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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村教師的真實人生:家長說“反正我把孩子交給你了”
在上海,家長接送孩子去輔導班、成立“媽媽交流群”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而來自寧夏海原縣高崖鄉沙窩教學點的80后代課老師倪金喜最常聽家長說的是——“反正我把孩子交給你了”。
“我一直覺得城里老師比較輕松,因為家長們會一起管。但我們鄉村家長好像就全靠老師了。我們問家長孩子作業做完了嗎,家長說我們不識字啊。”倪金喜說。
這就是中國鄉村教育的現狀和無奈,但為了孩子,馬云也和這些鄉村老師們站在了一起。1月5日晚,第二屆“馬云鄉村教師獎”頒獎典禮在海南三亞舉行,來自13個省區的100位鄉村教師齊聚于此,分享他們的故事。

孩子成績不好,就是老師的責任嗎?
“家長關注太少確實是鄉村教育的一大問題。”85后獲獎鄉村老師周嬌娟來自浙江溫州市永嘉縣鶴盛鎮東皋小學,她告訴澎湃新聞記者,學校里9個老師管著60個孩子,大部分孩子都是留守兒童,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
“爺爺奶奶年紀大了,只管孩子溫飽,學習上什么也幫不上忙。我們下午四點放學,老師為了輔導孩子可能把孩子留到五點,老人家會不高興。有的老人家只想著別讓孩子餓了,還有的說得比較難聽‘孩子成績不好,不就是你們老師的責任嗎?’”
“受打工潮影響,鄉村家庭教育是嚴重缺失的。”貴州省黔東南州黎平縣茅貢鎮寨頭民族小學的前任校長吳尚興已經當了19年鄉村老師,他表示,當地有三成孩子上初中后迷戀網吧,甚至棄學打工。
“還有些父母在外打工,就給孩子買手機,而且非智能機不要。爺爺奶奶又只會溺愛,孩子不完成作業,老師說沒用,逼沒用,嚇也沒用。”
吳尚興現在最擔心的是,即使孩子在小學階段還不錯,但到了中學,家庭教育缺失的危害會更加凸顯,“我們送出去的學生,成大器的沒幾個,挺遺憾的。”
“孩子是需要家庭關愛的。”周嬌娟回憶起自己剛來學校時,有一次組織班里的同學做生日卡片,小朋友們都在卡上寫要什么禮物,只有一個小男孩不寫不畫,一個勁兒地哭。
“我問他為什么哭啊,他說他想做生日卡,能送到媽媽手里的生日卡。我這才知道,這孩子父母離異,媽媽不知道去哪兒了。”那是周嬌娟當老師后第一次掉眼淚。
“這樣的小朋友其實很多。”周嬌娟說,學校里有個小男孩,因為父母離異,他很恨自己的媽媽,甚至有了自殺傾向,寫出來的作文都讓人害怕。還有一個小女生,說‘媽媽帶著妹妹走了,把我留給別人’,然后自己每天一個人在學校里留到很晚,“孩子的內心,其實非常脆弱。”

孩子不讀書,會過上怎樣的生活?
四川省涼山彝族自治州喜德縣李子晨光小學的創辦人阿蘇英雄是一名彝族鄉村老師。2000年,她本要成為中心學校的代課老師,但村里的老人說:“你去代課還不如在村里給娃兒們上課吧。孩子們9歲才去上學,就荒廢了。 ”
當時距離村子不遠的地方有兩所屬于別的市的公辦學校,絕大多數村民交不起異地戶口就讀所需繳納的擇校費。而另一邊的中心學校,翻山過河也要走2個小時。“彝族本就重男輕女,覺得女孩是潑出去的水,能不讀就不讀。”阿蘇英雄想到了渴望上學的孩子們,堅定了自己辦學的決心。
這一辦,就是15年。15年來,這里的老師從只有阿蘇英雄1人變成了27人,學生從26名變成了643名,其中,78個孩子進入了重點中學,3個孩子成了大學生。
阿蘇英雄一直記得,2010年寒假后開學的第一天,有個六年級的學生匆匆跑來告訴她,班里有兩個女同學要和父母去昆明打工,不來上學了。她馬上丟下2歲的兒子沖出村去。
到了禮州火車站,阿蘇英雄甚至用彝族的陋習(女孩明碼標價)給家長們算了一筆賬:“現在她們才13歲,出去打工一年最多掙3萬塊錢,到17歲也只能掙12萬(當地習俗是不讀書的女孩一般17歲嫁人)。嫁出去你只能得3到4萬,孩子卻苦一輩子,都和你們一樣過‘后面背一個、前面抱一個、右邊還拉一個’的生活。”
“但如果讓她們繼續讀書,讀完初中、高中、大學以后,把她們嫁出去你們可以得25到30萬,她們更能因此過上好日子。有這樣的女兒,你們臉上不是也有光嗎?”
可家長們還是聽不進去。火車來了,阿蘇英雄抹著淚硬是攔著不讓走,一群人眼睜睜地看著火車開走了,家長們還為此和阿蘇英雄吵了一架,最后還是換大巴走了。阿蘇英雄不死心,繼續給家長們打電話。
“最終我打動了其中一位媽媽,她把女兒送回來讀書。這個女孩現在是四川師范大學的預科生。而另一個沒有回來的女孩在2013年已經嫁人,生了兩個孩子,過上和她媽媽一樣的生活。”

為什么還要做代課老師?
廣西賀州市八步區步頭鎮平景小學校長陳榮廷年僅34歲,卻已經當了四年校長。“我們那兒招老師難,六個年級的學生共69個,老師包括我在內只有6個,另外5個還都是臨時代課老師。”
“我一直覺得獲獎的不該是我,該是那些代課老師。”陳榮廷告訴澎湃新聞,代課老師們沒有五險一金,沒有假期工資,其中一位已經代課了17年,一個月工資僅有1650元。“這還是今年工資提高的情況。”
“我們學校距離鎮中心有45公里山路,但平時豬肉一斤16塊,青菜一斤4塊,這么點工資,真是 ‘吃不飽、餓不死’。能讓他堅持下來的,就是那份情懷和愛心。所以代課老師們更應該得到我們的尊重。”
倪金喜9年來一直是沙窩教學點唯一的老師。她的先生也是同鄉學校的代課老師。兩人要撫養兩個孩子、兩家老人,照料幾畝田地,可每月兩人的薪酬一共只有1600元。
“有時候我想,如果我是在編老師,那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倪金喜告訴澎湃新聞,“很多人說你們年紀輕輕干什么不好,非要干這個。”
剛到沙窩教學點時,學校里除了兩間破舊的教室和桌椅外,一無所有。倪金喜用葵花桿給孩子們圍出一個男廁所和一個女廁所,孩子們就能高興壞了。
然而孩子們年紀小,帶起來并不容易。“尤其開學的時候,學前班的孩子不懂紀律。一個孩子去上廁所,全部都要去;有一個課上吃東西,其他的就都想吃。”
也因此,倪金喜的嗓子總處于嘶啞狀態,她一個人每周要上35節課,要教學前班、一年級和二年級孩子的語文、數學、思想品德、自然、體育、美術和音樂。她還堅持做“日有所誦”,早晨帶著孩子們朗誦詩歌、童謠。“到現在堅持了兩年,你能看到孩子們的變化。一開始他們讀得很亂,音調不一,后來越來越整齊,說話也更流利了。”更叫人驚喜的是,沙窩教學點每次考試的成績在學區都是前三名。
“偶爾經濟困難的時候,我也想著要不做別的,干啥都比這個好。可到了開學,我又不由自主想到學校去。”說到這,倪金喜難掩矛盾,“我們代課老師,開學前要先等校長電話的。校長說這學期去,你才能去。接不到電話,我又非常緊張和失落。”
“身為代課老師,有時候我們也挺沒自信的,老師前都加了‘代課’兩個字。反正干得多,拿得少。”倪金喜向澎湃新聞坦言,有時候她和一群在編老師聊天,聽著她們說這個月工資怎么怎么少、做老師多么多么沒意思,她心里挺不是滋味的,“我就想你們都衣食無憂的,為啥不可以多想想孩子。”
好在,孩子們回報她一片真心。
倪金喜記得, 有一次,她拿出工資的六分之一買了件羽絨服,才穿去學校的第一天,領子就被火燒了。“我很舍不得,也很喪氣。孩子們好像可以看懂你。有一個跳起來說老師別難過,我長大了會給你買件新的。然后全班人一個個說,要給我買這、給我買那。還有一個孩子說,要給我買頭發(假發),這樣頭發就不會白了……”倪金喜哽咽,“那一刻我就覺得,為了這些孩子,我做什么都值了。”

今年的頒獎典禮還來了郎朗、李連杰、那英、趙薇等。據悉,由馬云公益基金會主辦的“馬云鄉村教師獎”每年舉辦一屆,每屆尋找100位一線鄉村教師并持續三年給予每人10萬現金的獎勵與專業發展機會。該獎于2015年9月啟動,評選范圍從最初的6省擴大到了今年的13省,明年將遍及全國31個省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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