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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前男友的亞洲女友們,一起向學校投訴了他 | 三明治

2021-12-22 19:41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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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chuàng) 蘇蘇 三明治 收錄于話題 #短故事學院 237個內容

作者|蘇蘇

編輯|恕行

2020年8月4日下午1:27分,我午休起來,頭腦昏沉。還有3分鐘要去給學生講課,下午還有6個小時的課。關掉鬧鈴,打開手機,我本能地去查收消息。

手機里躺著一封不太一樣的郵件,它來自學校郵箱,主題是:“Truth hurts”。

全文只有短短幾句話:“Hey Sue, if you are still talking to Quentin, you might want to know that he has a ten-year long-term girfriend back in Bordeaux, meanwhile toying around with some other Asian girls.”

翻譯成中文是,“嗨Sue,如果你還在和昆汀交往的話,也許你需要知道,他在波爾多有一個交往了十年之久的女朋友,與此同時在愛丁堡還在玩弄別的亞洲女孩。”

屏幕上的幾行英文我讀了兩遍,一個一個單詞看過來,是這么個意思,沒錯。

我的腳發(fā)軟,全身就像被人揍了幾十拳,重到起不來床。好幾種情緒爭先恐后涌到胸口,我不知道該先感覺哪一種。我的胃先告訴我,想吐。

網課開始了。我走到電腦前,坐下來,嘴角拉得很開,對著屏幕前的小同學露齒笑。原來人不知道如何反應的時候,就只會笑。

我一邊講網課,一邊打開郵箱窗口,飛快回郵件。

“你好,我就是Sue,昆汀是在和我戀愛。感謝你們告訴我這些,但是事情來得太突然,我真的不知道應該怎么處理。我現在感覺好孤獨和無助,你們有沒有進一步的聯系方式,以便我們可以更詳細聊聊的?”

講課到一半,郵件再次叮來。我緊張地打開郵件,這次,發(fā)件人和抄送的另一個人都回傳來自己WhatsApp的聯系方式。

還有4個小時的網課。已經完全忘記我是怎么度過那個下午的了。

在北京獨居的我,隔著屏幕邊給學生上網課,同時在所有能和昆汀聯系到的軟件上用大寫字母跟他嘶吼:“QUENTIN ROUXEL YOU ARE SUCH A LIAR! YOU ARE SUCH A JERK. YOU CHEATED ME THIS WHOLE TIME(你是個騙子!你個混蛋!你他媽一直在騙我!)”

要是能歇斯底里花光我所有的力氣對著昆汀喊出這些話我一定會。但是一個人在房間里,連咆哮也只能是無聲的,我的房間光潔、整齊、體面,而我內心的大廈早就坍縮成一攤廢墟。

我終于有空和這兩位郵件往來的人取得進一步聯系。我們進行了視頻通話。我看到了依琳和童雨。我對著屏幕尷尬地笑了一下,在這種情況下,做任何寒暄似乎都是不合時宜的。我們禮貌性地對對方說了一聲:“嗨”。

依琳是印度尼西亞的姐姐,童雨是中國南方的妹妹,我們三個亞洲女生,以這樣的方式見面了。依琳是我們當中的大姐,她緊接過話茬問我:“你還好嗎?你現在感覺怎么樣?”

我說:“我還不知道怎么感受。但是謝謝你們能告訴我,還給我打視頻電話。我感覺三個人一起經歷這個事情,總歸好一些吧。”

依琳說:“是的呀。我6月份剛剛和昆汀分手的時候,一個人翻來覆去,我總覺得這事兒在我這兒就完了。可是我感到不安,每天都睡不著。也許告訴你們,我才能安心。”

我說:“那我們先來說說你們是怎么發(fā)現我的吧。”

依琳發(fā)郵件時不知道Sue是童雨還是我。

在她和昆汀一年時間的三次分分合合中,每一次都會知悉昆汀身邊又多了一個女人。

第一次分手,因為她發(fā)現了昆汀還在和他法國的“前女友”Claire短信聯系。第一次和好之后,她在昆汀的實驗室推特頁面上看見了一個叫Shuyi_Sue的女生,昆汀謊稱那是實驗室同事的女朋友。第二次分手后,她的朋友透過街頭的餐廳櫥窗看到昆汀和一個亞洲面孔的女生在開心地吃飯。昆汀謊稱那個女生是來愛丁堡交換的中國女生,他們之間沒有可能。

每一次事情敗露,昆汀都會謊稱自己已經和這些女人沒有關系。直到2020年的6月,依琳最后一次和昆汀去海邊散步,在幫昆汀的手機安裝出行軟件時,屏幕上同時發(fā)來Claire和Sue的曖昧的消息。依琳看到了確鑿的證據,這一次,她頭也沒回離開了昆汀。

依琳怎么也想不通,為什么這樣的事會發(fā)生在她身上?這么一年多,昆汀說的話都是騙她的,而她毫無保留,被騙得徹頭徹尾。

與此同時,依琳忘不了被昆汀欺騙的女孩。輾轉反側,反復作斗爭,要不要給Sue寫信?焦慮和內疚裹挾著憤怒,在一天晚上,幾樣情緒一齊迸發(fā),燒灼在依琳的心里。她打開電腦,要找到那個叫Sue的女孩。

因為都是愛丁堡大學的賬戶,Teams和Skype上會顯示她和昆汀的共同聯系人。在聯系簿里,依琳看到和一個中文拼音的名字“Tong Yu,1位共同好友”,和昆汀也是好友。她一定就是在推特上的那個Sue吧!依琳深吸一口氣,注冊了一個匿名郵箱地址,給童雨寫下了一封郵件。

可是童雨的英文名并不是Sue。她回復依琳:“是的,我是認識昆汀的并且和他交往過。但是我不是Sue,我懷疑你說的是別人。”

“難道還有第三個人?!”但是依琳想,既然已經找到了第一個人,那一定要找到第二個人。她重新打開那條推特,找到點贊的那個亞洲女生,在愛丁堡學語言學,“Shuyi_Sue”。

依琳打開愛丁堡學校郵箱的頁面,搜索有沒有叫Shuyi的人,剛剛完成輸入,頁面上的搜索結果只有一個人的郵箱地址。

這一次依琳找對了人,Sue就是我。

昆汀很狡猾,把我和童雨的標簽揉成了一個人說給依琳。但凡依琳先找到我,童雨就再也不會被發(fā)現。但凡我的學校郵箱地址被關停,我的推特沒有實名制,但凡依琳那天在海邊沒有看到我的微信,我就不會被依琳找到。

我們三個聚在一起,從彼此的回述中,大致理清了相互和昆汀遇見的和交疊的時間線:

2018年11月 依琳通過社交軟件遇見昆汀。

2018年12月 我通過社交軟件遇見了昆汀,開始與他交往。

2019年4月 依琳發(fā)現昆汀在法國的女朋友克萊爾和他仍然在短信聯系而與之分手。同年6月,依琳和昆汀和好。

2019年12月底 依琳因為和昆汀看不到未來的希望而分手,而2019一整年我都在和昆汀穩(wěn)定發(fā)展戀情。

2020年1月 童雨和昆汀相識。

2020年2月 我發(fā)現昆汀和我的中國同事王琳約會出軌,和他分手,一星期后與之復合。

2020年3月 依琳和昆汀復合。同期,我因疫情回到中國,和昆汀保持異地戀關系。

2020年6月 童雨回到中國并和昆汀保持聯系。同月,依琳因最終發(fā)現昆汀騙局的確鑿證據與之徹底分手。

2020年8月 我們三個亞洲女生以這樣的形式相遇。

在那天下午之前,我的心里連著昆汀,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溫柔的避風港。那天下午之后,我突然變成了孤零零一個人,親密的愛人變成冷酷的騙子。事實上,他一直都是個騙子,也從來沒愛過我,在他心里我既不是親密的愛人,也不是真誠的朋友,我是他捕獲的獵物,聽話乖巧。

掛了第一次視頻電話,依琳給我們發(fā)來了一些這兩個月她看的幾本書。她說:“看這些書總歸是能讓心情好受一些。讀這些書,我整理了很多關于親密關系和愛的思考。”

童雨給我們發(fā)消息,說她很傷心,也很迷茫,覺得自己和別人沒有任何不同。

依琳是一個多么貼心的大姐姐,想要力所能及安慰我們。童雨是多么可憐的妹妹,她才只有20歲啊!愛情本應該讓她多么美好地享受20歲的青春!而我躺在床上,睡不著,沒有一滴眼淚,不想多說一句話,只有胃里一陣陣犯惡心。

8月4號下午,童雨在群聊里發(fā)來信息:“昆汀仍然是歸信息學院管的。我們至少應該讓學校知道,或者是讓他的導師知道這件事。”

依琳卻有所顧慮:“我也愿意寫信投訴的。可是我人還在愛丁堡,而且昆汀知道我家的地址,你們知道嗎……我怕他報復我。”

童雨說:“我也在猶豫,說實話,學院很有可能會說他的學術表現和他的感情生活沒有關聯。但他是應該被懲罰的,不是嗎?”

5號,我收到了昆汀的回信。一長串一長串的消息。

“對不起,Sue。沒有能早些告訴你這些事。是的,為了更多地去體驗人生,去彌補我為數不多的性體驗,我過了多面的人生。你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對于我給你帶來的任何傷害,我感到抱歉。我希望我沒有影響到你對親密關系和男人的看法,但是如果傷痛已經造成,我感到愧疚。以及,我認為這件事里我沒有種族歧視,因為我沒有把你當成低人一等的人類。我一直都很關心你,也希望你未來都好。”

我想尖叫。

我把這些消息截屏發(fā)到群聊里,沒有任何力氣去思辨。昆汀這看似真誠的道歉,和他2月份出軌時的道歉如出一轍。他的“對不起”輕車熟路,就像是淘寶客服說“對不起親親”一樣輕松,仿佛是模具里刻好量產出來的一般。

果然,依琳和童雨分別找到了和昆汀的分手對話截圖,昆汀說的話大同小異。這個模版的套路清晰可見:我對不起你,你是個好人;給你這么好的人造成傷害,我簡直就是個人渣;再見了,希望你前路都好,不要再受傷害。

與道歉同樣量產的,是昆汀在關系里對待我們的方式。

在接下來的幾天里,我經受著漫長無盡的折磨。我們三個在群里聊起和昆汀相處的各個敏感的細節(jié),每在群里有一張圖片/視頻/文字的證據,我就被刀割一次。

我過生日收到昆汀送的抱枕玩偶,依琳和童雨分別有一個一模一樣的。我給昆汀做了電子生日卡片,昆汀給我回了一張有我們照片的感謝卡,他給依琳和童雨也用同樣的代碼分別編了一張。我們三個放在昆汀家里的牙刷,要么被藏在柜子里,要么被放在他洗漱包的最下面。

到底什么是真實的?如果禮物都是復制粘貼的,如果在一起分享的食物都是一樣的,在昆汀的眼里,我是什么?我是一個玩具嗎?我和別人有什么不同?

也有。昆汀會察言觀色,針對我們不同的人生階段展現不一樣的人格,以此對我們進行最大可能性的控制。

對20歲的童雨,昆汀說他只有25歲。對我,他說他是90年的,30歲。而依琳知道昆汀有31歲。在童雨和我面前,因為我們都對讀博的職業(yè)生涯有著美好的憧憬,所以昆汀是一個學業(yè)有成,頭腦聰明的成熟的學者。而面對依琳,同為讀博苦苦掙扎的人,他是一個苦命的小學者,求教職之路漫長無邊。他懂得控制我們每個人的需求和情緒。

事發(fā)兩天后,我和昆汀約了最后一次視頻電話,試圖從他嘴里問出哪怕一點點真話來,問問他到底為什么要這樣對我。

他說著一些像AI自動生成的道歉話語,“Sue,對不起,我一直想和你說分手的。但是你好像一直都不是很開心,我怕離開你,你會更傷心。我知道你之前的感情生活一直很不順利,你的家庭也面臨很多挑戰(zhàn)。每當這個時候,我就覺得不能提分手。我不是故意傷害你的,我的感情經歷很少,我想體驗更多,所以我過了多面的生活。我知道我是一個糟糕透頂的人,Sue,你本不應該遭受這些的。”

我說:“你怎么解釋我知道的四個和你交往的女生全部都是亞洲的?這難道不是你Asian Fever的證據嗎?這就是種族歧視,不把我們當人看。”昆汀驚愕地愣住,似乎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他脫口而出的最真實反應,成為壓死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辯解道:“我認為這跟種族歧視沒有什么關系。我從來沒有把你當低人一等的人類來看待。至于為什么我都找亞洲女生,我覺得是因為我一直都很自卑,我覺得我瘦弱,不是那種很有肌肉的男人,是不會吸引什么白人女性的。所以在軟件上劃到我的都是亞洲女生吧。”

我瞪大了眼睛,一時間語塞,不敢相信我愛了一個什么樣的人。從始至終,我根本不了解他,也從來沒有被他真正愛過,我在他眼里只是一個會喜歡“白男”的“亞女”。

在第二次視頻里,我分享了昆汀跟我最后視頻說的一些話,依琳的反應最為激烈。她在屏幕另一邊激動地說:“如果這還不是種族歧視這是什么?為什么他覺得白女不喜歡的類型亞洲女生就會喜歡?這說明他對自己性魅力的自卑在白人女性那里得不到安放,就需要通過得到亞洲女性的認可才能緩解,這何嘗把我們當人看了?”童雨說她感到惡心。

而我,已經被擊碎。昆汀的捕獵行包裹著親密關系的糖衣,在我不知全情的情況下進入和他的關系,被當成是他用來體驗多面人生的一顆棋子,這貶低了我的人格和尊嚴。在那一瞬間我恨他,巴不得沖到他面前扇他十個耳光。

這件事已經超出了感情糾紛的范疇,如果沒有什么辦法能夠及時制止昆汀,很有可能還會有更多這樣的欺騙發(fā)生。我忍受不了他就此得逞。我心里有怨懟,希望這件事能夠得到公正的處理。

同年2月,著名真人秀魯保羅變裝皇后秀的一位潛力冠軍選手Sherry Pie因為爆出性騷擾和性引誘丑聞而被取消參賽資格。我也讀了一些關于校園性騷擾處理的案件,對蘇格蘭一向宣傳的“反歧視,撐平等”的性別友好環(huán)境帶有玫瑰色的濾鏡。

我問依琳:“你想要寫信嗎?我覺得應該要寫信的。這樣的事情不阻止,他一定還會繼續(xù)作案。”依琳點點頭,童雨也早就希望這么干。我們就這樣決定了要給信息學院寫信投訴。我希望看到昆汀倒下,看他的學術生涯就此終止,因為他不配擁有這樣的學術資源。在日后,如果他繼續(xù)在學術的通道上走下去,他會利用自己的智識和學歷去傷害更多人。

童雨通過在中國交流生的微信群聯系到了愛丁堡信息學院的學生服務中心主任尼爾,一個中年白人男子。他為我們組了一個微信群溝通,約好時間在Teams上開視頻會議,討論這次投訴的具體內容。這個消息足夠振奮人心,我們三個人感到了學院對這件事的重視,覺得這是一個勝利的好兆頭!我們三個先內部開了一次視頻會議,仔細分析這件事并且羅列了投訴的理由,并起草了一份文字呈現給尼爾。

在視頻會議里,尼爾和我們討論了一下我們具體的情況和訴求。在視頻會議快結束時,他說:“相信我,我也有一個女兒,作為一個父親,我完全同情你們的遭遇。我會盡力去看看什么樣的途徑是最好的投訴方式。”

幾天后,尼爾與我們又開了一次視頻會議,給我們帶來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學院的院長會親自調查這件事,在這個過程當中昆汀將停止學術研究的工作。壞消息是,由于學院需要保護當事人隱私,因此學院也無從透露調查的過程。如果我們仍然愿意寫信,那么他將通報這件事,走正式的投訴流程。

一切都變得正式起來。

這件事不再是我失戀、受傷這樣簡單。它在我的內心里,是一次我們和昆汀的宣戰(zhàn),是我們對他作為“白男”愚蠢無知的挑戰(zhàn)。我和朋友開玩笑說,我就是回宮黑化的甄嬛,一定要搞死自己曾經最愛的那個人。

我們先開始搜索學校的倫理政策,找到了強有力的支持。學校的政策中,明確提出:“非常不提倡員工和學生之間建立戀愛關系。如果有,需要及時報備并且職工需要接受接受培訓。”而昆汀不僅和童雨同屬同一個學院,并且是職工和學生的關系,最關鍵的是,他對童雨謊報了自己的年齡。在信息不對等的情況下我們進入的關系事實上是非自愿關系。

學校政策對職工和學生的關系規(guī)定

依琳充分發(fā)揮她做研究的功力,同時找到了幾篇研究文獻支撐我們的投訴。在Robin Zheng (2016)發(fā)表于Journal of the American Philosophical Association的文章中,她提到:“Yellow Fever”(對亞洲人的配偶偏好)并不是什么贊美,亞洲女性在西方刻板印象中常被視為順從、被動、具有服務意識,在被誤解時也從不發(fā)聲,不會反抗,沒有主體性,因此很好控制。“被矮化,被性化,被物化,被控制”,這些詞語貼切地擊中我心里真切的感受。

附有文獻超鏈接的論證

最后,我們向學院提出,昆汀沒有任何改過的跡象,他有可能還會繼續(xù)招搖撞騙。為了避免我們的故事重蹈覆轍,希望學校給予重視,能對昆汀做出警示。

寫信比知道被騙更加煎熬。在這個漫長的過程中,我要和依琳、童雨核對更多的細節(jié),搜集證據,才能讓這封信變得擲地有聲。在搜集證據的時候,我們發(fā)了很多照片、聊天截圖。我不僅要回顧自己和昆汀的照片,還要去看昆汀和別人親昵的照片。每看一次,我的心就震顫一下。曾經私密又溫存的回憶現在被赤裸地曬出來,作為冰冷的證據。這哪里是一封信?這是我們的眼淚、心里的血和被玩弄的身體。

昆汀在跟我視頻指導我安裝網購的椅子時,依琳就在旁邊的房間里聽著他和“媽媽”的視頻,而童雨就站在昆汀家的樓下,收到昆汀爽約的消息,說他在和“媽媽”打一個超長的電話。

2月,我和昆汀復合那一天,我讓他回到實驗室后給我發(fā)一條消息。他拍下一張實驗室機器人的照片,先發(fā)給童雨,1分鐘后再把同一張照片發(fā)給我,說他到實驗室了。

我和昆汀一起去商場選買新的床單,當晚,他鋪好床單轉手拍了一張照片發(fā)給童雨,說:“今天換了新的床單,我的童雨,我已經迫不及待和你共享了。”

“…………………………”

每收到一張作為證據的圖片,我就只能在群里發(fā)這樣一長串省略號,因為我已經說不出來任何回應。從理智上來說,我應該和這兩位女生站得更緊一些,想從她們身上感到這個社群互助的能量。我們做得很好,面對任何語言和行為,我們都無條件接納了彼此,給彼此充分的空間消化大量的信息,會有一些溫柔又安慰的話語。

可是我心理本能的反應是要避開她們,有時,甚至想要退出這個群,想屏蔽掉那些親昵的照片和文字。有幾次依琳和童雨私下聊天去捕捉更多細節(jié),問我要不要加入,我長嘆了一口氣,拒絕了。還沒有療愈,就又要被刺穿。

那些細節(jié)反復提醒我,我在這場關系里,是一個和別人沒有兩樣的亞洲女人,我不是我,我是一只待捕的獵物。戀愛經歷少、人在異國他鄉(xiāng)、喜歡高知的男性、以后想要讀博、溫柔、同理心強……

越是和依琳、童雨的經歷重疊,我越懷疑我是誰,有沒有因為我是我而被愛過?難道他真的沒有一點愛意嗎?我找著一些微小的不同,知道事到如今沒有意義,甚至有些可笑。一個朋友安慰我說:“他還是最喜歡你的。只不過他的感情是一種病理式的占有罷了。”我竟然在心里暗暗感到好受一些。也許我在意的不是他是不是真的喜歡我,而是希望證實,自己哪怕有那么一點點獨立的、不同于其他人的存在。

最終,我們的文章以“利用權力關系欺騙學生”、“物化和歧視亞洲女性”、“不對等信息下的同意屬于欺騙行為”、“存在潛在持續(xù)性捕獵行為”四個理由寫成了一篇3100余字的英文投訴信,附上了8頁照片作為補充證據。越是用文字來仔細梳理昆汀這些充滿偏見和自大的行為,越是想握緊拳頭,在他臉上狠狠揍兩拳。

我以為這封信可以擲地有聲,替我們收拾昆汀。

我們共同完成的投訴信

提交這封信的那一天,我和兩個女生視頻,她們看著我點下發(fā)送郵件的那個小圖標。童雨說:“我希望他能得到懲罰。”我和依琳回應說:“但愿如此。”

掛了視頻,我癱坐在椅子上,長嘆了一口氣。腦子一片空白,已經被掏空了。

在等待漫長的調查結果期間,我和童雨、依琳時常用微信聯系,發(fā)一些美食、生活的照片,分享一些自己慢慢治愈的近況。

這個時候依琳已經開始約會新的人,也在看心理咨詢。她在群里跟我們分享真正能表達感情的人是什么樣子。依琳說:“It’s different. (不一樣的)”

而我懷念愛丁堡。我的夢織于愛丁堡,卻破于北京,我對愛丁堡仍然眷戀。我想念綠色草坪上我把手放進昆汀的兜里。在夜色里我們路過那個大草坪一起去餐廳吃飯再一起回家看電影。紐卡斯爾秋天的橋上的落葉與紫粉色的晚霞,我和昆汀坐在步行街上聽街頭藝人唱歌。春天來的時候我和他去亞瑟王座的后山上野餐,在無人的山坡上無所事事一下午,躺著看天和云還有海上縮成小點的船。

北京國貿每天都會有來往穿梭于燕郊和CBD的人流,他們坐大巴、面包車上下班。我家門前的建國路像一條城市的血管,把新鮮的勞動力輸入進城里,又把疲憊的身體運回燕郊,進行一次血液循環(huán)。我和提著公文包飛奔的人擦肩而過,挪動緩慢的步伐步行去上班。國貿嘈雜,聽不見我內心幾近瘋狂的吶喊。有一刻我沖動地想對著國貿橋的十字路口放聲大哭或者大叫,但是國貿是一個不允許眼淚和人聲的地方,我又變得靜悄悄。

這兩種現實都曾發(fā)生在我身上,我分不清真假。我曾擁有過一種玫瑰般的生活,它甜到連空氣都在發(fā)酵著香。而現在我的生活像一根苦瓜,味道酸澀,布滿撫不平的皺褶。

寫出投訴信后的一個月,2020年9月24日,我先收到了依琳的微信消息“WTF?(什么狗屎玩意兒)?”再查收郵箱,信息學院院長的回信躺在了郵箱里。

我心跳得厲害,點開這封信,院長針對我們的四個點都回應了。我們的拳頭打在了棉花團上。

學院的意思很簡單:第一,這件事情經過調查,我們認為屬于員工的私人領域生活,學院無權干涉。第二,你們每個人都是在自愿的情況下和昆汀進入關系的。第三,針對你們說到的所有四條,我們從昆汀那里沒有得到任何證據,因此沒有一點成立。第四,對于你們和昆汀持有不同的感情觀而造成的負面體驗我們感到抱歉。給你們推薦學校的心理咨詢服務,祝你們早日從過去的陰影里走出來并且開始新生活。

學校回應的總結部分

如果說昆汀對“人”的無視讓人痛苦,那么信息學院經過一個月的調查回應里對“人”的無視把我的憤怒燒到了頂點,也把我的絕望帶到了頂點:即使學院無法作出嚴格的處罰,也不應該用如此矮化我們痛苦的語言來忽視我們的感受。整個系統(tǒng)都敗壞和崩潰了。

學院就像是故意屏蔽了我們的證據,憑著對昆汀的取證結果說我們的投訴理由都不成立。難道我們三個活人不是證據嗎?我們試圖論證的非對稱信息下的同意不算自愿也被當作耳旁風。那句“你們是自愿的”聽上去像極了整個學院都在說:“你們活該。”最后的祝福也充滿了諷刺。這小小的祝福仿佛把我們痛苦的感受全盤否定,仿佛是我們在私人感情的處理上小題大做。

我們三個預想過結局的崩壞,卻沒有想到被打擊得這么徹底。對愛丁堡玫瑰色的濾鏡碎成一地,我看到虛偽的學院和昆汀沆瀣一氣。

童雨很失望,我和依琳則感到震怒。我們揣測在疫情期間的研究離不開昆汀這個熟悉項目的人手,所以學院竭盡全力要保昆汀。我想過要繼續(xù)和信息學院書信往來開戰(zhàn),但那封3100字的長信已經耗盡了我所有的力氣。

依琳最后勸我們說:“我們做了我們該做的。這件事情因為有了學院縱容昆汀,昆汀一定會覺得自己得到了默許,說不定還會東山再起。”

收到回復信后6天,9月30日,依琳再次在群里發(fā)來消息,“Damn look who's back on Tinder again! (靠,看誰回社交軟件上了)”。打開圖片,還是那張熟悉的臉。這一次,社交軟件上,他的名字,叫“威廉”。

我嚇得不寒而栗。才6天!6天!這個男人已經換好了新的身份,這一次,他連名字都不是真的。

愛丁堡信息學院,成為一個冰冷陌生的名詞。經過了精心準備、漫長等待、被敷衍了事的全程,我們感到了去挑戰(zhàn)這個龐然大物的阻礙。我和依琳、童雨無心再與這個機器斗爭,我們的戰(zhàn)友關系就此結束。

群聊在日后慢慢冷淡下來,此后我們極少談及昆汀,時不時會講起自己約會的近況,在節(jié)假日的時候問候對方,這次奇妙的際遇因為投訴的失敗而失去了一些傳奇的色彩。在這之后的日子里我時常回望,我們的命運以這樣的方式交織,是一種幸,也是一種大不幸。我心里暗許:只希望世間不要再有這種相識。

*閱讀蘇蘇“愛情騙局”系列的第一篇:

一年以后,我再次聯系童雨,她已經去往法國巴黎留學讀碩士研究生。依琳因為受昆汀和疫情沖擊,還在愛丁堡讀博,但是她已經找到了新的男友并且明年就會博士畢業(yè)。而我在北京很快又經歷了兩段短命的感情,促使我離開北京。

離開北京后,我開始嘗試寫作。也只有真正把事情交付給文字后,心里的情緒才落了地。我才意識到,原來的我選擇把所有東西堆在箱子里封起來,現在打開后,一場療愈和控訴剛剛開始。因為和昆汀分開,我的人生軌跡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影響:我暫時放棄了出國讀博的想法,換了一個場域寫作,“亞洲女性擁有主體性”成為我生命中想要去表達的重要命題。

童雨在采訪的結尾告訴我,其實來了法國才發(fā)現,也許昆汀這樣的男性不是一個人。昆汀在高中時期來自巴黎的理工學院。這樣的院校里男性居多,即使在這兩年有些好轉,也是一個男性主導,甚至沒有女性的環(huán)境。在這里對“性”和“女性”的討論通常都充滿了厭女的色彩。據童雨所知,理工院校的一些社團會拿女性身體和性愛作為玩笑編成歌傳唱。在機器人演示時,會讓機器人模擬展示性愛場景。即使在女性缺席的地方,也從來不乏對女性充滿惡意和侮辱的想象。

我想起以前昆汀提過,在上學時班里沒有什么女生,自己的感情經歷也不太豐富。把這個個體案例放在上述的環(huán)境里,他的行為前前后后足以得到解釋。在一個把女性當成捕獲獵物的環(huán)境里,昆汀是那個獲得不到“資源”的弱勢群體,甚至有可能因此而被霸凌。這也許也能得以解釋信息學院,作為一個理工科學院,對昆汀這樣的做法見怪不慣,置之不理。

只要世界上還存在著“威廉”、“昆汀”,我的聲音就不會因為愛丁堡信息學院的否定被捂住嘴巴,我要繼續(xù)寫下去。

原標題:《我與前男友的亞洲女友們,一起向學校投訴了他 | 三明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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