出無趣的婚姻、轉身追尋真愛。這可能是小說史上直接引發離婚潮的著名案例。
是的,小說描述的就是曇花一現又蕩氣回腸此恨綿綿無絕期的中年人士婚外戀故事。
1960年代某一天,一位自稱“最后的牛仔”的中年攝影師羅伯特,與一位獨自在家的農夫之妻弗朗西斯卡,相遇相戀,認定對方就是生命唯一真愛。四天纏綿之后,弗朗西斯卡決定放棄羅伯特,忍痛留在原地,繼續承擔妻子和母親的責任。多年后,兩人先后去世,都留下遺囑,把骨灰拋灑在見證他們愛情的麥迪遜廊橋下,從此魂魄相依。
情節簡單,感情真摯。既贊美了可遇不可求的愛情,又歌頌了婚姻家庭之責任。但是小說的影響力似乎主要表現在第一點。連作者本人都被打動了:小說出版并成功之后,他揮一揮衣袖,也告別了自己36年的婚姻。

小說大篇幅描寫羅伯特的成長經歷,大段記錄他關于物化世界的評論,大力氣刻畫他獵豹一般堅硬又靈活的身體姿態。他寫詩、拍照、旅游、彈吉他,身體狀況是“肩膀的肌肉很寬,肚子平坦地像刀片”,懂得散步的時候誦出精致妥帖的詩句,晚飯后羞澀地邀請弗朗西斯卡在燭光中共舞,和弗朗西斯卡喝白蘭地碰杯時會說“致古老的夜晚和遠方的音樂”,弗朗西斯卡聽了以后倒吸一口氣。相信書外文藝體質的女讀者們閱讀所有這些羅伯特的細節,都會微醺。


作者對羅伯特的描繪是完全傾斜的,和女主相比,是失重不協調的。但這沒有關系,因為這是故事成立的關鍵。男主必須足夠燃,足夠值得,足夠有趣,足夠讓女主從身體到靈魂都全面陷落。
這也是言情小說家的通病,或者說特點:人物塑造上躲不開“瑪麗蘇”、“杰克蘇”的魔性光環。因為都是作家們理想的投射,所以男作家筆下出杰克蘇,女作家則負責產瑪麗蘇。蘇家的杰克和瑪麗在言情小說界輪流負責扛下主角大旗,其他角色包括愛情的另一方,說起來也是主角,其實都是配戲的。配戲的內容主要是展現各種神魂顛倒的狀態。
《廊橋遺夢》男主羅伯特的“杰克蘇”光環相對比較含蓄,照耀的對象也只是女主弗朗西斯卡一人。女主表示很無辜,完全身不由己:主動上車帶路,邀請男主喝茶,摸黑去廊橋上留小紙條,當攝影助手,請吃晚飯,精心打扮約會,最后是靈與肉的結合。感情線走得很順很流暢,每一個步驟都能夠銜接,理由也充分,因為男主的光芒一點點在釋放,指引著前進的道路。
在羅伯特和弗朗西斯卡通宵纏綿之后,再一次發光發熱,對弗朗西斯卡說了這樣一段話:“我在此刻來到這個星球上,就是為的這個,弗朗西斯卡。不是為了旅行攝影,而是為愛你。我現在明白了。我一直是從高處一個奇妙的地方的邊緣跌落下來,時間很久遠了,比我已經度過的生命要多許多年。而這么多年來我一直在向你跌落。”
建議直男們背誦。



《廊橋遺夢》劇照。
主人公羅伯特是如此一個可以讓任何女人動心的男人,瘦削、堅硬、溫柔、敏銳,還帶著點羞澀,“力氣真大,簡直嚇人”,通宵使力之后還能說出如此令人耳熱心跳的情話。相較之下,女主人公弗朗西斯卡如此普通:一個農婦,豐滿、健壯。作者一鼓作氣完成這部小說,力氣大部分都用在男主的人物設定上,實在偏心。故而女主人公弗朗西斯卡被男主人公愛上的理由略顯牽強,只能說是勉強成立——弗朗西斯卡的質樸外表下面深藏著無可言說的詩情畫意,她懂得詩歌、理解生活、善解人意,樣子也是“風姿綽約”的,她正等待著被真愛點石成金。
電影《廊橋遺夢》里梅姨的演繹讓女主的魅力值飆升。相較小說而言,電影里男演員伊斯特伍德年紀偏老,行動也實在無法達到小說里的各種酷炫比喻“風一樣”、“箭一樣”、“豹一樣”的狀態,而梅姨打破了小說一邊倒的不平衡感,增強了女主人公的光輝,讓這段激情更有說服力。梅姨在電影里增加了非常多略顯神經質的小動作,扶額掠發,舉手投足之間既平添嫵媚,又補充說明了弗朗西斯卡農婦外表下敏感浪漫的少女心。
小說的人物設計分析至此,可以看出,完美符合婚外情標配——神秘的優雅的健壯的男人、在無趣婚姻中深埋情懷的女人。不妨換一換性別——神秘的優雅的美麗的女人、在無趣婚姻中深埋情懷的男人——又會是一個動人的故事,一段動人的情愫。
很老套啊,竟然獲得如此成功,產生如此影響,激活了那么多僵死靈魂,紛紛爬出愛情墳墓,繼續回到人間游蕩。

有趣的是,小說的結局卻是相反的。弗朗西斯卡這一縷幽魂,竟然放棄了羅伯特,放棄了浪跡天涯,放棄了“詩和遠方”,乖乖地繼續釘在此地,溫柔地承擔著沉重的責任,為人妻、為人母的責任。
事實上,小說唯一的一次,讓低調的弗朗西斯卡大放異彩的篇章,就是她拒絕羅伯特,滔滔不懼陳述她選擇留下的原因。讓讀者驚訝地挖掘到弗朗西斯卡深藏不露的演講辯論之能力。
弗朗西斯卡在這里表現出冷靜的思辨能力。
她的觀點是,第一,反正羅伯特已經擁有了她的靈魂,她的靈魂已經囚禁在他那里,她已經交托自己,走不走都一樣。第二,如果她走,她老公和孩子肯定受不了,光是閑言碎語就能毀了他們。第三,如果她走,她以后畢生的思想負擔也會毀了她自己,而她也不再也不會是羅伯特現在所愛的女人。
正面反面側面論證完畢,結論是,她不走,不能走。
之后有經典的一幕,弗朗西斯卡坐在丈夫身邊,前面就是羅伯特的車,她還有最后機會沖向男主汽車,一走了之,但是“她的責任把她凍結在那里”。


小說最后用幾封信,包括弗朗西斯卡留給孩子們的遺書,再次交代了他們至死不渝,又隱忍含蓄、顧全大局的忠貞愛情。
愛情是火,倫理是水,水火不容。愛情之火摧枯拉朽熊熊燃燒之后,一大盆冷水嘩啦澆上,只留一絲懷念的青煙裊裊,纏繞盤旋。死灰不復燃。
可以說,這部小說真正的重量,在這里落了秤。
倘若弗朗斯西卡就這么一走了之,首先他們未必就能走進那遠方,詩意地雙宿雙棲了,最糟糕的是,女主人公身上最閃光的品質:對生活的理解,就完全消解了。最后把她凍結起來的“責任”,其實不僅僅是她的倫理責任,而是那十分的“同情心”——她能夠體會,倘若她離開,帶給丈夫和孩子巨大傷痛。這才是她不能承受的,所以寧愿選擇懷念和遺憾。這種同情心,讓弗朗西斯卡這個人物立體起來,高貴起來。
在同情心方面可以類比的是《生命不可承受之輕》里的托馬斯,一位魅力四射又完全受情欲左右的外遇慣犯。雖然很愛妻子特瑞薩,但他總是會有那么多機會亂搞。最后讓他放棄自己這個習慣的,不是其他,正是他的“同情心”。每次他外遇,特瑞薩的各種噩夢和精神上的痛苦折磨,讓他感同身受,最后連他自己也受不了這種痛苦,于是徹底擺脫了生命不可承受之輕。
當然昆德拉的這部小說的格局和立意和《廊》不是一個量級。《生》的感情故事只是其中一條明線。題外話。

走過一段幽暗隱蔽的廊橋,不管是陽光燦爛,抑或風雨如晦,都已身在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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