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孫皓暉寫下第一個字已經過了21年，距離該系列的第一部開拍已經過了11年。因為種種原因，我們現如今眼前的這一部“大秦帝國”系列第三部《大秦帝國之崛起》已經是好幾年前的電視劇了。

《大秦帝國之崛起》海報

沒想到蟄伏數年，最后悄然在央視播出。突然襲擊，所有人都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也沒有想到，一部有著種種缺點的《大秦帝國之崛起》卻能引起大眾的歡騰，在豆瓣網上甚至一度被推到了九分以上。和近幾年好幾部名不符實的熱門高分電視劇一樣，我相信群眾對它們的喜愛是由衷的、自發的。但同時，它的質量與十年前那些無人問津的七八分歷史劇，如陳道明和胡軍主演的《臥薪嘗膽》等也相差無幾。

有意思的是，如今評判電視劇好壞的標準，“良心”仿佛成了電視劇的最高配置。有的團隊千篇一律地宣傳自己有多摳細節，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種原地打轉甚至倒退的創作態度，距離那些真正的殿堂級的瑰寶還差好幾里地。

從目前得到的消息來看，“大秦帝國”系列電視劇的節目組，很希望自己能交出一份既有質量又有市場的答卷，接下來它們還會拍這個系列的最后兩部。因此我想，有必要對這部劇嚴格要求一下，用高一些的標準來評價它。

好與壞，我們一并說。

一、終于“崛起”

“大秦帝國”第一部《大秦帝國之裂變》海報

“大秦帝國”第一部開篇，秦國積貧積弱、山河破碎，適時衛鞅入秦，秦孝公與之商討一番后決定推行變法，由此帶來了秦國的強盛和商鞅的功業。可以說，第一部的線全都壓在秦國，而秦國和商鞅慢慢壯大的故事線也是一致的，只需要牢牢扣住兩條線塑造人物，秦孝公、商鞅等形象躍然紙上而又活在熒屏前，第一部就可以算作是成功的。

第二部《大秦帝國之縱橫》海報

第二部講述的則是秦孝公的兒子秦惠文王的故事。秦惠文王身處的時代，秦國終于有了自己的話語權，能夠在列國面前說得上話，但說得上話不代表一家獨大。因此故事開頭為秦公相王，故事中間的主干部分則是秦相張儀斡旋于六國之間，于是有了嚙桑會盟、張儀戲楚等故事，終于在第二部最后，秦國開始隱隱然擁有了超越它國的能力。

然后秦國發生宮廷政變。秦惠文王死后，繼承他王位的先是長子秦武王嬴蕩，奈何嬴蕩作死，為了炫耀自己的武力舉鼎而亡。他死后，弟弟們競相爭奪王位，此時遠在燕國為人質的秦惠文王妃子羋八子和兒子嬴稷在羋八子同母異父的弟弟魏冉的幫助下，回到秦國，奪取王位。羋八子也因此成了太后。此后，由于魏冉平定了意圖篡位的公子壯，是以宣太后和魏冉權傾朝野。

然后我們迎來了第三部。

從“裂變”、“縱橫”到“崛起”，故事的脈絡無非是秦國的發展，這不是戰國，而是秦嬴一家的故事。因此，在第三部里，故事主線自然是秦惠文王的兒子嬴稷。不像老成持重的秦孝公，也不像野心勃勃的秦惠文王，嬴稷在即位之初就活在宣太后和舅舅魏冉的陰影下，幾十年后才終于大權得握。

《大秦帝國之崛起》中，張博飾演嬴稷。

在《史記》里，我們能看到嬴稷出現在《秦本紀》里，也能看到魏冉出現在《穰侯列傳》里。但一方面，嬴稷年輕時的人生沒有任何記載，當了秦王之后做過哪些事情，哪些出自于他之手，哪些是出自四貴集團（即嬴稷的兩個舅舅和兩個弟弟），也無從得知。可以說，這樣一個人物雖然出現在了史書上，面目卻是陌生的。

另一方面，關于重要人物宣太后的介紹更是散逸在各類史書中。《史記·楚世家》里能發現蛛絲馬跡，《戰國策》里也能看到零星半點，卻沒有專門的傳記。

在此情況下，塑造好最重要的兩個角色羋八子和嬴稷，《崛起》就活了一半。

羋八子登場于第二部《縱橫》，第一幕里，作為一個未婚女子的她，躺在床上正與義渠駭做愛。

這樣的一個人物形象是顛覆的，編劇為何敢如此大膽地將羋八子塑造成這樣一個威風八面而非嬌柔可憐的女子呢？

因為她來自楚國。

楚國幾乎囊括了整個長江流域，要知道中國文化隸屬于大河文明，這種文明下的民主往往是千年不變的農耕社會，自給自足，也更易成為一個整體。但中國地域遼闊，單看黃河流域和長江流域兩岸所生長的古人，也有很明顯的區別。在中原黃河流域，黃河泛濫，水災頻發，加上生產力低下，因此中原的人們不得不依附于集體；而長江流域雖然也屬于大河文明，但南方的自然條件顯然比北方要好。

《史記·貨殖列傳》里有言：“總之，楚越之地，地廣人希，飯稻羹魚，或火耕而水耨，果隋蠃蛤，不待賈而足，地埶饒食，無饑饉之患，以故眥窳偷生，無積聚而多貧。是故江淮以南，無凍餓之人，亦無千金之家。”楚國地廣人稀，自然條件優越，楚人對集體權力的需求不像中原百姓那么強，因此楚人的個體意識也更加澎湃。

第二部里，羋八子的故事從未在史書上有過記載，編劇卻能大膽地塑造出她獨特的風姿。沒有模版可以借鑒，可見，這是編劇吃透史書、深刻了解文化差異后的表現。

第三部《崛起》里，寧靜飾演的宣太后。

到了第三部里，羋八子成了宣太后，這時的她不但沒有被束縛住自己的個性，反而因為種種原因釋放了自己的欲望——對權力的追求、對性愛的渴望。

秦國地處西疆，不僅和中原大國有聯系，與游牧民族也有接觸。加上秦國先祖秦非子本來只是給周孝王養馬的，因而秦國向來被中原排斥。既然與中原文化格格不入，那么秦國自然就沒有經過“教化”了。盡管羋八子所處的時代已經有了商鞅對性關系的約束，但當時的秦國依然存在著許多“未開化”的情景。

《戰國策·韓策》里就有記載：“宣太后謂尚子曰：‘妾事先王也，先王以其髀加妾之身，妾困不支也；盡置其身妾之上，而妾弗重也，何也？以其少有利焉。今佐韓，兵不眾，糧不多，則不足以救韓。夫救韓之危，日費千金，獨不可使妾少有利焉。’”

當時韓國使臣前來秦國希望秦國出兵救韓，宣太后在朝堂上直截了當地說：“本宮侍奉我王時，若是他坐在我身上，我就會覺得疲憊不堪，若是他將整個身軀臥在我身上，本宮倒覺得不那么重了，那是因為這樣做對我有好處。凡事對我有好處，我才會覺得舒服，如今你要我秦國去救你韓國，如果只是耗費我的國力、財力、兵力和糧食，那秦國又為何會那樣做呢？”

這樣一個任性的女人，卻又不完全是任其心志，而是事事以秦國利益為先。很多年后，年老的宣太后遇見自己的老情人義渠駭時，本想和他好好相處，卻因為義渠駭密謀顛覆秦國政權，幾經權衡后她說：“你是我在這個世上認識最久的人了。”然后殺了義渠駭。

《史記·匈奴列傳》里就有言：“秦昭王時，義渠戎王與宣太后亂，有二子。宣太后詐而殺義渠戎王于甘泉，遂起兵伐殘義渠。”

我們看到，這個對秦昭襄王嬴稷產生重大影響的女人，雖然史書里并沒有濃墨重彩地提到她，但在編劇筆下，她終于被虛構成了一個比較可信的人物。

而她的扮演者寧靜，也絕非傳統意義上的溫柔、知性女子，無論是出道時《陽光燦爛的日子》里的米蘭，還是后來在《孝莊秘史》里擔綱飾演的大玉兒，都充滿了熱情、野性，同時存在著理性。因此，此次寧靜再度演繹羋八子/宣太后這樣的角色時，自然駕輕就熟，而她的故事塑造好了，嬴稷的人物形象才有了支撐。

嬴稷的扮演者是張博，在此之前，他最出名的形象是高希希《三國》里的孫權。但我們要拿來和嬴稷作比較的，是《蒼穹之昴》里他飾演的光緒皇帝。

秦昭襄王和宣太后，是中國歷史上第一例“太后掌權”。由于主少國疑，秦昭襄王年輕時的權力被宣太后和魏冉牢牢抓住了，而在他逐漸長大的過程中，自然不可避免地發生了與母親、舅舅奪權的矛盾。雖然如此，宣太后的腦子卻是清醒的，她知道在自己的欲望和秦國的利益之中應該如何取舍。

光緒皇帝和慈禧太后，則可以說是中國歷史上最后一例“太后掌權”（溥儀時期權力實際上在攝政王手中）。慈禧太后作為幾朝老人，始終緊握大權，不肯舍棄自己的既得利益，無論是親兒子同治還是過繼來的兒子光緒，從來都只能在她允許的框架內行使皇權，一旦觸犯了她就會立刻被幽禁。也因此，無論是維新變法還是預備立憲，慈禧都表現出了她寧可不顧清廷也要鞏固自己統治地位的野心。

因此，秦昭襄王和光緒雖然都是活在太后掌控下的君王，卻擁有著截然相反的人生態度和處世性格。盡管歷史上記載不多，但是總會有一些流露，比如貪圖和氏璧的秦王就是他。試想，如若他唯唯諾諾似光緒，又怎會表現得如此恃強凌弱呢？

這就是二人的性格差異。仔細觀察張博的表演，我們能看出，他對這兩個角色的塑造既相似又相反。

《蒼穹之昴》中，張博飾演的光緒。

光緒是一個有雄心的君主，可是這個君主盡管比較善良，憂國憂民，可是從小就在強勢得不可一世的慈禧太后身邊長大，不敢越雷池一步。從空有其表的志得意滿到最終滿盤皆輸，張博飾演的光緒絕不同于嬴稷。

嬴稷剛登場時是個熊孩子，大權旁落，于是始終表現得輕浮，或被孟嘗君田文忽悠，或因性格沖動貿然對楚王下手。而在逐漸長大的過程中，由于其母親并非完全依戀權力，甚至會對他說出“為王者，不可有讓人牽制的軟處”這樣的話，最終將他鍛造成了一代雄主。

《崛起》后期的嬴稷顯得愈發穩重、陰寒。面對白起和降卒時，他將決定權交給了白起，寒了白起的心，成了真正的崛起的孤家寡人。而他最后說的那句話更是霸氣十足：“好生吃喝，縱情享樂，沒有多少年了，六國，說滅，就滅了。”

這部劇的優點還有很多，除開已經被說盡的細節、表演、調色、畫面，還有很多方面的優點。上面陳述的只是它最突出的一個優點：在尊重史實的基礎上進行盡可能的藝術性改編。

二、可惜沒能“崛起”

之前在評論第一部《裂變》的時候說過，第一部的問題絕非歌頌軍國主義，而是外法內儒，塑造了一個偉光正、充滿了道德感的商鞅，而這樣的形象在現代文明社會是可以被接納的。

而到了第二部，編劇由對秦國充滿了感情的孫皓暉換成了張建偉和李夢，自然客觀得多，筆下的張儀也不再是正義凜然的形象，反而有著強烈的對建功立業的渴望。

第三部承繼了第二部的創作風格，幾個主要人物如嬴稷、羋八子、魏冉、白起等，都不是完全意義上的正人君子（那個時代也沒有推崇正人君子的社會輿論土壤），而是會在各種利益之間作出抉擇。也因此，雖然有人說第三部不如第一部讓人感動，但這絕非第三部的問題，相反是優點。

第三部的問題在于散。

張建偉顯然是一個有些分量的編劇，他的優點是冷靜客觀，但短板也因此暴露得一覽無遺。《崛起》著重塑造了嬴稷和羋八子兩個重要人物，這是成功的，但另一方面，這部劇里的次要人物大多卻淪為了背景板。

正如上文所言，目前為止的三部曲是延續著秦國的逐漸壯大展開的，從落后挨打到奮起直追，從斡旋周轉到如今的一朝崛起，雖然故事叫做“大秦帝國”，卻是與所處的時代環境分不開的。

先分析一下第三部講述的歷史背景。

秦昭襄王時代，楚國國力衰頹，燕、韓、魏三國弱小，先是齊國和秦國互稱東帝與西帝，等樂毅滅了齊國后，趙國又成了秦國崛起路上的絆腳石。于是長平之戰開啟，在血與火的邊緣，秦國終于走上了獨霸天下的大道，從此那扇門再也關不上了。接下來要等待的，就是絕世王者嬴政的登場。

《大秦帝國之崛起》劇照，魏冉。

而在這個過程中，秦國還遠沒能做到高枕無憂，列國國勢你強我弱此起彼伏好不熱鬧，秦國能崛起，靠的是以下幾點：一、秦法在秦地的貫徹，軍功制社會的優越性；二、社會制度的優越性帶來了越來越多的人才；三、順應時勢，對六國形勢有清楚的認識。這三點缺一不可。

有朋友戲謔秦昭襄王，說他爺爺秦孝公有商鞅，父親秦惠文王有張儀，自己卻接連碰到了田文、魏冉、范雎和白起，根本沒有屬于自己的君臣佳話。其實這恰恰是秦國國力崛起的表現，此時的秦國已不需要獨一無二的人才來輔佐。只要軍功制社會依然存在，沒了白起也會有黑起，沒有誰是不可或缺的了。

這是編劇創作的第一個難點。沒有君臣之義當戲劇的潤滑劑，觀眾看到的是目不暇接的你方唱罷我登場，如何在觀眾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這是重中之重。

以白起坑殺趙軍降卒為例。幾十萬降卒，一旦接收過來，只要有所嘩變，那便是不可避免的大災難，但是如果下令坑殺，誰也不想擔這個罵名。《史記·白起王翦列傳》里是這樣寫的：“括軍敗，卒四十萬人降武安君。武安君計曰：‘前秦已拔上黨，上黨民不樂為秦而歸趙。趙卒反覆。非盡殺之，恐為亂。’乃挾詐而盡阬殺之，遺其小者二百四十人歸趙。前後斬首虜四十五萬人。趙人大震。”

史書中將這一行為歸為白起所為，但是卻不能讓觀眾感受到其背后的力量。編劇別出心裁，設計了一出白起請秦王定奪（就是讓秦王來承擔責任），秦王卻又給白起下了一道空白詔書的戲，一來一往，戲劇沖突就有了。白起自然明白，秦王是將責任又推給了自己，無奈之下，自己下令，坑殺降卒。

值得一提的是，白起的扮演者邢佳棟之前曾在《我的團長我的團》里扮演過虞嘯卿，一位寧愿犧牲幾十個炮灰團來換取勝利的師長。此番再次出演類似角色的白起，不知他有何感想。

邢佳棟飾演的白起

編劇創作的第二個難點是如何處理六國和秦國的關系。第一部可以忽視六國只關注秦國的發展，第二部可以讓秦國處于和六國同等地位，第四部則可以讓秦國凌駕于各國。但是第三部中的秦國處于一個蛻變的過程，這樣的蛻變不是個體的變化，而是七國都在變化，難度指數倍增。

雖然名字叫做“大秦帝國”，但這一部確確實實應該當作戰國史來拍。可惜編劇沒能做到。

秦昭襄王在位五十五年，這五十五年間除了秦國，各國都誕生了許多可歌可泣的故事。其中趙武靈王餓死沙丘、廉頗將軍負荊請罪等耳熟能詳的故事全都被刪減了。也許咋一看，秦國崛起和這些國家并無干系，但是仔細深思卻能發現，七國局勢動蕩，誰也不能打包票自己就一定會成為最后的勝者，我觀望著你，你算計著我。燕王噲和子之的故事影響到了燕昭襄王接下來的決策，楚懷王和楚襄王的故事又牽連著齊、秦二國，合縱連橫錯綜復雜。

但是在這一塊，本劇松散得很。如果哪位觀眾對戰國史不了解，那么很容易看得云里霧里。

比如本劇前半段的重頭戲是蘇秦間齊（這里編劇采用的是最新的研究成果，即蘇秦并非和張儀同時期，而是幫助燕國向齊國復仇，堪稱“死間”）。前文說了，齊國和秦國互相稱帝，此時齊國若是覆滅，秦國國力自然會上升。因此，蘇秦間齊看似和秦國無關，卻是重頭戲。這一場戲中，雖然故事邏輯交代得非常清楚，但是有許多粗糙之處。

一、時間跨度大卻又不交代清楚。上一幕是蘇秦離開齊國去游說各國，下一幕就是很久以后蘇秦歸國向齊王匯報，建議加上時間字幕卡，否則會讓很多觀眾看得一頭霧水。不止如此，在齊國滅亡后，本來令人十分期待的田單復齊故事，最后竟然只出現在了宣太后的面首魏丑夫對宣太后陳述的對話中。

二、人物性格單一。我們知道，人是復雜的情緒動物，在不同時間不同情形下會有不同的反應。但劇中，無論是齊王、蘇秦、孟嘗君還是奉陽君，性格都非常單一，齊王就是有野心無能力，蘇秦就是一門心思想滅齊，孟嘗君和奉陽君就是自私自利，并沒有體現出人性的深度。而至于趙國藺相如、廉頗和楚國昭陽、屈原等，則更是平面化敘事，有板有眼翻譯了一遍典故就了事，戲劇張力消失。

三、戰爭場面潦草。第三部中的戰爭場面非常簡潔，連群眾演員都省了，旁白交代一下戰爭情況就了事了。

此外，本劇在藝術性上也有欠缺。雖然現場的收聲、古樸的畫面、制作精細的道具等能讓觀眾賞心悅目，但剪輯上卻有些小心翼翼，往往上一幕和下一幕之間的剪輯十分死板，不敢出現大膽的嘗試。

網絡版第二十集中，當王稽向秦王告知范雎的話以幫助范雎贏得秦王青睞時，我期待著會出現秦王應允后畫面切向范雎跪在地上的場景，可惜依然很古板地多了本不必要的戲份，十分啰嗦地讓王稽說了一句“謹遵王命”。

因此，《崛起》雖不失為一部尚佳的歷史劇，卻因種種瑕疵而難以登入史詩級劇作的殿堂，最重要的原因自然是劇本結構松散。我曾寫過一句話：“說它像史書上記載的條目，這絕非夸贊它忠于歷史，而是在說它講的是流水賬。”

附在主線上的戲不能完全扣在主線上，也不能煥發出自己的生機，好似雞肋一樣索然無味，而劇本顯然沒有經過精心的打磨。侯孝賢在《悲情城市》里，盡管也慢條斯理地、像史書那樣一件事一件事地拍攝，但是《悲情城市》里所有的段落都在為“小人物和大時代”這個主題服務。相比之下，本劇形散神也散，秦國部分可圈可點，六國部分則淪為了背景板。

結語 戰國史：權力的游戲

《大秦帝國之崛起》中有一場戲是年老的嬴稷和父親嬴駟同框，一瞬間貫穿了時空，帶來了極大的張力。據說，那是富大龍老師在殺青后特地來劇組和張博演了這場對手戲，就連寧靜也特地跑來圍觀。

富大龍飾演的秦惠文王說：“一國對六國，秦能敵否？”

張博飾演的秦昭襄王說：“王道不行，便取兵道。”

賈誼在《過秦論》里評價秦國時說“奮六世之余烈”，在秦始皇橫空出世之前，秦國接連迎來了三位雄主——秦孝公、秦惠文王和秦昭襄王。他們三人讓秦國由弱變強并最終改寫了戰國史，盡管后兩位秦王并無多大能耐，但這已不妨礙秦國如虎狼般成為無法阻擋的“西方大國”。而這顆種子，由秦孝公時期發憤圖強的幼苗終于長成了吞并六國的參天大樹。

但正如前文所說，這只是秦國一家的歷史。我們看歷史要有全局觀和多視角觀，如果只從秦國的角度看，那么必然會有失偏頗，不能得出秦國何以裂變、何以縱橫、何以崛起、何以東出、何以統一的完整答案。因此，如果真想了解這一切的背后究竟藏著什么樣的歷史因變量，那我們必須將視角放在整個戰國七雄上。

整個戰國史。

春秋時期，楚厲王治下卞和在楚山中發現了一塊璞玉，獻給楚王。雕琢玉器的人說這不過是一塊石頭，于是楚厲王砍掉了卞和一只腳。等楚武王即位，卞和又拿去獻寶，依然有人說這是一塊石頭，于是卞和另一只腳也被砍斷。等楚文王即位，聽說卞和在楚山腳下哭個不停，前去詢問，得知原委后令人將石頭劈開，果然發現了藏在其中的寶玉。這就是和氏璧，藺相如完璧歸趙的主角，秦始皇傳國玉璽的前身。

而戰國史也是一塊和氏璧。

《羋月傳》劇照

除了“大秦帝國”系列外，還有《東周列國·戰國篇》、《兵家孫臏》、《孫子兵法與三十六計》、《屈原》、《西風烈》、《羋月傳》、《虎符傳奇》、《李冰傳奇》、《呂不韋傳奇》、《荊軻傳奇》、《大秦直道》等許多涉及到戰國史的電視劇。但由于史料的限制，這些劇往往或視角單一、或胡編亂造，并沒能真正體現出戰國時代群雄紛爭、七國爭霸的殘酷，也沒能讓觀眾感受到大格局下各方勢力、各種權謀、各種價值觀、各種文化、各種文明之間的碰撞與融合。

也就是說，戰國史也是一塊沒有被發掘的和氏璧。從三家分晉到秦掃六合，這期間幾百年究竟發生了多少風起云涌的故事，每個歷史人物都曾經是活生生的人，而非被濃縮進史書中的機器人偶，我們必須充分去理解他們，才能去評價他們。不去站在某一方的視角，而是完全客觀地進行呈現，我想，這才是真正的亂世大戲，權力的游戲。

只是，這樣的大手筆歷史劇，我們已經很多年沒有再見到了。

吳秀波主演的《軍師聯盟》

當然，在沉寂了許多年后的2017年，電視劇市場終于迎來了歷史正劇的回春。除了《大秦帝國之崛起》外，還有開年大戲《于成龍》和有待播出的吳秀波主演的《軍師聯盟》。此外，本應二月播出卻因故延播的《大明王朝1566》也在歷史正劇市場里掀起了一陣熱潮，而張涵予主演的《天下長安》與由馬伯庸原著改編的《長安十二時辰》都在緊鑼密鼓的籌備中。

中國歷史幾千年，可以挖掘的點特別多。面對來勢兇猛的資本侵襲，歷史正劇能否真正復蘇，把偶像化和傳奇化的陰霾一掃而盡，也許我們應該期待。正是本著這樣的想法筆者寫了這篇文章，闡述我所看到的《大秦帝國之崛起》的缺點，期待接下來的兩部能“化繭成蝶”。

【作者孔鯉，微信公眾號“書林齋”（微信號：Kongli1996），微博@孔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