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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民社恐的時代里,口吃者和失聰者在一艘船上深度交流 | 眼光

編者按:導演李安年輕時接受采訪,他表示拍電影不算挑戰,“覺得障礙比較大的是社交。”在語言共通,肉體在場的前提下,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尚且需要依賴天時地利的氛圍,當下平穩的情緒,有效信息的支撐,以及某種程度上的共情。但在一艘狹窄的船舶上,一位被口吃困擾的紀錄片導演和一位失聰漁夫開始了一場交流,他們來自不同國度,操持不同的語言,卻達成了一種深度的交流......
《尋馬》這部紀錄片即將在金紅棉影展中迎來亞洲首映,更多票務信息可在文末點擊原文查看。
作者 / 深焦藝文志 · 圓首的秘書
編輯 / zongchen
《尋馬》記錄了導演斯特凡·帕夫洛維奇(Stefan Pavlovic?)的尋根之旅,在這次故鄉之旅中,帕夫洛維奇逐漸開始拍攝一位離群索居的失聰漁夫,并和他產生了一種“奇妙的”友誼。耐人尋味的是,由于影片中插入了許多拍攝者本人的經歷,而這些經歷又和漁夫的早年經歷形成層層深入的互文關系,所以無論是從形式還是內容上看,影片都不似我們想象的那樣常規。

紀錄片《尋馬》截圖

在《尋馬》當中,帕夫洛維奇通過兩條線索穿插的方式來講述他的故事:
一條是帕夫洛維奇本人與漁夫的接觸:前者逐漸深入后者的生活,通過拍攝他的起居,幫助他佩戴助聽器,與他進行對話等等,建立起密切的聯系,并最終發展成為一種友誼。
在另一條線索中,帕夫洛維奇對他自己的語言障礙(口吃)進行了形式豐富的呈現和分析。兩條線索的交織和滲透,使得我們逐漸意識到,這是一場聽力障礙和語言障礙者之間充滿裂隙的交流。
盡管交流的裂隙和障礙無時無刻不存在于拍攝者和被拍攝者之間,但這卻并未造成他們之間的溝通不暢;恰恰相反,功能性的缺陷似乎讓他們達成了更好的默契。
影片結尾,當帕夫洛維奇問漁夫是否注意到自己有口吃時,漁夫只是輕描淡寫地回應了一句,“你一點也不口吃,你只是說話聲音有點輕”。可見對失聰者而言,拍攝者的語言障礙已經失去了意義。而當缺陷被無限縮小直至徹底剝離,留下的就只有善意的陪伴和理解。可以說正是因為他們身上存在的某種缺陷,友誼得以萌發并得到延續,帕夫洛維奇才有機會切身通感地體會到對方的所思所想,從而更好地理解漁夫自我放逐的孤獨處境。

紀錄片《尋馬》截圖
導演在《尋馬》中使用了非常豐富的視聽手段,意圖讓觀眾直觀地對其語言障礙有所理解:一方面,導演使用畫外音搭配雜耍蒙太奇,對口吃進行某種視覺化呈現;另一方面,他還使用兩種字幕來區分內心的聲音和真實的話語,由此建立起層次分明的視聽空間。
除此以外,導演也試圖通過對聲音的處理在自己、漁夫和觀眾之間建立起某種連接。比如在某些段落里,導演對馬達的聲音進行了變調,隨著聲音逐漸變低變小,觀眾開始意識到自己已經不自覺地進入了漁夫的知覺世界,眼前的畫面也不再是攝影機之下的觀察者視角,而成為了漁夫的主觀視角,由此營造出某種聲音與畫面、觀眾與主人公之間的通感,在銀幕內外制造出更加強烈的交流感。

當然,《尋馬》的可貴之處不僅在于其對“交流”這一主題的視聽化理解和呈現,更在于其對交流背后更深層次問題的探究。對導演而言,口吃或失語不僅是身體意義上的,也是文化意義上的:作為移民到加拿大/荷蘭的波黑人,帕夫洛維奇早早就失去了使用當地語言進行交流的能力,而這次與漁夫的交流不啻為一種尋找語言、學習語言、回歸語言的過程。
片中一個段落里,帕夫洛維奇和漁夫大笑著一起念繞口令,盡管一個人聽不清,一個人說不出,但這并不妨礙他們因為同一種聲音而發笑;通過聲音,二人找回了一種建立在語言和文化之外的親密感。
更值得玩味的是,在學習語言的過程中,“口吃”也不再成為一個顯見的缺陷,而成了每個二三代移民都必然面對的語言困境和文化困境——正所謂咿呀學語,每個外來者都不得不從語言設置的障礙中掙脫而出。顯然,帕夫洛維奇無意讓影片滑入某種顧影自憐的境地,而是希望借由自身的境況追問一個更加普遍的、關于移民與故鄉問題。

紀錄片《尋馬》截圖
如果在導演的設置里,交流意味著某種文化上的斷裂,那么對于漁夫來說,身體機能的障礙背后,則完全是另外一種隱秘而深刻的創傷。在對話當中,帕夫洛維奇逐漸得知漁夫之所以失聰,是因為他早年參加了波黑戰爭,被一顆手榴彈震聾。
戰爭創傷令導演本人聯想起他的家人:他之所以在加拿大魁北克省的蒙特利爾出生,是因為另一場戰爭——二戰;在這場戰爭中,導演的祖母同樣因為一顆子彈而失去了聽覺,而她的親人甚至直接喪命槍下。
戰爭改變了無數人的命運走向,也牽扯出無數人共同的回憶,盡管二戰與波黑戰爭相隔將近半個世紀,但個體的創傷和命運卻在時間的走廊中數度回響,最終借由一個陌生人返回到創作者自己身上。
在這里,紀錄片把兩個人,尤其是漁夫的知覺的障礙進行歷史化,將個人與家族、民族勾連起來,巴爾干半島屢遭兵燹、生靈涂炭的歷史輪回,也讓人不勝唏噓(或許是一個微縮的、紀錄片版的《地下》)。
總的來說,《尋馬》貢獻了一個非常有層次感、縱深感的文本,帕夫洛維奇在這部紀錄片當中,不僅找到了一個身體意義上的“故鄉”,也找到了民族和文化意義上的“故鄉”,最終也通過這些相互勾連的個人和歷史經歷找到了更加深邃的“故鄉”。
導演本人的口吃不再是某種具體的疾病,而成為了某種充滿抽象意味的“鄉愁”。這很難不讓人聯想起安德烈·塔科夫斯基的名作《鏡子》(The Mirror)的開頭:一個語言障礙者在心理醫生的引導之下,終于大聲而連貫地喊出了一句“我可以說話了”——一段關于自身的話語,關于斯拉夫的話語,關于人類命運的話語。而在《尋馬》當中,這名醫生或許就是漁夫,又或者,就是創作者自己。

紀錄片《尋馬》海報
影片信息:
《尋馬》 Looking For Horses

導演:斯特凡·帕夫洛維奇
制片國家/地區:荷蘭、波斯尼亞、黑塞哥維那、法國
制片年份:2021 年

在今年4月的瑞士尼翁真實影展上,影片《尋馬》(Looking for Horses)在Burning Lights競賽單元進行了展映,并最終獲得該單元最佳影片獎。隨后,影片亦在薩拉熱窩電影節紀錄片評審當中獲得評審團特別獎。在即將開幕的金紅棉影展中,《尋馬》將迎來亞洲首映。更多展映票務信息可在「湃客工坊」公眾號點擊原文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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