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2021年剛剛過去，世界依然在新冠疫情肆虐下艱難前行，大國博弈、地緣政治沖突、新老熱點問題錯雜交織。世界與中國如何從2021年走來，又如何向著2022年前行？上海外國語大學（SISU，“西索”）上海全球治理與區域國別研究院與澎湃新聞（www.kxwhcb.com）合作，邀集各領域專家，呈上“西索世鑒”系列文章，盤點2021年世界大勢，展望2022年世相新局。

2021年，歐亞地區始終面臨戰疫防疫、維穩求定、重振經濟、大國博弈等多重挑戰和巨大壓力，在維系總體穩定、總體緩和、總體發展基本盤的同時，局部動蕩、局部緊張、局部沖突的一面也較為突出，部分國家主權風險、政權風險、安全風險有所提升。

當地時間2021年12月23日，俄羅斯伯力，醫務人員在醫院照料新冠感染者。本文圖片 人民視覺  資料圖

多波疫情沖擊強烈

新冠肺炎疫情依然是2021年影響歐亞地區局勢的核心因素，如何應對其強烈沖擊和負面影響并盡快恢復正常秩序，成為歐亞各國普遍面臨的嚴峻考驗。相較于2020年，持久的疫情、變異的毒株以及因抗疫疲勞而日趨漠然的民眾使得防控難度增加，歐亞各國國家實力和治理能力均相對不足的缺陷被不斷放大，經濟和社會等領域出現連鎖反應。

雖然疫情高峰出現的時間有所差別，大多數歐亞國家在2021年都經歷了兩三波疫情的連續沖擊，并呈現較強的次地區共變性特征。截至2021年底，除土庫曼斯坦官方數據依然為零病例外，俄羅斯累計確診人數突破千萬大關，烏克蘭近370萬，外高加索三國總量超190萬，摩爾多瓦與白俄羅斯兩國累計超百萬，哈薩克斯坦近百萬。目前各國現存確診總數依然高達104萬，較2020年底的96萬不降反增。

歐亞各國的疫情輕重與經濟發展整體而言存在著較強的正相關性。從目前的統計數據看，零確診的土庫曼斯坦以及累計和現存新冠患者較少的塔吉克斯坦、亞美尼亞等國的經濟增長明顯高于其他疫情較為嚴重的歐亞諸國。歐亞復興開發銀行預測2022年中亞地區的GDP增長率可達4.8%，2021年增幅高達8.9%，比2020年高4.7%，且目前已一個多月保持零新增的塔吉克斯坦顯然將為此做出重要貢獻，累計超百萬患者、2021年頭11個月GDP增長3.8%哈薩克斯坦的邊際作用注定相對有限。

更為關鍵的是，新冠疫情引發的不僅是短期意義上的公共衛生危機，更是長遠語境下的經濟、社會等多重危機。2021年1月至9月累計死亡人數高達170萬人、預計全年超200萬人的俄羅斯將不得不面對更為嚴峻的人口短缺與可持續發展的結構性矛盾。基本所有歐亞國家的經濟都籠罩在通貨膨脹陰影下。在糧食作物歉收、燃料價格上漲、運輸成本上升等內生因素和全球供應鏈中斷等外生因素聯合作用下，歐亞各國通脹率始終居高不下。再加上注入外債規模擴大、貿易逆差增加等其他因素，歐亞地區潛在的不安定因素持續增長，大規模集會、抗議等活動頻頻發生。

地區穩定變數增多

2021年依然是歐亞地區的選舉“大年”，繼2020年白俄羅斯、塔吉克斯坦等國組織重要選舉后，近半歐亞國家于今年按照正常的選舉周期舉行了總統、議會或地方選舉?！敖y一俄羅斯黨”作為俄羅斯總統普京大力支持的執政黨，再次順利獲得國家杜馬（議會下院）多數席位并在地方選舉中大勝。哈薩克斯坦執政黨“祖國之光”黨在選舉中獲得71%選票。中亞強國烏茲別克斯坦現任總統米爾濟約耶夫在2021年10月24日舉行的大選中以80.12%的選票獲得連任。2020年10月暴發“第三次革命”的吉爾吉斯斯坦在1月10日也順利實施了總統選舉和政體公投，將被西方樹立為后蘇聯空間民主樣板的議會-總統制改回強總統制。但格魯吉亞等國在新冠疫情強勢沖擊背景下出現了因選舉引發大規模游行抗議的群體事件，2021年4月地方選舉后格社會動蕩即明顯加劇，第二輪選舉結束后自10月30日起抗議示威開始不斷蔓延。

當地時間2021年12月7日，烏克蘭頓涅茨克，烏克蘭士兵在當地站崗。

2021年，歐亞地區雖沒有爆發類似阿塞拜疆和亞美尼亞2020年圍繞納戈爾諾-卡拉巴赫主權問題產生的局部戰爭，但不安定因素開始多點頻發：一是烏克蘭危機再次升級到直接軍事沖突的邊緣。繼2021年4月俄羅斯在烏克蘭東部邊境軍事集結后，11月起俄再度大軍壓境。以陳兵十萬為支撐，俄明確暫停與北約的機制化對話，前所未有地劃定紅線。2021年11 月 30 日在里加舉行的北約外長峰會上，北約和美國均承認俄短期內“入侵”烏的能力，頓巴斯局勢發生轉折的可能性明顯上升。

二是自2021年5月開始、8月加劇并一直延續到年底的白俄羅斯和波蘭邊境移民危機，數千名來自伊拉克等地的移民一度滯留，超過35000人次被波蘭認定為企圖非法越境。除白俄羅斯和波蘭兩國外交戰不斷升級外，波蘭甚至開始動用武裝部隊，俄羅斯和歐盟、北約主要國家也被卷入其中。

三是吉爾吉斯斯坦和塔吉克斯坦從2021年4月28日至5月1日因水資源問題再度引起邊境地區武裝沖突，導致50人死亡、近200人受傷、6000余人流離失所。

四是美軍倉惶撤出阿富汗給歐亞地區帶來潛在威脅。美國及其北約盟友在阿富汗長達二十年的 “反恐戰爭”的驟然終結，直接使阿富汗塔利班順利重掌政權。對于歐亞各國，尤其是與阿富汗毗鄰而居的中亞國家而言，毒品走私、“三股勢力”及其思潮的跨境傳播等老問題將帶來新挑戰，塔吉克斯坦明確絕不承認塔利班政權的合法性與正當性，烏茲別克斯坦、土庫曼斯坦等一方面與塔利班保持接觸，另一方面也加大了風險防范。

大國博弈更加激烈

2021年，中俄美歐四方對歐亞地區事務的投入均有所增加，日本、印度以及土耳其等中等強國的介入意愿更為明顯，大國博弈的態勢微妙而復雜。

首先，制度競爭成為博弈新場域。美國拜登政府于2021年2月先借慕尼黑安全會議、七國集團峰會等平臺試圖證明民主制度的優越性，率先挑起制度對抗議題，最終邀請了包括格魯吉亞、亞美尼亞、摩爾多瓦、烏克蘭等美國眼中的后蘇聯空間“民主”優等生參加12月9-10日的民主峰會。中俄兩國外長2021年3月23日在桂林會晤期間發布了言簡意賅但分量極重的關于當前全球治理若干問題的聯合聲明，重新定義一向被視為美西方禁臠的民主、人權、國際范等核心規范。

其次，地緣政治角逐出現復雜動向。2021年6月14日召開的北約峰會在進一步確認來自中、俄“自信”的挑戰后，敲定了“2030發展議程”，其中所列舉的四項核心任務中把鉗制中俄作為最優先戰略方向。俄北約關系在2021年下半年出現準“斷交”局面并分別在白俄羅斯和烏克蘭兩線同時爆發激烈較量與北約更為強硬的話語和行動密切相關。作為對美西方的牽制措施之一，上合組織決定啟動伊朗加入的程序并首次以峰會方式探討上合組織與集安條約組織在阿富汗問題上的合作路線圖。此外，主要大國都在爭取加強與中亞的合作。美中俄三方分別于2021年4月23日、5月12日和7月16日與中亞五國舉行外長會議，歐盟也于11月5日和中亞合辦中亞各國總理或副總理參加的經濟論壇。

第三，域外中等強國加大對歐亞事務的投入。2021年6月16日，日本與中亞五國在“中亞+日本”框架內以線上視頻形式舉辦高官會，商定外長會議日程等合作方案。繼2021年11月10日在新德里主辦了由莫迪總理主持的關于阿富汗安全問題的地區對話后，印度還于12月19日召集了第三次印度-中亞外長線下會議，重點討論與中亞的全方位戰略合作議題。在阿富汗問題上，土耳其也表現出足夠的介入和干預意愿，試圖和卡塔爾聯合運營喀布爾機場。

地區小國自主自強意識不斷提升

以中亞為例，2020年因新冠疫情中斷的中亞國家元首磋商會議于2021年8月6日在土庫曼斯坦里海小城阿瓦扎順利召開，商定在抗疫防疫、經濟合作等多領域開展全方位合作；烏茲別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和塔吉克斯坦三國在費爾干納盆地建立了地方州長級互動機制；哈薩克斯坦與烏茲別克斯坦正式在兩國邊境地區推動經濟伙伴關系。

更為重要的是，在哈薩克斯坦首任總統與國家領袖納扎爾巴耶夫的倡議下，突厥國家合作委員會正式升級為突厥國家組織，沒有采用土耳其中意的突厥國家聯盟。在2021年的阿斯塔納俱樂部論壇的對話環節中，納扎爾巴耶夫首倡建立歐亞經濟聯盟、歐盟、上合組織和突厥國家組織四方對話機制，取代此前有關組織中俄美歐在哈薩克斯坦就國際和地區事務舉行制度化會晤的建議。烏茲別克斯坦則在2021年7月16日主辦了中亞-南亞會議，40多個代表團近500人參加，共商地區安全與合作等事宜。

這些都足以表明，在蘇聯解體三十年后，該地區國家作為獨立國家的主體性日益突出，不再完全是大國博弈的棋子，已經部分具備了擔當博弈棋手的能力。在大國和中等強國競爭加劇的大背景下，小國討價還價的能力反而有所提升。

中國角色和中國地位日益加強

2021年，中國與歐亞國家的全方位、多領域務實合作逆風上揚。中國與歐亞各國在防疫物資援助、技術分享、疫苗及藥物研發等領域的高水平合作不斷深入。中俄在《中俄睦鄰友好合作條約》簽署20周年之際正式決定《條約》延期，賦予其新的時代內涵，為推動新時代中俄關系邁向更高水平指明了方向。在上合組織迎來成立20周年的關鍵節點上，中國協同其他成員國制定數字化經濟轉型背景下的創新合作、工業合作等新議程。

2022年，囿于國際大氣候和地區小氣候的變化，不排除頓巴斯等個別問題新一年里在百年變局和世紀疫情交織疊加的影響下進一步發酵。但整體而言，中國積極參與歐亞地區事務并借助各種多邊雙邊機制與平臺為地區和平、穩定與發展注入正能量的決心不會改變，中國與歐亞各國守望相助的基本格局不會改變，各方共建利益共同體、責任共同體、命運共同體的共識不會動搖。因為中國的參與和貢獻，“停車”“倒擋”“硬著陸”的悲觀情境幾無可能，2022年的歐亞及其更長遠未來的發展空間依然可期。

（楊成，上海外國語大學教授，上海全球治理與區域國別研究院執行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