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尾，一路高歌猛進的多晶硅價格終于出現了松動的跡象。根據中國有色金屬工業協會硅業分會12月15日發布的追蹤數據，當周國內單晶復投料價格區間在23.7-26.3萬元/噸，成交均價在25.1萬元/噸，周環比下跌4.2%；單晶致密料價格區間在23.5-26.1萬元/噸，成交均價在24.9萬元/噸，周環比下跌4.23%。盡管降幅微弱，但對于苦高價料久矣的下游而言已是“久旱逢甘霖”。

僅用上面這串數字來說明硅料的暴漲程度還不夠直觀。在今年年初，作為光伏上游基礎原材料的多晶硅市場價僅為8.8萬元，年內最高點超過27萬，瘋狂漲勢幾乎貫穿全年，并傳導至整個光伏產業鏈，形成硅片、電池片、組件環節的輪番上漲。上下游之間的博弈、指責、駁斥聲穿插在洶涌的漲價浪頭間。

行至年末，拉鋸戰已格外膠著：由于終端需求不振的逆向傳導，硅片雙雄隆基股份、中環股份從11月開始下調硅片價格，硅片市場通過降價、減產、減少采購向上游硅料市場壓價，但賺得盆滿缽滿的硅料廠商顯然不會樂意看到價格迅速回落。硅片價格掉頭向下、硅料價格高位松動，“買漲不買跌”的市場觀望情緒卻十分濃重，各環節買賣雙方僵持不下。

以隆基、中環硅片降價為標志的所謂“價格戰”能持續多久？硅片價格下跌會觸發硅料步入快速下降通道嗎？明年的光伏需求市場怎么走？硅片新勢力的崛起沖擊雙寡頭格局，激烈廝殺中誰主沉浮？成為了近來熱議度頗高的話題。在官方正式提出雙碳時間表后，2021年被認為是中國開啟碳中和征程的元年。可正是在高度確定的可再生能源高速增長預期下，遠超預期的漲價令光伏電站投資收益率持續承壓，加劇行業內卷，于無形中消解著中國光伏行業積累多年的競爭優勢。

劇烈漲價是行業非理性冒進造成的“陣痛”。隨著新增產能逐步釋放，光伏產業鏈的降價只是時間問題、必然事件。與此同時，全面過剩時代也在步步靠近，新一輪行業大洗牌不可避免。

大漲過后，真實的價格拐點何時到來？

相較于去年末的大規模“搶裝潮”，今年年末的國內光伏市場顯得冷清。回望2020年，曾出現12月份新增裝機量（23.58GW）接近前11個月總和的巨幅“翹尾”現象，但同樣的驚喜今年已經幾乎沒有可能重演。

由于漲價擾動產業鏈，全年新增裝機規模低于預期。據國家能源局數據，1-11月全國新增光伏發電裝機34.83GW。中國光伏行業協會名譽理事長王勃華近日在行業年度大會上表示，由于指標下發滯后、價格上漲等原因，今年我國光伏新增裝機不及預期，裝機預測由年初的55GW-65GW下調至45GW-55GW。

年中，國家能源局曾發布新規，允許年內未能并網的存量項目納入明年的保障性并網規模。據了解，大批電站項目為了錯開上游漲價周期選擇延期并網。

光伏產業鏈從上游到中游分為硅料、硅片、電池片、組件四大環節，下游為電站端。11月中旬，由于需求較為低迷，組件廠商基于庫存壓力開始下調報價。硅片價格的下行通道繼而打開：11月30日，隆基股份下調單晶硅片官方報價，各尺寸硅片價格在10月11日報價基礎上下降0.41元/片-0.67元/片，降幅達7.16%-9.75%。這是2020年5月下旬以來隆基股份硅片官方報價首次下調，此次發布的硅片厚度也由原先的170μm下降到165μm。12月2日，同為硅片龍頭的中環股份更新報價，各尺寸硅片價格較11月下調6.04%-12.48%。時隔半個月，12月16日，隆基股份硅片價格再次全線下降，降幅超5%。

硅片的實際成交價下降比上述官方報價下調來得更早一些。在硅片領域，隆基和中環的雙寡頭格局已保持多年，兩者的合計產能在總產能中的占比、市占率約為60%，價格策略具有風向標意義。為什么硅片率先成為競價下跌的突破口？硅片降價，會帶來哪些連鎖反應？

隆基首次推出降價措施時對外解釋稱，薄片化技術升級帶來了成本降低。這確實是降價的因素之一，但并非最主要的因素。所謂的兩大龍頭開打“價格戰”，其實是行業大趨勢下內外因共同作用的結果。

中國有色金屬工業協會硅業分會專家委員會副主任呂錦標對澎湃新聞分析稱，硅片降價的大背景，是下游銷售不暢的逆向傳導。“組件端目前看不到明年一季度的大訂單。下游需求不振向上傳導，造成電池銷售不暢，11月份電池端的達產率已經不足50%，壓力再傳導到硅片，造成硅片出貨不暢。此外，各大企業進入年底庫存管控。”雙重因素疊加，促成了硅片價格下降。

一線硅片企業及部分電池、組件企業的現實壓力在于，不僅要對自身產品實施降價、減產、去庫存，還要繼續執行與上游硅料企業簽訂的鎖量長單。“兩大硅片企業把價格往下一打，后果是加劇了二線硅片廠的慌亂。規模較小的硅片廠會采取更劇烈的降價拋售硅片，同時降低開工率、暫停或減少對市場上零星硅料的采購來應對。”呂錦標說道。

從實際效果上看，在主要硅片企業下調價格后，硅料市場零星零售采購的訂單萎縮，11月份在高位堅挺停留四周的多晶硅價格自12月初開始微降。

這部分“零星交易”，是年內撬動硅料價格一路飆漲的關鍵所在。在全球碳中和浪潮下，各國的新能源發展規劃擴容，國內光伏產業鏈、尤其是硅片端瘋狂擴產。

呂錦標表示，大規模的擴產引發企業對硅料供應的焦慮，紛紛簽訂長單，在余量有限的情況下，市場零星交易的硅料價格飆升，帶動硅料價格逐月攀升。“只有200GW的市場容量，卻要擴產到400GW的產能，各主要企業從去年四季度開始搶硅料訂單，鎖住了90%以上的硅料，一鎖三五年。新加入的五家硅片電池也是10GW起點，每月搶10%不到的零售硅料推高價格，也推高了鎖量但不鎖價的長單價格。”

從上半年上市公司的業績表現可以看出，當硅料價格上漲時，由于存貨及訂單鎖定，硅片環節受益。但隨著時間推移硅料一路上揚，這一時間差紅利逐漸消失，硅片毛利率隨之走低。

光伏行業分析機構SOLARZOOM副總裁馬弋崴認為，硅片跌價是整個硅片行業產能嚴重過剩、終端需求不達預期帶來的自然而然的結果，企業只能“順勢而為”。“硅片是過去5年整個產業鏈超額收益最高的環節，這是由單多晶產品切換帶來的性價比差異決定的。但在今年6月，P型單晶硅片環節的利潤已經為零，目前已經變為負數，一切都是因為一年前的急劇擴產。”他對澎湃新聞表示，過去一年中，由于硅料、硅片漲價過程存在時間差，硅料價格的上漲掩蓋了硅片環節的利潤下滑。當硅料漲不動時，硅片利潤率由正轉負的變動便暴露出來。

對于隆基先后兩輪率先對硅片降價的動因，另有業內人士對澎湃新聞稱，本質上是犧牲一定的短期利潤來保住和搶占市場份額。

12月以來硅料價格的緩步下降和新產量的逐漸釋放，讓市場看到了多晶硅價格快速下降、刺激終端裝機需求快速反彈的希望。然而，據澎湃新聞觀察，硅片降價對上游硅料價格的松動作用仍不及預期，硅料價格大幅下降的真實拐點難言已經到來。

每年一季度為光伏行業的傳統裝機淡季。多位業內人士對澎湃新聞預測稱，2022年上半年，考慮到硅料產能釋放節奏和長單鎖定情況，預計硅料整體處于緊平衡狀態，也有可能受突發事件影響出現恐慌性上漲。更大的下調幅度將隨明年下半年硅料新產能的密集釋放才能出現。

硅業分會在12月15日發布的多晶硅周評中稱，從硅料環節供應來看，預測12月份國內供應量在4.5萬噸，環比增加3000噸左右。由于超過4萬噸的產量執行月度交貨的長單，上下游博弈集中在長單之外的零星采購交易。硅料企業庫存雖有一定增加，但是行業平均水平也僅為7-10天。近一個月以來，硅片環節持續降價促銷也導致下游采購觀望，硅片企業降低開工率進行應對。目前二三線企業的硅片庫存基本回到正常水平，而一線大廠庫存仍有待消化。同時，硅片企業目前硅料庫存也已經低于正常水平。預測此輪價格博弈將在短期內進一步明朗。

PV InfoLink分析稱，硅料環節先前幾無成交、商談也少的情形上周已稍有轉變，買賣雙方已開始面對面溝通商談，然而目前仍是買賣雙方的目標價格差異甚大，整體買賣雙方各自僵持、持續博弈，現貨成交量仍低，市場大多執行前期長單，市場靜待博弈結果。鄰近年底，雖硅料價格下降幅度尚未靴子落地，硅片企業為避免跌價損失，近期降價求售氛圍明顯。隨著降價后的庫存已有消納，后續硅片的降幅只能視硅料的讓價程度而定。電池端，整體電池訂單在12月下旬因需求已開始收尾、價格止穩，后續1月春節前的備貨開始、單晶電池片有望跟隨硅片走勢波動有機會維持一定的利潤水平。

對于組件端，PV InfoLink認為，12月中旬供應鏈價格博弈持續，疊加明年一季度需求尚不明朗，使得終端對于明年整體價格觀望心態更加濃厚。展望明年需求，市場觀望情緒濃厚，不少組件廠家下修明年逐季的價格預判，考量一季度適逢中國元旦、春節等假期前的備貨準備，組件價格下探幅度較緩，一季度500W+組件單玻報價來到每瓦1.84-1.88元的水位。后續廠家為了市占爭搶訂單出貨，價格競爭已悄然開始，不排除逐季跌價速度將增快。

據集邦咨詢追蹤，組件端出現持續松動，單晶大尺寸組件尤為明顯。目前市場上除了部分一線企業維穩報價外，大部分二三線紛紛對報價進行調整，部分企業迫于庫存壓力，已采取低價拋售的行為。

那么，光伏產品的普遍降價對終端需求的提振作用何時才能出現顯現？業界觀點存在分歧。

“當組件價格開始下跌，而且出現趨勢性下跌的時候，運營商不會馬上出手，而是要等到組件價格跌透，才出手買組件做電站。所以組件價格的下跌不會帶來需求的立馬改善。等到明年上半年，組件跌到1塊4、1塊3以下的水平，需求才會起來。”馬弋崴認為，從組件跌價到被抑制的終端需求反彈之間，還有個不短的傳導過程。

國金電新團隊則更為樂觀，據其調研了解，近期產業鏈中下游庫存已普遍有所下降，隨著組件價格逐步回落至每瓦1.85元左右，預計大量前期暫停的需求將陸續啟動，產業鏈運行也將逐步向常態化恢復。

另有業內人士對澎湃新聞表示，在硅料價格攀升至最高點后，組件價格一度高達每瓦2元以上，“（電站投資）沒法裝了，遏制得不得了。”但近來組件價格回到1.9元、1.8元的位置，可以支持6-8%的電站端投資收益率。

在今年產業鏈全線上漲的形勢下，央企電站投資商既要確保雙碳目標下的新能源裝機增長目標，又得兼顧項目投資收益率指標，不得不下調投資回報率門檻，從之前的8%調整至最低6.5%甚至6%。

在漲價潮中最痛苦的當屬下游電池和組件環節。當硅料大幅上漲，硅片企業利用市場議價權將成本壓力向下傳導，硅料價格從去年底到今年最高點的漲幅超過280%，硅片價格上漲60%左右，電池片和組件價格上漲了15%左右。

2022年光伏市場再擴容，內卷程度再升級

無論是全球能源轉型的大氛圍還是國內推進雙碳工作的頂層設計，都為光伏行業發展帶來了歷史性機遇。巨大的市場增量吸引了大批跨界企業入場。內卷對光伏行業來說并不是新鮮事。由于行業進入壁壘不高，每當行業存在利潤空間時，就會有新企業涌入，老玩家也大幅擴張產能，導致產能的周期性過剩。

對于2022年的光伏市場，各方普遍給出樂觀預測。中國光伏行業協會認為，2022年光伏裝機在國內巨大的光伏發電項目儲備量推動下，可能增至75GW以上。IEA認為，在樂觀情形下，2021-2026年全球光伏新增裝機量將從160GW增至260GW。IHS Markit預計，全球光伏安裝量將在2022年增長20%以上，并首次超過200GW大關。據集邦咨詢提供的數據，2021年受海外疫情影響，在光伏產業鏈價格較高的情況下，裝機需求沒有得到充分釋放。預計2022年新增裝機需求將同比增長30%左右，達到200GW-220GW。其中，整縣推進、大基地及保障并網項目將推動2022年中國光伏裝機量達到75GW。

假設今年新增裝機規模最終落在45GW，那么上述預測意味著明年國內裝機量將較今年增長超過60%。

據光伏行業協會近日在滁州大會上披露的數據，今年前三季度，光伏制造端增長強勁：多晶硅產量36萬噸，同比增長24.1%；硅片產量165GW，同比增長54.2%；電池產量147GW，同比增長54.6%，組件產量130GW，同比增長58.5%。可見，多晶硅產量增速大幅低于下游硅片產量增速。

王勃華在發言中提醒稱，新進企業將對產業競爭格局帶來沖擊。“從歷史看，跨界切入從未中斷，2008年-2011年曾是跨行業進入光伏領域高峰，現在正在重演；從現狀看，不少企業正是從其他領域切入光伏，并取得成功；從過程看，光伏產業一直呈波浪式上升，新進入者有其后發優勢。逆周期投資一直有效。” 他表示，“新入局者加劇行業競爭，對傳統光伏企業帶來巨大挑戰，對未來產業格局也可能會帶來根本性變革。”

雙碳目標下，光伏產業的“星辰大海”吸引大批跨界進入者

在單晶硅片加速完成對多晶硅片的替代后，硅片的毛利率居產業鏈之首，由此吸引了一大批硅片新勢力“殺入”，公開資料顯示，僅上機數控、京運通、雙良節能、高景太陽能、江蘇美科五家企業的規劃硅片產能就超過180GW。縱觀整個光伏產業鏈，上半年開始，硅片大舉擴張。硅片新貴的介入，讓近五年來長期穩定的隆基、中環為首的行業格局面臨挑戰。

綜合多位業內觀察人士對澎湃新聞的分析，在硅片環節的競爭上，新玩家的優勢在于拿料靈活、沒有高價料包袱、生產設備先進、投資強度高。但在拉晶技術、生產穩定性、良率、管理等方面，老廠家顯然優勢更大，硅片新勢力們要想從隆基、中環手中搶奪更多的市場份額并不容易。“就看各家企業各自的血量了。”

在經歷了硅片、電池、組件產能遠大于硅料產能的市場格局，見證了2021年的硅料暴利時代之后，12月以來，已有多個多晶硅大幅擴產計劃浮出。

12月20日晚間，硅料巨頭大全能源公告稱，將在內蒙古包頭投建30萬噸/年高純工業硅項目、20萬噸/年有機硅項目、20萬噸/年高純多晶硅項目、2.1萬噸/年半導體多晶硅項目，總投資332.5億元。

近日，烏魯木齊市人民政府與合盛硅業股份有限公司正式簽訂戰略合作框架協議，投資355億元的硅基新材料產業一體化項目將于明年3月在烏魯木齊甘泉堡經濟技術開發區開工建設，預計2024年全部建成投產。該項目將投資建設硅基新材料、多晶硅、單晶切片、電池組件、光伏發電等工程。

12月14日，巴彥淖爾市人民政府、烏拉特前旗人民政府與江蘇陽光集團近日簽訂光伏新能源全產業鏈項目框架合作協議。根據協議，江蘇陽光集團擬在烏拉特前旗投資建設10萬噸多晶硅、15GW單晶拉棒、15GW電池組件及光伏電站項目，總投資351.5億元。

信義玻璃12月16日晚間公告，已與信義光能簽訂協議成立信義晶硅，將通過信義晶硅附屬公司在云南省曲靖市麒麟區建設多晶硅生產廠房，估計年產能為6萬噸，其后可選擇分不同階段將預計年產能提升至20萬噸。

大手筆投資及產能擴張的背后，風險隱現。以信義為例，在硅片價格下滑、硅料價格松動之際，其欲進軍光伏硅料的舉動連遭機構“看空”。

大和在研報中指出，信義光能擬在云南建設多晶硅產能，但當地有水資源不穩風險，加上今年第三季已出現能源限購，相關企業已被迫限產。另一方面，多晶硅2021-24年預計會去瓶頸，該行對公司現時擴大多晶硅產能表示困惑。大和預計，行業會在2024年出現大幅度供過于求，多晶硅價格會由現時240元/KG，降至2023年的65-70元人民幣，合營企業信義晶硅或面對平均銷價及利潤壓力。

據相關統計，在多晶硅環節，2021年-2022年擴產的主要是7家主導企業，2023年投產疊加了新進入者。2022年四季度新擴產項目密集投產后，2023年開始，多晶硅供應過剩不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