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娛樂圈再亂,我也可以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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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陣子,45歲的陳坤在采訪中說,希望影視圈多給中年男演員機會,引起輿論嘩然。作為娛樂圈“四大中生”之一,他的資源不算差,此番叫苦,不可避免招了黑。
這出鬧劇,讓人想起同樣是45歲的中年男演員富大龍來,還有他說的那句話:「我一直希望自己不要太紅,千萬不要太紅,一直有角色可以演,有工作可以干,就可以了。」
從他的故事中,我們發現,一個演員不想紅,并不一定代表知足和佛系,也可以是一種更大的野心。

2007年10月27日,蘇州的夜晚,金雞獎頒獎典禮,群星匯聚。
頒到影帝,開獎嘉賓夏雨偏過頭,問舒淇:“你猜今天得獎的是誰呢?”
舒淇笑而不語。
分鏡頭立刻對準了到場的四個提名者:劉佩琦、陳坤、富大龍和劉松仁。
臺下的女粉絲大喊陳坤的名字,分貝極高。
富大龍好奇地扭頭去看,咧嘴憨笑。

女生又以極高的分貝喊了聲“一定是陳坤!”
陳坤和富大龍,同樣出生于1976年2月,是北京電影學院隔一屆的師兄弟。
前者是紅透半邊天的偶像小生,出演文藝愛情片《云水謠》,意在沖獎。
后者是灰頭土臉的“農民專業戶”,畢業十年,配角比主角演得多。
兩個月前,兩人已經同獲華表獎優秀男演員。
三十而立,這個更具分量的金雞影帝,于誰都是圓滿,都是一步重要的臺階。
最后這個獎,花落富大龍手中。

他走上臺,目光堅定,說道:
「我要謝兩個人,第一個人,愛我的人,你們讓我找到了活著的意義;第二個人,是所有給過我痛苦磨難,未來也將給我更多挫折的人,你們才是我真正的老師,你們讓我懂得,人就像一塊寶石,越是磨礪,越是精致,越是價值連城。」
富大龍領獎回家,家人沒給他開慶功會,反而告訴他,戒驕戒躁。
獎杯,被他塞進了玄關柜的最里面。

助富大龍得獎的,是電影《天狗》。這部電影上映于2006年。
在當年的電影市場上,“大片”是當仁不讓的關鍵詞,大導演,大明星,紛紛投身。
同年上映的,有張藝謀導演,周杰倫鞏俐主演的《滿城盡帶黃金甲》、馮小剛導演,章子怡葛優主演的《夜宴》,還有黃建新監制,劉德華范冰冰主演的《墨攻》。
小成本的《天狗》,夾在中間,就像富大龍夾在這一眾大明星之間,要多不起眼,有多不起眼。

票房也少得可憐,“大片們”均斬獲過億,《天狗》僅收600多萬。
然而,這部片子橫掃各大頒獎典禮,獎項提名拿到手軟。
在觀眾層面,豆瓣評分8.7,成為當年評分最高的電影,在華語影史重重著墨。
《天狗》這部電影,與富大龍其人,有著相似的質地。
樸實無華,而力拔千鈞。
說真話,說別人不敢說的話。
無怪對劇本百般挑剔的他,當年在公交車上只寥寥幾眼,就一見鐘情。
電影一開始,富大龍飾演的李天狗,被人打個半死,渾身是血地爬過去。緊接著傳出消息,這個半死的家伙,沖人開槍,兩死一傷。

《天狗》劇照
李天狗是個退伍的傷殘軍人,被派到村里當護林員,瘸著一條腿,寡言,窩囊,天天被媳婦數落。
黑黢黢的臉上,一雙眼睛锃光瓦亮。
護林本是肥差,奈何李天狗是驢脾氣,一步一步把肥差干成苦差,自己也淪為兇犯。

《天狗》劇照
電影揭露人性之深刻,描摹政治之大膽,如今看來,也不可多得。
導演戚健,1978年考入北京電影學院,和張藝謀、陳凱歌、田壯壯是同級。可惜,憑借《天狗》斬獲金雞獎最佳導演后,沒過幾年,就因病去世了。
訃告傳出,眾星發博悼念。
與之有高山流水之交的富大龍,未在媒體上公開一言。
追悼會上,他和妻子饒敏莉著黑衣現身,被記者拍到,這才出現在新聞里。


富大龍極少出現在新聞里。
他不紅,這是不爭的事實。
然而他并非沒有紅過,或者說并非紅不了。
他是童星出身,8歲主演《少年彭德懷》,就捧了座童牛獎優秀表演獎的獎杯。
考北京電影學院之前,已經和劉佩琦、涂們等老戲骨搭戲,主演馮小寧導演獲獎頗豐的《戰爭子午線》,有了厚厚一沓代表作。

1998年從北京電影學院畢業,也是第一名的成績。
他長相英俊,稍加打扮,不輸任何偶像小生。演技好,拿獎多,資源理應不差。

然而富大龍為什么不紅呢?
說白了,是他自己“作”的。
入行以來,他不接廣告,不上綜藝,戲接得不多,10年只發了4條微博。
似乎所有能讓自己更紅的事,他都沒空做。
那他的時間都用到哪里去了?
答案是,練內功。
三教九流,職業高貴不高貴,全看什么人做。
演戲,拼的終究是文化,是底蘊。如果停留在“演技”上,就淺了。
富大龍說:搞藝術的人,不管哪一行,都是練內功的。
他練書法。
在片場,空閑了,他就拿毛筆沾著水,在墻上抄《蘭亭序》。
給老前輩于藍寫就是“鶴壽蘭德”,給訪談節目寫就是“問東問西,有苦有樂”,題詞都是信手拈來。

他寫詩,也畫畫。
出版過詩集《牧歌》、散文集《在河套邊緣行走》,封面插圖都是自己畫的。
他善彈古琴,也組搖滾樂隊,兼主唱和貝斯。

網劇《我是余歡水》的配樂,就是他的樂隊“大袖樂隊”做的。
按他的說法,之所以迷戀古琴,是因為那就是“中國古代的搖滾樂”。

富大龍在《神探狄仁杰》劇中彈奏古琴
所有的“練”沉淀下來,就成了“功”,成了富大龍這個人的底色。
他輕易不發言,每次發言,都讓網友心悅誠服,這只是內功的小試牛刀。
內功一旦用在創作上,才是浩浩湯湯,摧枯拉朽。
他演秦惠王嬴駟,翻遍二十四史,只找到干巴巴的幾段大事記。
他不甘心,去查國體制度,查民風民俗,再由國擬人,用國之性格,演秦惠王之性格。
于是,贏駟被他賦予了血性和狡詐。
嬴駟有句臺詞,“壯士吞牛,娃娃吃豆”。
說這話,是為了勸大臣們攻城略地,胃口大點,從君主口中說出來,顯得親切靈動。
實際上,這句詞既不是劇本上的,也不是民間諺語,是富大龍自己編的。
《大秦帝國之縱橫》經典片段
《隋唐演義》里,他演隋煬帝,也自己編了句很妙的臺詞。
隋煬帝攻占別國,看中一個女人,想據為己有。
富大龍說:“我有一把劍,皓月秋籟斬人頭顱。”
這句詞,是古琴給的靈感。秋籟,是秋天落葉的聲音,也是一張明代古琴的名字。
隋煬帝嗜殺,如一把快劍。劍有多快?如一片葉子落下來,就能斬人頭。
這么一句詞,把這位千古昏君的暴虐和才情,渾然天成地揉在了一起。
此等塑造人物的功力,哪是苦背臺詞就能有的?

對于“紅”這件事,富大龍不僅沒花時間,他還反著使勁。
一般明星為了“紅”所作的一切努力,他都反其道而行。
富大龍最紅的時候,大約是2013年。
丁黑導演的《大秦帝國之縱橫》播出,豆瓣評分9.3,口碑極好。
戲一紅,固定環節就來了。
粉絲進場,替富大龍打抱不平:像他這樣的好演員,怎么能不紅呢?明珠蒙塵,必是經紀公司不作為。于是紛紛勸他炒經紀人的魷魚。
當下明星遇到這事,多是由著粉絲罵,粉絲越是心疼,對明星本人愛得越深。而挨罵背鍋,幾乎也成了經紀人們的工作職責之一。
但是富大龍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他在百度貼吧發了一篇小作文,為自己的經紀人喊冤。
“他能力一流,炒作手段他都會,但他尊重我。為此,他少掙了很多錢。他想簽某明星,人家拒絕說:我當初沒大龍火,可短短兩年,我現在在哪?大龍在哪?你的能力可想而知。”
“他遇到我,有勁使不出!”
“他也曾勸我曲線救國,也準備了足夠的門路和法子,但我向他說明了我的人生規則,他再不逼我。”
對于粉絲嫌他不夠紅,他直接說:“饒了我吧!”

他甚至直接發文,拒絕“粉絲”。
他條理分明地剖析何為“粉絲”:
“粉絲是一個我不認同的概念。它有一種不平等性,因為它有專屬性,一個A人有十個A粉,就好像他可以把十個人一把放在兜里,那么每一個粉,必比A輕,必是不等重的。”
一五一十地告知粉絲自己理想中的關系:
“我們永遠是平等的干不同專業的人,不須要誰仰望誰,特殊的喜愛,給自己的父母、妻兒丈夫,乃至有力量的,就平等地愛每一個生命。”
“一個演員,特別是如我這般屢有拙劣作品問世、在繁華的娛樂中被打扮的已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平庸之輩,大可不必‘值得擁有’。”
“特別對年齡小的觀眾說一句,我沒有粉絲,我們是人與人的關系,我們是演員觀眾的關系。”
評論區的粉絲留言說:富老師既然這樣說了,那我明白了。

這份互相尊重,在當今的輿論場上幾乎絕跡。
他沒把觀眾當烏合之眾,沒把粉絲當說不通道理的小學生,而是平等、耐心、中肯地交流。
有人說,那是什么年代的互聯網了?今非昔比。
可是富大龍行事,并非因時而變,追趕潮流。別管哪個年代,他遵循的都是一套內心法則。
2020年,《大秦賦》播出。張魯一演贏政,因為40歲演13歲的違和扮相,遭到群嘲。
恰逢此時,富大龍參加央視的節目《國家寶藏》,也演了一把贏政,演出了十足的王者風范,被譽為“老秦人”、“在逃兵馬俑”。

在此背景下,網友們紛紛“捧一踩一”,說富大龍演的才是贏政,張魯一簡直毀了這個角色。
“拉踩”本也是當今輿論場常見現象,被夸的沾沾自喜,被罵的暗暗記仇。
明星本人出來仗義執言的,少之又少。
而富大龍又出來說話了。為此事,他寫了兩千多字的長信,還特意說明:“這次說話純屬個人意愿,文責自負。”
于行業,于文化,于朋友,于公義,面面俱到,言辭懇切。

長信部分截圖,目前富大龍微博已清空
“我不認識魯一,并非為著人際關系怕尷尬,從片段來看,我知道他的用心、用功程度,絕不亞于我。我知道他的壓力遠遠大于我。”
“我不是誰用來打誰臉的巴掌。不要利用我,嫁接我,篡改我。我只是個演戲的。”

富大龍對張魯一的惺惺相惜,其實不難解釋。
當年拍《大秦帝國》,富大龍按自己的想法大膽創造修改,塑造了一個與小說不同的惠文王,從制片人到導演,都沒干涉,而是肯定和鼓勵。
劇集播出后,他的演法卻挨了不少罵。后來主創一起錄節目,他在后臺見到丁黑導演,上去就想道歉,結果丁導搶先說:“大龍,我認為很好!”
富大龍說:“對不起,我毀了這個戲,我當初堅持那種演法可能確實錯了。”
丁導用意味不明的眼神望著他,沒有說話。
《大秦帝國》富大龍寧靜調情經典片段
富大龍和李天狗有一點很像,就是能把美差干成苦差。
演員這個職業,出風頭,掙大錢,他一樣都不圖。
下苦功,費力不討好,他一樣沒落下。
他演戲,總想求真,總想創新。
在尚未上映的獻禮電影《火種》中,富大龍演李大釗。
演偉人,什么是最安全的演法?也許就是按照大眾心中偉人的樣子來演,演得正義凜然,四平八穩。
但是一個好演員不肯這么做事。
為了尋找真實的李大釗,富大龍讀了幾十本書,幾乎成了專家,對李大釗的經歷、作品,乃至生活習慣都如數家珍。
他看《新青年》,從李大釗寫文章的方式,推斷出他是個語速快、風風火火的急性子。
他發現李大釗家里正堂上掛了一幅畫,是一個人在懸崖上彈琴,周圍有狼、有虎、有豹,這些動物正圍著聽音樂。由此,他看到一位“革命家”的浪漫和細膩。
他說,概念化是藝術的大敵,他不想給角色一個粗暴的人生。“如果只是貼好人、先烈、偉人這樣的標簽,那他就永遠不可能超越標簽了。”
富大龍琢磨角色,像學者。有時候是歷史學者,有時候是社會學者,埋頭資料,也田野調查。

《紫日》劇照
電影《紫日》,他為了演好一個河北農民,去河北農村住了兩個月,和農民們同吃同住同勞作。臉曬黑了,腳磨了泡,手起了繭。
后來,《紫日》榮獲夏威夷國際電影節最佳長片獎。
外國評委問馮小寧:你是從哪找來一個這么會演戲的農民?

認真和倔強,是富大龍打小的脾氣。
當初,《少年彭德懷》導演選角時,在少年宮看見了練武術的富大龍。
8歲的小男孩,虎頭虎腦,正在踢腿,他瞪著眼、努著嘴,好像每踢一下,都要使盡全身力氣。
這股牛勁,打動了導演。

彭德懷幼年家貧,八歲,母死、父病、失學,給別人家砍柴放牛,下煤窯做過苦工,但是人窮頭不低,餓死不伸手。后來成了彭老總,為國為民仗義執言,九死不悔,天生一副硬骨頭。
富大龍雖然出生在一個工人家庭,沒怎么吃苦受窮,性格卻有幾分相像。
他小時候,只挨過一次打。是五六歲的時候。
父親讓他趴在床上,撅起屁股,他大喊:“你打吧,打死我算了!”
其實父親只輕輕打了一下,富大龍就氣昏了過去。
等他醒過來,發現父親正一臉焦急抱著他,母親在一旁直樂,“這孩子氣性真大啊!”
從此以后,他就再也沒挨過打。

《天狗》劇照
在虛假橫行的圈子里,他敢演真戲,敢說真話,有時反而顯得較真。
這么多年來,富大龍身上最大的新聞傳播點,恐怕是“最窮影帝”四個字。
人們說他,演戲不計片酬,35年還買不起房子,寧愿去送外賣,也拒絕接爛戲。
譽他為“娛樂圈清流”。
富大龍自己覺得尷尬。
他說:片酬我也計,給太低也不行,去應聘個刷碗工也得談談工資吧?
他說:我始終是在工作掙錢吃飯,而已。
他說:我不是不一樣的煙火,我是沒有煙火就會餓死的人。
他確實送過外賣,但不是生計所迫,是勤工儉學,體驗生活。
他確實不富裕,但作為演員,“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可謂豐衣足食”。
他每每懇切地說:“不要把人捧得太高,只要不實,就是不好。”
“請不要再發酵我是最窮影帝。這四個字,沒有一個字,和我有關系。”
富大龍之不想紅,絕不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更不是給自己找臺階下。
他曾經說,“曝光率過大的話,走在街上隨時被捧成眾人之上,對你的生活體驗和角色轉換非常不利。”
這個道理之于演員,就像考不好會挨罵之于學生,是常識。很多演員都對記者說過類似的意思,真能言行一致的,極少。
而富大龍,是實實在在的行勝于言。
他的“不想紅”里,不是不思進取,反而包含著更大的野心。
對從藝,對做人。

在因《大秦賦》引起的紛爭中,又有一大批年輕網友為他打抱不平——
富大龍不紅,天理難容。
他于是又耐著性子,客客氣氣地回應了一次:
“我想告訴一些善良的為我奔走抱不平的朋友,我怎么看待“紅”這個問題。螃蟹,活的,必定是青色的……如果它紅了,哈哈。
所以我愿和同道們彼此共勉,請祝福我們吧,祝我們永遠青頭愣腦,硬硬朗朗。
大伙兒啊,放了我的生吧,算是行善了。”

原標題:《娛樂圈再亂,我也可以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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