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臺灣作家蔣曉云，曾連續三次獲得“聯合報文學獎”，被夏志清喻為“又一張愛玲”，代表作“民國素人志”系列小說廣受好評，她把她的細膩與哀愁都寫進了小說，在散文中卻是一番極其瀟灑甚至歡脫的書寫。

本文選自《家在海的那一邊》，原題為《情人節閑言碎語》，是她關于情人節與兩個兒子有趣的互動，由澎湃新聞經新經典文化授權發布，標題為編者所加。

蔣曉云

西洋文化面對男女情愛傳統上不扭捏，情人節宗教意味較淡，也不至開罪信仰各異的選民團體，美國學校從幼兒園起，就堂而皇之地以之為名目搞活動。根據小兒在美國受教育的經驗，小學高年級之前，都由老師發動全班互送糖果和情人卡，主題倒不強調男歡女愛，而是分享友誼。等到小朋友年紀大些，男女之情開竅，就不待老師推波助瀾，到了日子會自發地對心儀對象做些表示，例如選擇性送卡片、祝詞寫得涵義深刻私密一些、糖果升級、甚至夾帶禮物。

我家大威哥和現在赫赫有名的 NBA 球星 “豪小子 ”當年是周末中文學校同學。小一時老師看一班蘿卜頭在講臺下面歪來倒去，上課不情不愿，明顯是坐在后面 “督軍 ”的家長們逼著來的。為引起學生注意，老師放下課本，隨機出題口試：“為什么不喜歡上中文學校？ ”

“因為中文學校有 girls! ”大威哥率先回答，豪小子一旁拍手叫好。我身邊的陪讀媽媽伸長脖子到處找是誰起哄： “記下來是哪幾個？等將來看他們喜不喜歡女生！ ”

大威哥長大后聲稱絕無此事，說女生只要不像他老媽就都可愛。

他對我專記雞毛蒜皮小事的好記性表達反感。兒子和前任女友 “切 ”了，情人節落單心情差，媽媽竟趁機揶揄他和女朋友交往，從滿周、滿月、滿百日，各種聞所未聞的日子一直紀念到分手，算是把情人節的配額提早用完。交往期間碰到情人節這種日子更是天般大，選擇卡片、鮮花、禮物，慎重得勞師動眾理所當然，是老媽太不懂浪漫才拿來開玩笑！

老媽最可惡的又莫過于故意張冠李戴，把別人早上買了一打玫瑰，等到下午花謝了都沒人收的糗事賴到他頭上。根據大威哥的說法，情人節那天在高中校園里捧著花送不出去比打架打輸了還沒面子。

輪到對電玩情有獨鐘的弟弟小威哥長大時家里可就省事了，虛擬世界里不來這一套，情人節無有哉！小學時老師要男女同學互送情人卡，他都當成練習簽名的家庭作業，除了龍飛鳳舞簽上大名，一個字都不多寫；到了高中，要是依他哥哥，情人節是何等 “大事 ”？他小兄不但從未要求家長經濟支持或者咨詢禮物挑選，到了日子還能從學校帶回巧克力、手工餅干造福愛吃甜食的老媽。原來他就讀的上海美國學校韓裔女生特別多，情人節這天不但男生不送花，平常靦腆的亞洲女生還借機給喜歡的男生送禮表達好感。

“不開餐廳和花店，這天一點都不特別。 ”老媽勸徒傷單身的大威哥， “不慶祝情人節就不上商人的當，省錢省事。 ”

“老媽，我不知道為啥我找你談？無意冒犯，可是說到男女交往，你真奧特?！眱鹤痈鷭屃母星閱栴}永遠以懊惱作結。

明明自己選擇透露心聲，完了倒打一耙： “話都是被你套出來的，以后一定什么都不跟你說?！?/p>

什么話被我套出來？情人節才是商家折騰出來掏你口袋的呢！

難道傷春悲秋能等先翻過黃歷查查日子到了沒？是人就有情緒：高興、沮喪、熱鬧、寂寞、思念的感覺都是不請自來。

“早上八九點鐘的太陽 ”跟人到黃昏談失落？真不知道是誰不想跟誰說了！

《家在海的那一邊》，蔣曉云著，新星出版社/新經典文化2017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