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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畫像就值兩個億,她憑什么
原創 祝羽捷 硬核讀書會


“所有的藝術,都是逃避規訓的藝術。”
這里是硬核讀書會·祝羽捷專欄“藝術不聽話”。
今天給大家介紹的墨西哥藝術家是弗里達·卡羅。她的藝術創作以自畫像為主,在這些自傳式的畫作中,我們不僅能看到藝術的天賦,也能看到那些被認為屬于女性的感情、欲望、責任以及它們所帶來的成長、體驗乃至痛苦。
弗里達是一位女人,她的創作卻不僅僅關于女性。她的命運,如同拉丁美洲這片土地一樣充滿苦難,她的作品中總有一種張揚著的不合時宜的色彩,是雌雄難辨的、堅韌的、是感性而曖昧的、是遭到放逐的第三世界的,而這些在文明的色盤中被淡化的部分,正是藝術家對于身處世界的省察所在。
?作者 | 祝羽捷
?編輯 | 郝漢
在最近的一次紐約蘇富比拍賣上,弗里達·卡羅的自畫像《迭戈與我》打破記錄,成為拉丁美洲藝術家創作中最昂貴的藝術作品,拍賣價為3490 萬美元,約人民幣2.2億。這幅自畫像輕松地超越了她丈夫迭戈·里維拉(Diego Rivera)此前的價格記錄。

弗里達在作畫。/wiki
迭戈1931 年的畫作《The Rivals》 于2018 年在佳士得以980 萬美元(按今天核算為1070 萬美元)售出。雖然在弗里達活著的時候,她常常被稱為迭戈·里維拉的妻子,丈夫被視為墨西哥國寶級藝術家,但在她去世后,她逐漸成為了世界上最受歡迎的藝術家之一,作為風格獨特的女性藝術家在藝術市場上得到了廣泛認可——價格的扶搖直上可以說是極有力的證明。

迭戈與我
這幅畫的昂貴也是有道理的,首先屬于她最具代表性的自畫像系列——據蘇富比拍賣行稱,她在短暫的一生中創作出了兩百多幅油畫和素描作品,其中有超過三分之一的畫作都是自畫像。
其次,這幅畫中的故事講述了她人生最重要的事件之一——與迭戈“鴿子與大象”的愛情,在她心中這段虐戀比車禍對自己的影響更為深遠。
相信很多人都曾經在藝術書上見到過這幅作品,就像以文森特·梵高為代表的不少藝術家們,他們的臉和他們的作品一樣容易辨認。艷麗的花冠和清晰的一字眉,讓弗里達在眾多藝術家的自畫像中能夠被觀眾立刻認出。

《迭戈與我》,弗里達/wiki
《迭戈與我》有著弗里達成熟繪畫的標志性個人敘事和細節。
自畫像是對自我的嚴肅審查,正視自身——在細致入微的描繪下,畫中的她雙眼含滿淚水,毫無保留地袒露自己身上的悲劇色彩,額頭上就是她那個令自己心碎的愛人。
她的繪畫表達比當時的歐洲繪畫更加直觀,所繪的那個額頭上的形象,就是她在思考的、困惑的、深陷的對象。
當時她將這幅自畫像獻給了在1940年代和1950年代的一位常客:Florence Arquin,一位居住在芝加哥的藝術史學家和教育家。
根據史密森美國藝術檔案館的資料,Arquin曾代表國務院對墨西哥城進行了幾次研究旅行,成為拉丁美洲藝術領域的知名專家,Arquin居住在墨西哥城并致力于撰寫迭戈的傳記時,與里維拉和卡羅特別親近。她因拍攝了這對夫婦在科約阿坎的各個家中的許多親密照片而受到贊譽。
弗里達在畫布的背面寫下了她的話,寫給阿奎因和她的丈夫塞繆爾·威廉姆斯:“給弗洛倫斯和山姆,弗里達的愛。墨西哥,1949年6月。”這幅自畫像的出處還講述了一段跨國友誼,它曾被當作禮物送給友人,透露著這幅作品誕生之時的諸多信息。

自傳式的畫像
對于藝術家來說,自畫像藝術表達寄托了藝術家本人看待自己的方式、感受的能力以及希望別人如何看待他/她的期望。
弗里達的第一張自畫像是1926年躺在病床上對著天花板上的鏡子畫成的,這幅名叫《車禍素描》的鉛筆畫勾勒出了她出車禍的現場,公交車下,尸橫遍地,氣氛陰郁,一個有著弗里達長相的女孩,腦袋正冷靜地看著全身裹著繃帶直直地躺著的女孩,這個女孩也是弗里達,仿佛一個是現實中忍受巨大傷痛的自己,一個是冷眼旁觀的自己,思維的分裂是她自我治愈的手段。

《車禍素描》,弗里達/wiki
自傳式的自畫像已經嶄露頭角,畫面講述的正是她18歲那年遭遇的車禍,原本平常的生活被徹底顛覆了。
弗里達出生于墨西哥,是家中第三個女兒,其父親吉列爾莫(Guillermo)是一位匈牙利攝影師,母親瑪蒂爾達(Matilda Kahlo)則是地道的印第安血統。弗里達六歲時由于小兒麻痹導致右腿萎縮,雙腿長度不均,走路一瘸一拐。她15歲時在父親的支持下進入男女比例嚴重失衡的墨西哥國立預科學校上學,在那里她遇見了戀人桑德羅·戈麥斯·阿瑞阿斯。
1925年的車禍讓弗里達的身體多處骨頭斷裂,一根公車手扶桿自她后背穿透陰道,重傷殘疾使得她不得不放棄自己成為醫生的夢想。在車禍和戀人離去的雙重打擊中,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只能穿著打著石膏的束胸衣躺在床上,借助一面鏡子在自己的束胸衣上畫畫,讓那件原本沉悶的束胸衣色彩斑斕起來。
藝術與痛苦一并開始,弗里達正是這樣在病床上開始探索自己的繪畫生涯。據桑德羅·戈麥斯·阿瑞阿斯回憶∶“她上過科約阿坎的繪畫學校,又離開了,開始自學……在漫長的康復期間,弗里達發現她真正的事業將是繪畫。”

《穿天鵝絨連衣裙的自畫像》,弗里達/wiki
同年,19 歲的弗里達為桑德羅·戈麥斯·阿瑞阿斯畫下第一幅油畫自畫像《穿天鵝絨連衣裙的自畫像》,與之后具備女性覺醒意識的自畫像形成強烈反差,她把自己畫成了一個美麗嫻靜的女人,有著修長的脖頸和柔軟纖細的手指。她在把這幅畫贈給桑德羅·戈麥斯·阿瑞阿斯時戲稱"你的波提切利"。
這幅畫具有女性化的柔美,是當時社會環境對女性的普遍審美,以男性主導的社會主流意識認為賢淑、溫婉等是美麗女性應有的品質。這幅畫也應該是卡羅自身對女性柔美形象的憧憬,渴望做桑德羅·戈麥斯·阿瑞阿斯美麗的情人,渴望成為男人身邊的女人。

第二次事故
“我一生中遭遇過兩次嚴重的事故。一次是有軌電車把我撞倒……另一次是遇見迭戈。 ”
1922年,弗里達就已經結識了當時已婚的著名畫家迭戈,1928 年,她再次遇到了他并嫁給了他。1931年的《弗里達與迭戈·里維拉》可以看作是他們的結婚照,可是畫面中的兩個人表情僵硬,面部宛如戴上了面具,形似早期的非洲藝術。

《弗里達和迭戈·里維拉》,弗里達/wiki
他們望向前方,雙手松松垮垮地握著,好像他們之間的聯系從來沒有像新婚夫婦所期望的那樣牢固,雙方看上去好像并不怎么快樂。丈夫身形魁梧,妻子靠后,頭微微向丈夫傾斜,一副小鳥依人的樣子,除了弗里達所穿的鮮紅色披肩外,這幅畫的大部分顏色都是暗淡的。也許此刻她對自己的認知與定位是畫家溫婉美麗的妻子,色彩與構圖隱含著對丈夫的依附關系。
自畫像很少停滯固定,一般都會隨著藝術家從一個階段過渡到下一個階段而演變。

《亨利·福特醫院》,弗里達/Google
《亨利·福特醫院, 1932》描繪了弗里達多次流產中最糟糕的一次,發生于1932年7月4日的底特律,由于骨盆受傷,無法分娩。
在畫中,她在亨利·福特醫院赤身裸體地躺在床上,腹部仍然因懷孕而腫脹,床上滿是血跡。漂浮在她周圍的物體——蝸牛、花、醫學標本、機械、盆骨,用類似于臍帶或靜脈的紅絲帶牽扯著,表達了她此時的強烈感受,從感官出發的女性體驗。男嬰表明她希望擁有的小迭戈,也是她無法成為母親的沮喪。系著紅絲帶的物體比她的實際身體大得多,象征著她的恐懼和悲劇正在席卷她的生活。喪失做母親資格的痛苦溢于畫外——那時社會把做母親的資格和女性身份緊緊聯系在一起,女性的身份被剝奪了。
她一個人躺在床上,除了天空沒有人在身邊,這表明她感到孤獨,被拋棄的感覺再次襲來。丈夫多次出軌,甚至和弗里達的妹妹有染,忍無可忍的弗里達于1939 年底和丈夫離婚。

《兩個弗里達》,弗里達/wiki
10年的婚姻里,她飽受精神與肉體的雙重折磨,《兩個弗里達,1939》無疑是其精神狀態最真切的表達,這也成為了她最著名的畫作之一。
在烏云壓抑的背景下,兩個弗里達的肖像并排坐著,雙手緊緊扣在一起。
右邊還在深愛著的弗里達,她是身穿特萬特佩克地區傳統連衣裙的弗里達,有一顆完整的心臟,在她的手中有迭戈肖像的勛章,它附著在心臟的一根血管上,血液流向他的照片。這可能象征著流經她的血液,滋養她的血液,將永遠對他有同樣多的愛和滋養。
左邊是受傷的弗里達,她穿著如婚紗般白色的維多利亞式連衣裙,她的蕾絲緊身胸衣被撕裂,露出她破碎的心。她手里拿著一把手術剪刀,剪斷了從心臟出來的血管,暗示婚姻的破碎。兩個不同境遇下的弗里達,也是同一個弗里達分裂出的不同人格,她們最了解彼此,十指相扣是一種安慰。
1940年,弗里達和迭戈復婚,與第一次結婚不同的是,這次她的身份是“畫家”,而不只是妻子。

《短發自畫像》,弗里達/wiki
這一年,她在《短發自畫像》中擺脫了她經常描繪自己的女性特質——比如傳統的刺繡連衣裙和頭發上的花朵——就像年少時經常做的一樣,穿著寬松的男士西裝,梳著短發,拒絕接受對女性和女性氣質的主流定義。
高跟鞋、垂懸的耳環以及她特有的、透徹的向外凝視仍然存在。被剪下的頭發宣泄地散落在地板上,被切斷的辮子放在她的椅子旁邊,剪刀放在她的腿上,讓人感受到在這短暫的平靜前,她激烈地剪掉長發來發泄自己的憤恨和委屈。
這幅作品是她對迭戈傳統意義上“妻子”形象的否認與拋棄,回應了弗里達在與迭戈復婚這一年中的心理困境。同時,這種雌雄同體的氣質可能是畫家暗示自己的雙性戀傾向。

疼痛、死亡與女性
弗里達許多繪畫都與醫學意象和疼痛有關。
《破碎的柱子, 1944》是在她接受手術后繪制的。一種癱瘓的感覺猛然侵襲了她的知覺,她的脊柱在車禍中骨折了,隨后她不得不用鋼束腰和離子柱來代替受損的脊柱,殘缺的身體被外力支起,頭部仍舊傲立。

《破碎的柱子》,弗里達/evie-writes
釘在她赤裸身體上的釘子表現了她的沮喪和痛苦。弗里達再次使用地平線作為背景,并且使用了非常柔和、暗淡的顏色。空虛的背景是她所感到的孤立與孤獨,冰冷的外力也在訴說著她一生中的心不甘情不愿。
死亡也是弗里達一直關注的主題。
《夢想, 1940》這幅畫顯示弗里達躺在一張床上,床上長著植物,可這張床看起來幾乎像一個墳墓。弗里達一生中很多次希望自己死掉,這幅畫很可能試圖表明這一點。床頭上方的人物代表猶大。猶大的形象通常在復活節前的圣周六出現在墨西哥的街道上,因為人們相信叛徒只會在自殺后獲得釋放。骷髏線和炸藥代表著隨時會爆炸,讓她的死亡夢想成為現實。

《夢想》,弗里達/wiki
她對死亡的關注可以在她的畫作和她的房子里看到,因為她的墻上掛著骷髏和死去的孩子。 她在1954年7月13日去世,享年47歲,她在臨終的日記中寫道:“我希望死是令人愉快的,而且我希望永不再來。”
時至今日,弗里達成了時尚偶像,一副自畫像不但能講述一個人的故事,還能開啟一種風潮,V&A博物館曾經展覽過她親手設計的服飾,許多設計師參考她的衣柜,時裝品牌也以她為靈感發布時裝秀和高定服裝,不少人追隨和模仿她的裝扮方式。
自畫像中,她總穿著墨西哥傳統襯衫、裙子和民間藝術配飾,不但能遮蓋自己受傷的身體——不屈服于殘疾,還能讓我們感受到她的民族自豪感,但她沒有照搬傳統,而是將大量的民間文化與自己的審美融為一體,向墨西哥女性致敬的同時形成了新的自我風格。

好萊塢動畫電影《尋夢環游記》里的弗里達。/wiki
更令我震撼的是她那張強硬的臉,著名的一字眉和故意加重的小胡子,她用這種方式回應表達自己,她不需要吸引男人的目光。她不斷找尋自我,不斷定義自己的身份,拋開盛行的女性氣質,把自己藏在一個雌雄同體的地方,在那里她感到非常舒適。
“我畫自畫像是因為我經常獨自一人,因為我是自己最了解的人。”
自畫像是一個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主題,弗里達像倫勃朗一樣用自己的面孔探索繪畫表達與技術,也是發掘自我意識的工具。
她把自己一生的經歷寄托于自畫像主題,記錄了自己每況愈下的身體和愛情困境,直視現實的支離破碎,她畫的不是夢,而是自己的真實經歷。
不再用內斂的方式表達情感,而是直率地將自己身體和精神的痛苦遭遇展露于畫布之上,坦白地表現出現實的殘酷。
她為我們捕捉了許多女性所歷經的苦痛——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做出如此痛苦的藝術表達。把苦痛帶入女性的自畫像創作中,她用藝術拓展了更為真實和豐富的女性氣質,她的美從未因現實的殘酷而暗淡。
· END ·
作者丨祝羽捷
編輯丨郝漢
校對丨向陽

原標題:《自畫像就值兩個億,她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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