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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朗的波斯美學
張海律
編者按:上周五,特朗普發布關于禁止7個穆斯林國家入境的一刀切行政令,伊拉克、伊朗、也門、敘利亞、蘇丹、索馬里和利比亞反應各有不同。伊朗國家通訊社(IRNA)1月29日指責美國針對恐怖主義的雙重標準,質疑與911有諸多牽扯的沙特阿拉伯并不在禁令之列,副總統Eshaq Jahangiri還“放狠話”,將對計劃去伊朗旅行的美國公民采取“同等舉措”。回憶2016年初,美國剛解除對伊朗的經濟制裁時,伊朗游和古巴游一樣,在美極速升溫,擁有19處世界文化遺產的伊朗對于不少美國人來說,和擁有馬丘比丘的秘魯、擁有吳哥窟的柬埔寨一樣,是一生必去之地。當時的美媒報道,不少美國人想在伊朗“發生巨變”之前一睹真顏。如今的反轉,不知該說這世界變化快,還是這世界變化其實并沒有那么快。
伊朗的波斯波利斯(Persepolis)與蘇薩(Susa)相距700公里,在波斯帝國全盛的阿契美尼德王朝時代,被視為東宮和西宮,又或夏宮與冬宮,同貴為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所認定的世界遺產。但因被歷史上各征服者的焚毀程度不同,相對完好的波斯波利斯,榮膺伊朗第一旅游目的地;而一堆廢墟上的蘇薩,則忍辱負重著甘做需要想象力去還原的考古現場。
西宮蘇薩,出土漢謨拉比法典的冷清廢墟

胡澤斯坦緊鄰伊拉克邊境,是兩伊戰爭時期被炮火摧毀最嚴重的地方。所幸,殘酷的拉鋸戰主要在該省南部進行,北部的遺址和文物得以保存。雖然它們原本更恢弘的樣貌,已在更早的古代戰爭中,被一遍遍“裝修整容”,并最終在公元1259年,為蒙古人的鐵蹄徹底覆沒。
凄風冷雨中,我披著雨衣,行走在巨大的泥土城池上。抹去睫毛上的水滴,努力放眼望去,只有陰霾的天空、細密的雨絲、土黃色的坑洼、殘存不多的石柱、還有法國人修筑的堡壘。
蘇薩城的初建,或可追述到公元前4000年,它一度是古埃蘭王國的都城。然而,公元前640年左右,亞述帝國的入侵和25天的屠殺焚城,讓蘇薩沒能留下古老時期的半片磚瓦。城市東南45公里處的喬加.贊比爾(Choga Zanbil)神殿倒是被保住了大半部分,中間巨大的金字塔由干坯徹筑,表面再用燒磚加固,如今它的五層基座,孤獨而扎眼地立于荒漠之中。根據考古分析,這座3300年前的塔殿,原本有八層之高。

輪到阿契美尼德王朝坐莊時,岡比西斯二世將帝國首都遷到蘇薩,并把被攻破埃及王都孟菲斯的法老一道俘獲過來。到大流士一世時,已經大規模建設了宮殿的蘇薩,成為第一個橫亙于亞非歐三大洲的波斯帝國心臟,統領著遼闊的600萬平方公里疆土和1800萬人口。
而今的大流士宮殿群,只是一大片30厘米高、被區隔成一個個房間的泥磚墻迷宮,遠遠望去,像是等待灌溉和播種的耕地。城池北沿的謁見殿(Apadana)殘留下一些基座,基座之上原本有著6X6排布的36根石柱,組成大殿的干坯墻體和四圍廊柱也全沒了,荒野之中,只剩兩座殘缺的雙頭馬首,再也無力馳騁于帝國疆土。完整精湛一些的石質肖像雕刻,早被供奉于旁邊的蘇薩博物館,其中包括一個巨大的正面牛首、與獅子搏斗的大力神,以及左手放于胸前右手垂在身側的大流士一世。
作為某種“外交”,馬其頓的亞歷山大大帝,因在此迎娶了大流士三世的一個女兒,并沒如同以往那樣焚毀每一座被征服的城池。不過,蘇薩卻在歷史上被毀滅過5次。1852年,英國考古學家WK Loftus開始了遺址發掘工作,法國工作組隨即接班,為防范部落土匪,建造了今天城邊最搶眼的Morgen堡壘。1901年,最大牌的文物在此出土,接著迅疾轉移到巴黎,成為與《蒙娜麗莎》和《斷臂維納斯》齊名的盧浮宮三寶,它就是古巴比倫王頒布的“漢謨拉比法典”。
今天的蘇薩,當然遠不止廢墟一片。灰頭垢面的寂寥考古圈之外,是喧囂的巴扎市集,手機配件、時髦服飾、烤肉面包和盜版好萊塢電影鱗次櫛比,昂貴和糟糕的Wi-Fi信號,讓伊朗人還不具備瘋狂網購和下載的條件。兩個街區開外,有一座供奉著有爭議先祖Daniel靈柩的圣殿,什葉派信徒在懸著密集水晶燈的長廊里,面向麥加祈禱完畢后,走進內室,親吻環繞靈柩的柵欄。可是,據《圣經-舊約》記載,Daniel是大流士一世時代的一位猶太官員,并和某位“宦官們的王子”有著“溫柔的愛”,又因曾神奇地從獅口逃生,而被當做英雄銘記。歷史上來自中東各地的猶太朝拜者,為圣殿和蘇薩帶來源源不斷的財富。
當然,如今勢不兩立的敵對外交關系,讓以色列人不可能過來貢獻財富。開往胡澤斯坦省會阿瓦士的路上,結識的朋友Ali說到,“我們從來不是猶太人的敵人,伊朗同樣生活著不少猶太人,絕大多數國民所不能容忍的,是以色列那樣的猶太復國主義。”這個國家電網的高級工程師,就曾在兩伊戰爭的炮火下長大,不過,他認為,這片各方勢力殊死征戰了好幾千年的土地,如今迎來了最安定的時期,“我們西邊100公里是伊拉克,東邊是阿富汗和巴基斯坦,可是伊朗有多安全,你是已經體會到了的。安全部門做了非常巨大的努力,因此,我比較贊成政府對互聯網的適度控制”。
東宮波斯波利斯,熱鬧的伊朗景點頭牌

從南部大城市設拉子開始,我就不再是旅途中那個“稀奇的外國人”了。這里是詩人之鄉,有著哈菲茲和薩迪兩位最著名波斯詩人的陵墓,前來讀著詩歌約會的伊朗人和湊熱鬧的外國人絡繹不絕。粉紅清真寺里,隨處可見被霸道女友勒令不照好像不準走的中國男性。波斯波利斯這座帝國廢墟,從來都是這個國家旅游必到景點排行榜第一名。
我的向導Reza是個30歲的單身漢,除去展現其分內的歷史知識外,他最關心的話題是——你們國家的處女情結有沒有伊朗這么嚴重。他反復強調,“在我們伊朗,婚前性行為是違法的,如果女孩結婚是不是處女,那么麻煩大了”,可想而知的,是壓抑教條下的雙重標準生活,和許多伊朗男青年一樣,Reza的手機里存著一些“愛情動作片”片段,他不能接受娶到一個“不干凈”的女孩,卻向往著與片中女星們的艷遇。
淫夢歸淫夢,妻妾成群的日子只屬于前朝王族。而在設拉子周邊多不勝數的廢墟上,只能看到宏偉建筑的遺存。城市往東的兩處世遺,帕薩爾加德(Parsargadae)和波斯波利斯,將阿契美尼德王朝的建筑美學分成了前后兩個時期。
我們先駛往遠得多的帕薩爾加德。這座城池在帝國開國皇帝居魯士主持下修建,因早早就相信生死有命,居魯士提前為自己打造了巨大石墓——一座帶有六層基壇和束腰型墓室的建筑,再環繞28根立柱。最初四圍還有著精致的園林,并埋藏著財寶,亞歷山大大帝的將士東征至此,開始了瘋狂劫掠。等大帝本人到來,本還想英雄惜英雄地憑吊一番,見此慘景,就干脆下令,“燒吧”。
雖然一樣有著謁見殿、帝王私人居所、拜火教神壇,但大流士一世開始修建的波斯波利斯,顯然還是比先主的帕薩爾加德精致宏偉太多,更體現出那種與民眾無緣、歸帝王獨享的、淡漠宗教性的、威嚴且華而不實的建筑美學。
見多了世界各大奇跡,本帶著刻薄態度,準備見識“不過一堆破石頭”的我,踩著低矮的臺階踏上眼所不及的建筑群,據說這樣的石階高度,能讓穿長袍的貴族來訪者顯得步伐優雅。當面前的“萬國門”、行軍道和更遠處的“百柱大殿”、 謁見殿一道鋪陳于眼前之際,與其他游人無異,我情不自禁地“哇”了一大聲。

大門的四根立柱現存三根,出入口外側是一對帶翼牲牛像,內側為一對人面飛獸像,藝術家將雕塑藝術與建筑結構融為一體,正面頭部采用圓雕以凸出墻柱,身體側面為浮雕附在壁上,羽翼則向著天空努力伸展。頂部還有用古波斯語、埃蘭語和新巴比倫語寫著的銘文,“薛西斯一世說:遂阿胡拉.馬茲達(拜火教善神)所愿,我建造了萬國門”。門面向東進入“百柱大殿”,正方形大廳的每邊各有兩個出入口,南側門柱繪有“御座圖”,阿塔薛西斯一世正在接見波斯各屬國代表;北側則是正裝端坐的薛西斯一世接受進貢的浮雕。
Reza的講解,生動地讓歷史場面得以還原,吸引了一大眾各國游客,跟上我付了高價的這位“私導”。
沒經歷過的時代,在想象中總是美好的。和很多向往外界的伊朗青年一樣,Reza也認為巴列維王朝的伊朗是開放而富強的,而1979年的伊斯蘭革命毀掉了一切,卻有意無意地忽略了那同樣是個腐敗君王治下貧富懸殊社會的現實。站在黃昏時分的遺址最高處,眺望荒漠中難得的一片林子。那里的5000株樹木,曾在1971年的波斯帝國建立2500周年慶典中,迎來60個國家的王室成員及其家屬。Mohammad Reza沙爾國王成功地將波斯文明介紹給了全世界,卻沒能讓伊朗人為自己的國王而驕傲。從巴黎馬克西姆餐廳空運的食物、奢華的巨大帳篷、大理石休憩的浴室和更多的鋪張浪費,引來了國內公共關系災難,為伊朗社會隨后的天翻地覆埋下了仇恨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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