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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臨》:勇氣可嘉,但失敗了
電影《降臨》改編自美籍華裔小說家特德·蔣的短篇小說《你一生的故事》。這部小說聚焦于一個科幻作品很少關(guān)注的主題,那就是人類與外星文明如何實現(xiàn)交流的過程。顯而易見,這是任何描寫人類與外星人接觸的科幻小說家首先該解決的問題。但大多數(shù)作者都選擇對這個問題避而不談。
第一這個問題太難解決;第二解決這個問題需要運用語言學,語言學屬于一門社會科學,而社會科學相較于自然科學,總被認為是不嚴謹?shù)目茖W;第三探討該問題很容易變得像做一場冗長沉悶的學術(shù)研究,這無疑會失去大部分小說或電影受眾的青睞。

首先要肯定的是《降臨》的制片方選擇將《你一生的故事》改編成電影展現(xiàn)出了巨大的勇氣,因為小說的內(nèi)容的確不太容易改編成具有強烈張力的電影情節(jié),但并非完全不可能。小說里語言學家班克斯破解七肢桶語言的過程,也是有層次性的。她最先接觸到七肢桶的口語,接著轉(zhuǎn)戰(zhàn)到七肢桶的文字,經(jīng)由研究文字滲透到它們認識世界的方式。
在學術(shù)研究中,從低層次攀升到高層次的階段正是最激動人心的時刻,正像足球比賽中進球的時刻。一個優(yōu)秀的足球比賽攝影師絕對會盡全力捕捉進球前運動員是如何傳球、繞過防守,以及進球以后運動員在場上雀躍的姿態(tài)。
在《降臨》里,導演卻完全不懂得把握和渲染好這些時刻。結(jié)果電影觀眾完全不會意識到班克斯每一次思維迸發(fā)火花的時刻,這怪不了他們,是因為導演根本沒有給這些時刻特寫。

在原著中物理學家蓋雷用一個簡單的例子為班克斯講解了變分原理。光線在折射過程中,總是選擇距離最短的路徑。這種描述聽起來很不可思議,因為它仿佛把光說成了一種活物,會根據(jù)目的制定行動,是一種典型的目的論。目的論實際上是先敘述了事件結(jié)果,而我們知道科學是先敘述事件原因的機械論。先講事情的原因還是結(jié)果,其實僅僅是敘述順序不同而已,對于事件本身沒有任何影響。

但是讓我們先把爭議放到一邊,暫時認同特德·蔣的設(shè)想,人類是按照從原因到結(jié)果的模式認識世界的。而七肢桶認識世界的方式和人類完全不同,它們同時看到了事件的原因和結(jié)果。所以七肢桶的文字不像人類文字這樣按一條直線排列,七肢桶的文字是多維度排列的。小說里表現(xiàn)為橫向、縱向、比例、弧度等多種維度,電影做了簡化處理。事件的各種敘述順序就同時蘊藏在不同的維度中。
但七肢桶的口語沒辦法做到像它們的文字這樣多變,因為講話受到時間的線性法則制約,一次只能發(fā)一個音,沒辦法同時發(fā)兩個音。所以七肢桶的口語和文字是兩種不同的語言體系,文字才是能真正反映七肢桶思維的語言。
20世紀,兩個語言學家薩丕爾和沃爾夫共同提出了語言決定論,即語言決定思維。他們認為語言不僅是反映思維的一面鏡子,它還塑造了思維的方式。
舉個簡單的例子來說,當我們默默思考一件事情的時候,腦袋里便會回蕩著一個講話的聲音。這正是語言習慣滲透到思維里的結(jié)果。講漢語的人腦袋里回蕩的是漢語的聲音,講英語的人腦袋里回蕩的是英語的聲音。最有意思的是,習慣使用手語的人腦袋里產(chǎn)生的不是聲音,而是比劃手語的圖案。

導演沒有想過如何把這些理論以富有視覺張力的形式展現(xiàn)出來。在影片中整個過程平鋪直敘,沒有一點波瀾。每一次理論發(fā)現(xiàn)都被平靜的對白帶過去,最后導演大概自己也不耐煩了,就用一段旁白快速的把原著剩下理論概括掉。結(jié)果整部影片看下來叫觀眾忍不住打瞌睡。
然后,導演試圖用狗尾續(xù)貂的方法在最后一小段時間挽救整部影片。讓中國莫名其妙地向外星人宣戰(zhàn),再讓班克斯突然進化,并成功阻攔了中國的軍事行動。這嚴重打亂了影片的敘事節(jié)奏。
而且為了讓宣戰(zhàn)看起來不是非常唐突——其實到最后還是非常唐突,導演又不得不在電影前面插入大量的背景情節(jié),這就導致了導演的第二個敗筆。為了騰出時間來做鋪墊,導演只能犧牲敘述班克斯及其女兒的故事線。而這條故事線在原著中卻是與外星人故事線平分秋色的。
在《你一生的故事》中,兩條故事線彼此互相穿插錯落有致,同樣的敘事手法也運用于特德·蔣的另外一篇小說《除以零》中。為什么作者如此鐘愛把一個硬科幻故事和一個溫情的故事交織在一起呢?按照大多數(shù)人的理解,科學訴諸理性,因此它便永遠不可能和感性調(diào)和。電影里的天才科學家?guī)缀跞乔楦猩系纳倒稀V挥猩贁?shù)人能敏銳地感覺到科學和感性的內(nèi)在和諧。一顆飄入均勻電磁場中的電子劃出的軌道和冰上芭蕾舞演員的動作蘊藏著相同的詩意。特德·蔣無疑是能夠發(fā)現(xiàn)這種聯(lián)系的少數(shù)人。

特德·蔣卻用使命感取代了宿命論,他相信一個人在預知未來以后,同時會催發(fā)出一種使命感讓他去實踐自身的命運。這種命運的實現(xiàn)方式是普羅米修斯式的。這位前思之神盡管預知盜取天火后自己將會受到嚴厲懲罰,憐憫人類的情感仍然使他義無反顧地承擔罪責。
特德·蔣將種使命感與母愛結(jié)合了起來。班克斯通過學習七肢桶的文字獲得了預知未來的力量,她預知自己會有一個女兒,以及這個女兒將會過早的離開人世。但母愛還是令她接受了這段幸福而不幸的命運。這種偉大的母愛原本應當是影片的抒情核心,可是導演卻稀釋了這份感情。
也許導演始終想把這部靠走心和扎實的語言學理論取勝的小說改編成一部典型的好萊塢商業(yè)大片。這樣的定位注定了《降臨》最終會落得口碑和票房雙失利的下場,因為《你一生的故事》完全不具備成為商業(yè)大片所需要的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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