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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西四季:約翰·伯格的四幅肖像》:衰老和死亡像萬物收成
英國著名藝術批評家、作家、畫家約翰·伯格(John Berger)于2017年1月2日在法國病逝,享年90歲。
約翰·伯格在90歲的時刻,突然收獲了大量的贊美。當然,他當之無愧。
在半個世紀的時光里,他是英國甚至歐陸最偉大的評論家之一,同時也是一個小說家,一個詩人,一個電視明星。他的藝術紀錄片《觀看之道》(Ways of Seeing),改變了一代人的觀看的方式。蘇珊·桑塔格曾經說:“自勞倫斯以來,再無人像伯格這般關注感覺世界,并賦之以良心的緊迫性。”
2016年,為了慶祝約翰·伯格的90歲生日,文化界興起了許多盛事。伯格隨筆匯編《肖像》(Portraits)、《風景》(Landscapes)以及多名作家向他致敬的《一瓶野花》(A Jar of Wild Flowers: Essays in Celebration of John Berger)先后出版。一部花費幾年時間拍攝制作的紀錄片《昆西四季:約翰·伯格的四幅肖像》(The Seasons in Quincy: Four Portraits of John Berger)也在這一年問世。2016年2月13日,《昆西四季:約翰·伯格的四幅肖像》在第66屆柏林電影節上與大眾見面。我在金馬影展上看到這部紀錄片,那天恰巧是11月4日,距離伯格的生日11月5日只有一天。

約翰·伯格的生命大概可以以1974年為界。在1974年之前,他的生命劍拔弩張。1972年BBC播出的《觀看之道》里,這個頭發蓬亂眼神尖利的男子劃開了技巧與流派分析下的古典繪畫,將階級、性別、種族引入藝術評論。馬克思主義是他評論的底色。他在這一年還因為小說獲得了布克獎,但是在得獎辭中又痛斥布克集團的錢來得不干凈,宣布把獎金的一半捐給美國黑人激進組織黑豹黨。
1974年開始,伯格開始居住在法國阿爾卑斯山腳下一個名為昆西的小村莊。他在山中身體力行地勞作,觀察動物。隱居山間十余年后,在他的《講故事的人》里,除了依然犀利的評論和政治觀點,還出現了私人的回憶,旅行的點滴。勞作同樣凝結成文字,《不勞而獲》(Into Their Labours)里是伯格對農民和他們生存環境的觀看。對伯格來說,昆西給予了他溫和的筆調。
昆西,這個800人口的小村落也是紀錄片《昆西四季:約翰·伯格的四幅肖像》(The Seasons in Quincy: Four Portraits of John Berger)發生的地方。電影由4個獨立卻又相互關聯的紀錄短片組成,以最沒有想象力的四季作為敘事的脈絡。四部短片分別拍攝于山間的不同季節,從冬天的《聆聽之道》(Ways of Listening)開始,至秋天的《收獲》(Harvest)結束,暗喻著伯格的創作如四季一般生生不息。
伯格在《母親》中寫道:“自傳始于一種孤獨感。它是一種孤兒的體裁。不過我還不想寫它。對我的過往,我感興趣的只是那些具有普遍性的時刻。”
雖然出版過幾乎就是自傳的《我們在此相遇》,然而《昆西四季》中,伯格依然并不愿意把這四部短片作為自己的編年體自傳。這四部短片由不同的人執導,關注的是伯格人生的不同側面,也分別能對應伯格的不同作品。女演員蒂爾達·斯文頓(Tilda Swinton)執導并出鏡的《聆聽之道》(Ways of Listening)從名字上即致敬伯格最著名的《觀看之道》,然而它的內容卻是私密而個體的回憶。
英國影視文化學者柯林·麥凱布(Colin MacCabe)執導的《春》(Spring),鏡頭圍繞著山間的動物,也大量引用了《為何凝視動物》。而克里斯托弗·羅斯(Christoph Roth)《政治之歌》(A Song for Politics)指向的是伯格最激烈的歲月,用了大量黑白的影像資料追溯1970年代初伯格在電視領域興起的革命。到了巴泰克·茲耶多斯(Bartek Dziadosz)的《收獲》(Harvest),家人和蒂爾達的再度出現,讓色調又柔和起來。
伯格的回憶對讀者來說意味著什么曾經引起過評論家議論。他在《引向那個時刻》里回憶父親,在《母親》里回憶母親,后來在《我們在此相遇》中回憶恩師。特別是最后一本書,被指責過于耽溺于個體的私人情感。他一直自詡為講故事的人,痛恨被稱為藝術評論家。然而沉湎于回憶的他,自然不是人們習慣的指點江山的伯格。
但在《昆西四季》中,這些個體的、私人的情感,遠比《永遠的紅》那樣的激揚文字更打動人。“我意識到互通書信之外,我們已經多年未見面了。”在白雪皚皚的季節,蒂爾達走進昆西山間,兩人在壁爐前交談,伯格為女演員作畫,后者為前者朗讀詩作。比起一板一眼的學者,蒂爾達與伯格的相見、并肩、交談,都顯得更溫馨、更融洽,也更讓人著迷。


除了相同的生日,蒂爾達和伯格還擁有相似的家庭經歷,兩人的父親都經歷過戰爭,伯格的父親在一戰中受苦,蒂爾達的父親則在二戰中失去了一條腿。影片中最動人的場景也源自對父輩的回憶。伯格靠在躺椅上,回憶著父親早晨切蘋果的樣子:先是把蘋果切成四瓣,再把皮削去。坐在他的對面,蒂爾達一邊聆聽,拿著蘋果和刀的手指不斷轉動,不知不覺模仿起伯格的父親削蘋果的方法。比起觀看和審視,這種聆聽和表演,顯得更溫情。

伯格曾在與蘇珊·桑塔格的對談中說,有時候,一個故事就是一場救命的手術。在《昆西四季》中,故事拯救的是更像是伯格自己。在《春》中,觀眾跟隨鏡頭,目睹了妻子離世后伯格的黯然,大地回春,然而老人的心間是凄涼的。到了《收獲》里,蒂爾達帶著自己的一對龍鳳胎兒女再度來訪,伯格的兒子伊夫也在這里勞作。伯格讓蒂爾達的女兒去田地里采摘覆盆子,然后將滿滿的覆盆子放在離世妻子的畫像前,告訴17歲的女孩,自己與妻子的回憶。年近九十的伯格在這一段中也老夫聊發少年狂,在告別的時刻騎著塵封的摩托車,載著少女兜了圈風。衰老和死亡對他來說不再是忌諱或讓人感傷的事,和萬物收成一樣,孩子的存在讓生命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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