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文人畫相比，年畫的文化藝術價值長期被忽視。再加上年畫有一年一換以除舊迎新的習俗，使得清代以來的年畫中有不少已成古本和孤本。作為傳統藝術和百姓日常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年畫建構了自身的文化空間，并很好地發揮了傳承教化信仰、心理調節與傳播等作用。

年畫是我國傳統繪畫的一個獨立畫種，是民間喜聞樂見的一種藝術形式，特指年節之時張掛于家宅內外，由作坊刻、繪制成的產品，也泛指一切由民間藝人創作并由作坊生產的、反映城鄉世俗生活的美術作品。楊家埠、高密、張秋鎮等是山東年畫的主產地，精品多，繪刻精細，樣式豐富，印制精良，工藝精湛，堪稱是展示山東民風民俗和人文特征的圖像百科全書。

與文人畫相比，年畫的文化藝術價值長期被忽視。再加上年畫有一年一換以除舊迎新的習俗，使得清代以來的年畫中有不少已成古本和孤本。作為傳統藝術和百姓日常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年畫建構了自身的文化空間，并很好地發揮了傳承教化信仰、心理調節與傳播等作用。

文化空間的建構

年畫品類豐富、規格齊全，每一種體裁都在民居里有相應的貼掛位置，構建起獨特的文化空間。年畫藝人“根據農民的住房情況，創作了各式各樣的畫，大門有大門的畫，屋門有屋門的畫，炕頭有炕頭上的畫，窗旁有窗旁的畫，就連飯櫥、倉囤、圈門都有專用的畫，叫你買年畫時感到缺一不可，少哪樣也不合適”。濰坊楊家埠年畫的體裁與民居的關系就很好地表現了這一特點。

門神年畫貼在門上，有大門神和屋門神之分。在楊家埠年畫中，經典的大門神形象是神話、歷史、小說中的人物。比如神荼和郁壘這一對兄弟，傳說兄弟倆都擅長捉鬼，如有惡鬼出來騷擾百姓，神荼與郁壘便將其擒伏、捆綁后喂老虎。兩張年畫分別貼在左、右兩扇門上，畫面上分別標有“日”、“月”字樣，表示兩位門神看守宅院互有分工——“一個上白班，一個上夜班”。這是楊家埠最有代表性的一對武門神，貼于臨街大門。再比如秦瓊、敬德，二人身著鎧甲，分執鞭锏，相視而立。秦瓊字叔寶，尉遲恭字敬德，二人為唐太宗時名將。相傳，唐太宗病情恍惚，似有魔祟，惟秦瓊、尉遲恭來問安時才覺神清氣爽，因此畫二人像于門鎮之。貼于院內屋門上的是文門神，比如《三星門神》中福星為天官，壽星為南極仙翁，祿星為張仙，三星分別象征幸福、官祿、長壽。

房門上的年畫則多以婦女兒童為題材。例如《鹿鶴同春》左右對稱，左為一少婦挎籃夾鋤，身后有一只鹿，身前是一肩扛大壽桃的童子；右為一少婦扛鋤挑籃，身后有一只口弦靈芝的仙鶴，身前是一托舉大石榴的童子，左右各有一只蝙蝠。舊有天地四方為六合之說，“鹿鶴”的諧音是“六合”，寓意天地四方同是春臨之意。因此類畫多以表現婦女為主，也稱“美人條”、“洋條子”，貼閨秀房門?！断矆笕分邢铲o象征喜事，三只香圓水果寓意“三元”，祝愿孩子們考試得第一。因多以兒童為題材，早期畫上又印金色紋樣，故又稱“金童子”。

《鎮宅神鷹》是一種貼在家宅后門或后窗上的年畫，畫中之鷹正在捉妖，妖由狐貍精變成人形。鷹在民間有所謂“除邪捉妖”之說，舊時人們賦予其保護家宅安寧的重任。該畫把物像與文字巧妙組合，構圖別致。畫為豎條形，上又畫鷹，故名“條鷹”。

農歷除夕，民間貼年畫也有約定俗成的規矩，一般是由外面靠街的大門往里貼，據說這樣能使錢財往家門里流，所以要貼的第一種年畫就是臨街大門上的“武門神”，進院后要貼影壁墻中央的“福字燈”，在屋門貼上“文門神”，進屋掛“財神”，老人的房門上貼“榴開百子”、“金玉滿堂”，年輕夫婦的房門上貼“麒麟送子”、“歡樂新年”等。民居的其他場所也有相應內容的年畫貼掛，如偏房單扇門上貼的武將“獨座”門神，場院門上貼的“場神”，供豬圈門上貼的“打豬鬼”，牲口棚上貼的“牛馬平安”等等。通過貼掛那一張張年畫，人們在思想上能實現人與神、人與自然、人與祖先、人與人的和諧，構建出寄寓個人愿望的文化空間，年畫成為年節期間最有代表性的一個文化符號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文化功能的發揮  教化信仰的傳承

年畫作為廣泛使用和實用的一種民俗藝術而存在，其民間信仰的文化價值體系歷經的歷史變遷卻一脈相傳沒有中斷，呈現出與官方正統文化和而不同的文化價值取向。年畫中蘊涵著一種教人敬畏、感恩、忠孝、懲惡揚善以及與自然、動物、植物和諧相處的總體精神目標和理念。這種穩定的文化結構使其具備了價值體系意義。

信仰是文化的核心價值體現。民間信仰是民眾在長期的歷史發展過程中自發產生的一套神靈崇拜觀念、行為習慣和相應的儀式制度，是民間文化創造的價值和理想，是指向人的主體生命層面的終極關懷，是人的現實文化生活的內在靈魂，也是支撐特定民族文化生生不息向前發展的核心動力。從這個意義上可以說，民間年畫真實記錄了中國社會文化的基層狀態，對于理解中國民間信仰和社會文化全貌有著重要的意義。

中國社會的民間信仰具有強烈的功利性。人們根據自己的需要做出對年畫的選擇和使用，也表現出同樣的功利性。年畫正是把藝術與世俗功利意愿相融合，才得以逐漸成為一種民間信仰的文化載體，這是年畫藝術強有力的精神淵源。年畫把求生、趨利、避災的功利意愿寄托在種種被認為有神機妙用的自然物體或人為事物上，用隱喻、比擬、諧音、夸張等手法，把豐富的思想內涵以直觀的物象表現出來。年畫在風俗習慣上衍生出多種文化現象，在其表層表現為民俗的物化、行為化，呈現出豐富多彩的顯形事項；它的深層則是社會群體長期積淀而成的心理習慣、思維方式和觀念模式，進而成為社會群體內部的精神訴求——信仰。

比如屋門經常貼的《五子登科》年畫。三字經曰：“竇燕山，有益方，教五子，俱名揚?！睏罴也豪纤嚾藙t會進一步給買畫的人講解這幅畫背后的故事：古時候，有個財主叫竇禹鈞，住在燕山下。他十分貪財，借糧食給窮人總是“大斗進、小斗出”，卻一直膝下無子。竇財主的老父親去世當天，托夢給他，告誡他待人要誠信寬厚，否則家中就要斷了香火。竇財主半夜驚醒，出了一身冷汗，從此決定行善。第二天有人借宿家中，走時落了一袋錢。竇財主等著失主來取錢，一直等到深夜。失主把錢取走后，逢人便說竇財主是個好人。竇財主的名聲漸漸興旺起來，仿佛有神明相助，陸續喜得五子。他教育這些孩子做人要勤奮，要講誠信，后來五個孩子都考取了功名，令人稱羨，故名“五子登科”。

在這對年畫的畫面中，竇燕山被五個童子簇擁，童子手中持有的東西分別被賦予了吉祥的寓意。手持燈籠代表前途光明，手舉牡丹代表花開富貴，手捧蓮花代表喜事連連，手托元寶代表財源廣進，還有一位手里抱著一只瓶子，瓶中插有一支三叉戟，代表官運亨通，“平（瓶）升三級（戟）”。

文化傳播的功能

年畫曾經被看作是農耕時代掛在墻上的“電視機”，“巧畫士農工商，妙繪財神菩薩；盡收天下大事，兼圖里巷所聞；不分南北風情，亦畫古今逸事”。年畫能夠吸收其他的文化元素，農耕生活、民俗風情、民間信仰、戲曲故事的內容都可以納入到年畫中，表現出很強的包容性和綜合性，在民間獲得文化認同和自發傳播。

以農事生產為題材的年畫反映的是“一百二十行，莊農最為先”的尊農重農意識，透露出的是農家對生活的熱愛之情?！赌惺Α繁憩F了從種麥到麥收的整個過程，將不同季節的生產程序集中于一個空間，既體現農忙的主題，又有生活氣息，畫面中的農耕工具則是研究農機農具歷史演變的可貴形象資料?！杜Α钒鸭徏喌娇棽嫉恼麄€過程集中于一個畫面，形象描繪農家婦女將棉花制成布的十個操作程序：彈花、搓股卷、紡線、拐線、漿線、打筒、接線、引線、纏緯紗、織布，還穿插幾個兒童和母親在一起的情節，體現了農村家庭手工業的特征，藝術地刻畫出早年農家婦女典型的發式和裝束，以及人物的勞作動態和生產用的各種工具，生活情趣濃厚。

《同樂新年》表現春節的各種民俗活動：一、“風調雨順”，畫老人們拜天地三界眾神；二、“辭皂（灶）王”，一老一少跪在灶前禮灶王；三、“國泰民安”，全家拜財神；四、除夕吃餃子，兩個兒童在放鞭炮；五、“敬祖先”，夫婦和一兒童拜于祖宗牌位之前；六、“花炮連天”表現兒童放焰火之景；七、“兄友弟恭”，畫兄弟拜年；八、“夫婦拜節”。這恰似《帝京歲時紀勝》里所描繪的：“除夕為尊親師長辭歲祀祖神接灶，早貼春聯掛錢，懸門神屏對……合家吃葷素細餡水餃兒。”

《家堂》，俗稱“家堂軸子”，是農村春節時懸掛的大幅祭祖圖畫，是傳統孝文化的有形表達。民間春節有供奉家堂以表達對祖先敬意的習俗，多由年除夕黃昏掃墓祭祖“迎家堂”拉開序幕，持續至初一晚上“送家堂”止。畫面整體布局為一座大型的院落，上層是祖宗牌位，中間是家族世代繁衍的記錄（可看作是一種圖表式的家譜），下層是宅戶大門和前來拜祭的子孫后代。

《天河配》年畫一組四張。取材于以牛郎織女故事為題材的地方戲，描繪牛郎搬家、天河洗浴、天河相隔、七月七等情節。牛郎孫守義，幼喪父母，隨兄嫂度日。嫂盧氏不賢，乘丈夫外出之際在飯內下毒，欲害牛郎，被金牛星下界的黃牛識破。盧氏又挑唆分家，牛郎分得黃牛、破車。在黃牛指點下，牛郎在天河竊得織女衣裳，與之成婚，男耕女織，成家立業。數年后，王母召織女返回天界，牛郎披黃牛皮、挑子女追之，被天河所阻。王母許二人每年七夕相會，屆期百鳥搭成鵲橋，使之相會。

心理調節的功能

歲末年初的街巷、鄉村年集上，忙于采購年貨的人們一定不會忘記采買自家中意的年畫。賣畫的商販或者用席子搭起畫棚，或者拉起一根麻繩將畫樣逐一掛起，又或者在地上鋪葦席把畫樣全都擺出來。雖然年畫的種類異常豐富，選擇余地非常大，但對于購買者來說挑選中意的年畫還是頗費思量。

必買的一般有灶祃、財神、天地全神這些神像年畫；家中有老人的，會偏愛《麻姑獻壽》、《金玉滿堂》一類的畫樣，討個好彩頭；家中有年輕夫婦的多喜歡《蓮生貴子》、《麒麟送子》一類的畫樣，取個好兆頭；家里孩子少或體弱多病就會專門選一幅《張仙射狗》貼在屋門后面，期望得道的張仙能用弓箭射死天上吃孩子的黑狗，保護自家孩子；家里有場院、車棚、牛棚馬圈的也一定不會忘記買場神、車馬神、牛馬平安。這些熱烈喜慶的年畫不僅能裝飾房間、美化庭院，而且把家家戶戶的新年愿望、精神祈求用這種最直觀的方式一一展示，從而營造出春節所獨有的熱烈、喜慶氛圍。正因為千家萬戶都在用這種同樣的方式表達著個性化的精神訴求，年畫也就成為春節期間人們集體精神狂歡的物化載體，在歡慶喜悅之余讓人得到一種心靈上的慰藉，并借助于畫中的故事，形象、生動而準確地表達出內心所祈求的美好愿望，寄托自己對未來祈福納祥的遐想，在心理上實現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人的和諧共處。年畫符合人們求生、趨利、避害的目的要求，成為人們所共有的觀念、意愿和理想的象征符號。因此年畫的觀眾之多、社會需求量之大、內容之豐富、形式之多樣是其他任何畫種所無法比擬的，年畫作為一個獨立的畫種才能存在并得以不斷的發展。年畫發展、傳承的動力正在于此。

總之，年畫根植于民眾豐富的生活積淀，成長于年畫藝人匠心獨運的藝術創造，形象地展示了富有地域特色的民風民俗和人文精神。作為傳統藝術的重要組成部分，年畫在自身建構的文化空間中發揮著傳承教化信仰、心理調節與傳播等文化功能，是山東民俗藝術綻放的一朵奇葩。

（本文轉載自《文物天地》2017年第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