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易大經︱1月讀書記
《壯歲集》,陳凡著,香港何氏至樂樓叢書之三十四,1990年印

《壯歲集》薄薄的,僅五十一頁,收舊體詩一百余首,詞十二首。大抵和他那輩的文人作家會寫毛筆字一樣,舊體詩也屬于必修課,然而究竟有沒有成就,還要看詩人的天分與興趣。這部詩集最為豪華的是序跋陣容:依次由出版方至樂樓何耀光、錢鐘書、饒宗頤三人寫序,黃裳作跋,能讓后三位一起“站臺”的待遇,可能陳凡之后無人享受了。
馬文通先生還送了我一本香港作家也斯的《記憶的城市 虛構的城市》,這兩本書都是茶敘中我提到比較感興趣的,實在感謝。我還他一冊《日本古典俳句選》,湖南人民出版社“詩苑譯林”叢書之一,扉頁上有“馬文通藏書 1984.10.3購于廣州北京路”字樣,并鈐蓋“馬文通藏書”朱文方?。〞线€有一行我寫的“〇五新年東川路舊書店” )。其實十多年前,在廣州淘書的人對這個藏書標記應該不陌生,記得友人張曉舟也買到過,還寫了文章。但大家都不知道馬文通即翻譯過茨維塔耶娃、阿赫馬托娃、布羅茨基等俄國文學名家的馬海甸先生。后承馬先生見告,當年祖屋失竊,自他青年時便開始搜集的藏書才會散見于廣州各大舊書店,他每次回廣州也會淘一些。我買到也是一種書緣,附記于此,算是記錄此地書林的“一段小滄?!卑?。
《忘山廬日記》(上下),孫寶瑄著,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4月版


寶瑄的父親詒經曾任光緒朝戶部左侍郎,哥哥寶琦先后做過順天府尹和駐法、德公使,入民國后做過北洋政府內閣總理,岳父則是李鴻章的哥哥瀚章。但他的仕途似乎一般,歷任工部、郵傳部及大理院主事,見證了郵傳部成立前后的種種變化和風波,比如尚書三天兩頭換一個,下面的人當然無所適從。岑春煊做事雷厲風行,寶瑄很是欣賞,可惜馬上又被朝廷調去了四川。最后待下來的尚書陳玉蒼,與他尤其不相得,一度搞得他要辭職。
寶瑄雖生于官宦之家,卻性喜讀書,他的這部日記,最早命名為《梧竹山房日記》(“林鑒唐名其齋曰竹柏山房……而余齋前有梧、有竹,因亦自顏曰梧竹山房”),后改今名(讀《永嘉禪師語錄》“余因自號忘山居士,名其廬曰忘山廬”)。他天天讀書,甚至連去上班的路上(坐轎子里)也在讀,不僅讀中國書,還讀西洋書,做大量的筆記,發大量的感想,所以他的這部日記內容實在龐雜得很,個人精神、物質世界的記錄都保留了,是很好的研究樣本,可以見到晚清民國間的知識分子看西方和救亡圖存的內心世界。
寶瑄愛寫詩,格調高古,與晚清詩人們的積極用事有區別。他有詩描寫當時的新潮事物,如詠德律風、自來水等,也是一時風氣,不獨他一人(夏敬觀便以五古詠飛機),但他大部分的詩,都有魏晉人氣質,比較曠達,如和陳玉蒼頂撞后,便寫了好幾首,大有排遣寄托之意。他的日記,寫景狀物,描摹宛如小品文,可見他的文學天分(鄭孝胥的日記也有此特點,確是文學大家),談詩論藝,每每也有自己的看法。寶瑄據說被評為晚清四公子(歷來說法不一,此為余紹宋記載,四人為丁惠康、譚嗣同、陳三立、孫寶瑄),他身上確實有點二代的戇氣,除了不太鳥上司外,又如動輒稱自己的哥哥為“鄰居”。日記里有些地方也挺魏晉范的,如:“晡,至廠肆,欲購《中西度量權衡表》未得,在會經堂見有販騾來者,肥健可愛?!边@個人是不是也很可愛?
去年讀《鄭孝胥日記》,經常見到有“慕韓(按,即寶琦的字)來”的記載?,F存《忘山廬日記》里有兩處提到鄭孝胥,均非交往記錄。有意思的是,一度與鄭孝胥談婚論嫁的名妓金月梅,寶瑄也是其粉絲之一(另外一個值得一提的粉絲、鄭孝胥的情敵,是周一良的叔祖周立之),有十八處之多。寶瑄第一次記金月梅,在辛丑年(1901)三月三日(巧的是,也在這年,鄭孝胥三月十四日的日記里第一次出現金月梅),有次寶瑄在樓下,聽到金月梅在樓上鞭笞養女,不下來見他,十分生氣,拂袖而去。最后一次記載已是1908年,在山海關附近偶遇。他對金月梅評價不算低:“月梅人極伉爽,善應對,落落有丈夫氣。”不過金月梅后來這三個人都沒跟。
中華書局的點校者序言里提到上古版出版較早,學界關注較多,并做出了許多成績云云。一時手癢搜索了幾篇,其中一篇談寶瑄與友人邵二我的關系,羅列了邵出現多少次,每次大概談什么(像我這樣,呵呵),而對邵是個什么樣的人,生平如何,卻沒有介紹。還有一篇寫孫寶瑄喜歡看殺頭云云,只引了一則,其實孫寶瑄日記里有兩則提到殺頭。然而是否可以歸為他喜歡看殺頭呢?
《林紓家書》,商務印書館2016年5月版

另外一冊即《林紓家書》。林紓給幾個兒子的信,簡直操碎了心,并非兒子都不成器,而是他的面面俱到細心體貼語重心長,跟今天做父母的很像。中國人的誡子書,并非一律板著面孔,也并非只有《傅雷家書》一部洋溢著父母之愛。他叮囑兒子林璐在學校要記得“落后”,這個思想很有意思。不愿意參與社會運動,固然體現他的保守風格,但他看重一心做學問,不也很值得尊敬嗎?可惜的是,他諄諄教誨的這個兒子,最終也沒有繼承其衣缽,在給另一個兒子的信中可以看出,林紓已經放棄這個晚上帶著老婆出去看電影的年輕人了。
林紓家書的注解中提到了陳璧,即孫寶瑄的頂頭上司陳玉蒼。陳氏為福建侯官人,與林紓為世交:“陳紀為玉蒼伯世兄,汝當加意和睦,不可口角失歡。彼此為世兄弟,即同手足也。”民國后陳璧寓居北京,林紓家書還透露了當年陳璧的一件慘事。陳璧侄兒陳繩寓居陳府,辛亥革命起,陳璧避居天津,給陳繩管家,結果管得太嚴,被其仆人董氏殺害,嫁禍于陳璧父子:“陳玉伯之侄伯臺(陳繩之字)被人殺死,投尸井中??淌哑鸪?,外間謠言,咸謂為玉伯所殺??滔卵簿?、偵探日五六人將玉伯守住,不知起訴后如何。年老遇此奇慘之事,殊可悲也?!保?span style="color: rgb(153, 153, 153);">1913年11月25日信)后來林紓寫信給軍政要人徐樹錚申訴此案,加上陳家請了黃遠庸等律師,陳璧父子終被無罪釋放。孫寶瑄卒于1924年,但他的日記僅保存至三十五歲那年(1908),對老上司的這件奇案,不知這位至情至性的公子會在他無所不包的日記里作何評價——最早的1893年的日記里,便記錄了二周的祖父周福清因為科場舞弊案被定監斬候一事。
《繆鉞先生學記》,繆元朗編,四川大學出版社2016年8月版






- 報料熱線: 021-962866
- 報料郵箱: news@thepaper.cn
互聯網新聞信息服務許可證:31120170006
增值電信業務經營許可證:滬B2-2017116
? 2014-2025 上海東方報業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