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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德林的改變之路(上):大毒梟控制的犯罪之城
近年的熱門美劇《毒梟》以哥倫比亞大毒梟巴勃羅·埃斯科瓦爾為原型,這位大毒梟的故事就發(fā)生在哥倫比亞的麥德林。1970年代,麥德林由于優(yōu)越的自然地理條件,以及西方毒品消費的推動,成為販毒交易的聚集地。1980年以后,毒品經(jīng)濟逐漸衍生出大量兇殺暴力犯罪。1993年之前的十五年中有大約4.5萬人在麥德林被殺害,1993年后的十五年中又有4.5萬人被殺害。

2016年,李光耀世界城市獎頒發(fā)給了哥倫比亞第二大城市麥德林。在介紹麥德林的短片中,麥德林前市長阿尼瓦爾·加維里亞·科雷亞(AnibalGaviria Corre)說:“在過去20年中,麥德林從一個令人恐懼的犯罪城市變成了一座適于生活的城市(a city for life),所謂的宜居城市,就是指居民的生活更幸福,城市更加人性化、更加自由、更加公平?!?/p>
麥德林從一個臭名昭著的犯罪之城變成了城市創(chuàng)新發(fā)展的典范,而麥德林的改變策略的核心是“平等”,賦予所有的居民以平等的權利。城市的決策者用創(chuàng)新和大膽的非傳統(tǒng)“社會融合”的方法來達到社會平等。比如,由于山地的地形,麥德林成為世界上首先采用纜車和室外扶梯作為大容量交通工具的城市,這種交通方式將城市的劣勢轉為優(yōu)勢,不僅解決了當?shù)氐慕煌▎栴},也改善了社區(qū)的公共空間。
2014年,CITISCOPE的記者克里斯多夫·斯沃普(ChristopherSwope)采訪了學者杰拉德·馬?。℅erard Martin),杰拉德·馬丁是研究哥倫比亞城市尤其是波哥大和麥德林的頂尖學者,曾擔任喬治城大學拉美研究中心哥倫比亞項目主任,著有作品《Medellín. Tragedia yResurreccion. Mafia, Ciudad, Estado. 1975-2012》。
澎湃新聞對此次采訪進行了編譯。本文分為上下篇,上篇將梳理麥德林的發(fā)展歷史,介紹麥德林在1970年代起如何淪為充滿毒品暴力的罪惡之城,下篇將介紹麥德林近20多年的轉型之路,麥德林如何從城市治理及空間干預的角度改善居住環(huán)境,包括由麥德林市長聯(lián)合建筑師一起進行的“城市針灸”策略。

“常春之城”變成毒品的溫床
麥德林是一座美麗和豐饒的山谷,位于哥倫比亞西北部的中心城市區(qū),鄰近巴拿馬的邊境。麥德林也是一個貿(mào)易十字路口,農(nóng)產(chǎn)品物流與商業(yè)活動都必須通過麥德林。它的海拔是完美的1500米,適宜差不多所有作物生長。氣候十分宜人,因此被譽為“常春之城”(City of Eternal Spring)。
從山脈、海拔和道路網(wǎng)絡來看,哥倫比亞是巴基斯坦和阿富汗之外世界第三大地形起伏劇烈的國家。麥德林也是一座山城,身處安第斯山脈之中使其在交通方面一直面臨困難,但這個劣勢也進一步促使麥德林形成了自力更生的成長和發(fā)展傳統(tǒng)。
20世紀初麥德林大約有5萬人口,20世紀中期大約有30萬人口。從1950年到1970年人口翻了三番,由30萬人增長到100萬人,現(xiàn)在麥德林大都市區(qū)有370萬人口。推動人口增長的原因主要是經(jīng)濟的發(fā)展,衛(wèi)生水平的提高,高出生率與降低的嬰兒死亡率,以及農(nóng)村人口向城市的遷出。實際上哥倫比亞的農(nóng)村區(qū)域的總人口在增加。相比城市人口,它的增長百分比較低,但仍然從20世紀中期的100萬增加到1700萬。山越高的地方,居民越窮困。窮人只能去更遠的地方找地皮,更遠就意味著要往山上更高的地方住,而住得更高當然也就離各種服務設施更遠。
人口的快速增長對政府的治理提出了挑戰(zhàn)。為了應對人口的增長,至少在20世紀中期,政府開始制定一些認真的規(guī)劃。但迅猛的人口增長、權力下放的缺乏、全國性住房保障政策的缺位,最終導致非正規(guī)城市空間的蔓延。于是出現(xiàn)了麥德林這樣的城市,只有25%的正規(guī)規(guī)劃的城市,另外有75%的人口生活在沒有規(guī)劃的非正規(guī)居住環(huán)境里。
毒品經(jīng)濟,尤其是可卡因經(jīng)濟,之所以在麥德林落地生根,首先是因為麥德林的戰(zhàn)略位置。南美洲湊巧是世界上唯一能種植古柯葉的大洲,因為古柯葉需要安第斯山脈的土壤和氣候。那些古柯葉被加工成可卡因,最終流向消費者。從哥倫比亞出口的理想地點需要靠近海岸,哥倫比亞的西北地區(qū)與太平洋海岸和大西洋海岸相接,而麥德林又是中心,接近中美洲和邁阿密。
一直以來,麥德林就是從巴拿馬、加勒比地區(qū)和美國非法走私消費品的中心:比如煙草、酒精和家用電器等等。所以麥德林有走私的傳統(tǒng),人們熟悉如何與海關和執(zhí)法機關打交道,必要時還會動用一些暴力。這些灰色經(jīng)濟受到中央政府的容忍,生意人和政客不愿劃清守法和非法的界線,這樣他們就便于中飽私囊。
因此,可卡因經(jīng)濟進入了麥德林,既有地理的原因,也緣于監(jiān)管弛懈,還因為已經(jīng)存在著一個走私國內(nèi)外貨物的網(wǎng)絡。需要注意的是,麥德林早期可卡因買賣的經(jīng)濟機制和邏輯,及其引發(fā)的各種暴力,其實與城市的非正規(guī)居住環(huán)境關系不大。因為在1960、1970年代,卡利、波哥大或者卡塔赫納的住房條件并不比麥德林好多少,但并沒有變成毒品暴力泛濫的地方。
從販毒到兇殺犯罪的瘋狂增長

1970年代,麥德林毒品販賣的增長與西方國家對休閑性毒品的需求迅速增長有關,也正好遇到了麥德林當?shù)氐慕?jīng)濟危機。麥德林曾是哥倫比亞首要的工業(yè)城市,尤其是紡織業(yè)。但當時波哥大在工業(yè)領域追趕上來,而紡織業(yè)又向亞洲轉移,麥德林不得不進行經(jīng)濟轉型。同時,隨著政治領域的開放,經(jīng)過16年僵硬的兩黨體制后,大量新興的政治家尋求競選的金錢。形形色色渴望搞錢的人把新興的毒品經(jīng)濟視作值得關注、一拍即合的對象。作為回報,許多犯罪頭目得到了包庇。
巨大的非法資金流入麥德林,進一步腐化了政治黨派、執(zhí)法機構和當?shù)卣?,他們買入當?shù)氐慕?jīng)濟實體、足球俱樂部、地產(chǎn)、酒店、餐館,應有盡有。起初,隨著可卡因需求的爆炸式增長,人人得利,很多人還認為這是一個報復帝國主義國家,搶劫它們美元的有趣游戲。
到了1980年代早期,一些毒梟鞏固了大型犯罪網(wǎng)絡,各個都試圖壟斷毒品生意。于是暴力斗毆事件頻發(fā),這些毒梟不斷招兵買馬。黑幫開始孳生壯大,互相爭奪合同和地盤,他們把很多社區(qū)轉變成了黑幫的領土。十幾個哥倫比亞游擊隊組織也加入了這場游戲,從組織古柯葉種植、保護可卡因實驗室和運輸路線上分潤。他們還在麥德林和其他城市組織武裝民兵,尤其是非正規(guī)和貧困社區(qū)。這些因素也促成了1980年代暴力活動的高漲。最后還有冷酷無情的反游擊隊準軍事組織崛起,這些組織不少由麥德林的毒梟贊助,讓毒品戰(zhàn)爭變得更加骯臟。
暴力彌漫的麥德林
麥德林全城都彌漫著暴力,但各處的程度有別。絕大部分的黑幫老大并非來自最貧困的社區(qū),而是出身于中產(chǎn)階級家庭。他們很快在市中心購置了最昂貴的別墅,在麥德林的富人居住區(qū)波夫拉多(El Poblado)山谷的南部開店。在鄰近的城郊恩維加多(Envigado)以及其他地城郊地區(qū),犯罪網(wǎng)絡在相當程度上控制了整個地方政府。恩維加多之于麥德林,就如同科里昂(Corleone)之于西西里,有一種類似犯罪避難所的感覺。他們以此為基地滲透全國政治,連大毒梟埃斯科瓦爾都進入了哥倫比亞國會。
在卡斯蒂利亞和曼里克(Castilla and Manrique)這樣的藍領社區(qū),黑幫老大雇傭和武裝年輕的匪徒進行謀殺、汽車爆炸、綁架和敲詐等犯罪。這些幫派迅速壯大,他們再把任務分派給山地更高處的貧困社區(qū)的小黑幫。這些小黑幫也開始孳長、爭奪地盤,暴力地執(zhí)行“命令”。城市游擊隊和他們的民兵也主要在這座城市最貧困的地區(qū)行動。然后衍生出犯罪活動的經(jīng)紀人,包括律師、金融專家、腐敗的政客和商人,他們買入灰色和淺灰色的當?shù)亟?jīng)濟實體,產(chǎn)業(yè)遍及了麥德林的金融、商業(yè)和工業(yè)領域。
最終,一些藍領社區(qū)和貧困的非正規(guī)社區(qū),尤其是城市東北部,成為了麥德林最最暴力的地區(qū)。那里也是今天標志性的城市改造項目--西班牙圖書館所在地。那些法官、市議會成員,人權衛(wèi)士,其他反抗黑幫的人也往往在這片歷史城區(qū)的街頭或者大學校園里遇害。麥德林沒有一處免于受害的地方,這對麥德林的政府和政府的信用造成了摧毀性的影響。
暴力活動在80年代失去控制的另一個原因是,美國開始用一種簡單粗暴的方法打擊哥倫比亞的可卡因貿(mào)易:引渡。結果事與愿違。毒梟巴勃羅·埃斯科瓦爾和M19游擊隊竟然采取聯(lián)合行動對抗哥倫比亞最高法院。上百名參與引渡案件的法官在麥德林與其他地方的街頭、辦公室和家人面前被槍殺。而且?guī)缀鯖]有人抗議,因為引渡在這里并不受歡迎。即便有抗議的人也會被干掉。
大毒梟的死亡并沒有終結暴力

1993年大毒梟巴勃羅·埃斯科瓦爾的死亡通常被認為是麥德林城市的轉折點。這位大毒梟最猖獗的時候可以在光天化日下出沒,甚至登上國會,組織各種體面的社會活動,政府也動不了他。但真實的故事更加復雜。埃斯科瓦爾的死不過是拿掉了麥德林地下世界的暴力犯罪蛋糕上的一枚櫻桃。作為麥德林第一段兇殺頻發(fā)時期的終結,埃斯科瓦爾的死有象征意義,但是可卡因買賣以及有組織犯罪與腐敗活動并沒有離開麥德林。
麥德林暴力活動最嚴重的年份是1991年,即埃斯科瓦爾之死的前兩年。1991年整個哥倫比亞的兇殺案也達到了頂峰。1993年之前的十五年中有大約4.5萬人在麥德林被殺害,1993年后的十五年中又有4.5萬人被殺害。另外,很多其他形式的案件,比如強迫遷徙和綁架,在1990年代都大幅增加。
不過,1990年代早期的確算是哥倫比亞的分水嶺,麥德林也有了一種不同的感覺。1989年,很多名人——包括總統(tǒng)候選人、政治家、記者——被殺害,整個國家最終在震驚中覺醒。我們有了必須采取行動的共識,不然的話哥倫比亞會垮掉。
1990年有8個游擊隊遣散,其中包括哥倫比亞有史以來最有影響的游擊隊組織M19。盡管M19犯下了可怕的暴行,但也有過搶劫運奶卡車,向貧困社區(qū)發(fā)送牛奶的義舉。M19遣散后獲得了制憲會議30%的選票。他們的代表人安東尼奧·納瓦羅·沃爾夫(Antonio Navarro Wolf)是制憲會議的三位主席之一。很多遣散后的游擊隊成員仍在擔當議員、市長,競選總統(tǒng)。
2002年烏里韋當選哥倫比亞總統(tǒng),暴力的機制發(fā)生了新的變化。他的前任安德烈斯·帕斯特拉納·阿朗戈總統(tǒng)(Andrés Pastrana)與僅存的游擊隊組織Farc和ELN展開了三年的和平談判。結果不了了之。哥倫比亞反而走向了對立:在某些地區(qū),準軍事與游擊隊的武裝沖突甚至達到了內(nèi)戰(zhàn)的狀態(tài),尤其是麥德林周圍的農(nóng)村地區(qū)。武裝沖突還散播到麥德林的部分地區(qū),尤其是第8區(qū)和第13區(qū)。
同年,美國的比爾·克林頓政府與帕斯特拉納簽署了哥倫比亞計劃,以求將哥倫比亞的軍隊、警察、情報系統(tǒng)和司法系統(tǒng)迅速職業(yè)化,進一步打擊可卡因買賣。另一個因素是911恐怖襲擊,準軍事組織和游擊隊都被美國與歐盟列為恐怖組織。
烏里韋是第一位充分落實哥倫比亞計劃的總統(tǒng),他提出的和平協(xié)議被準軍事組織接受,但未被游擊隊接受。2002年末政府與準軍事組織達成了?;饏f(xié)議,全國和麥德林的暴力活動由此大幅下降。麥德林的謀殺案從2002年的3300起下降到2003年的2200起。
暴力的反彈

2003年末,麥德林見證了哥倫比亞第一批約50個準軍事組織的遣散。麥德林要幫助這些組織重新融入城市,這也是防止幫派死灰復燃的措施。當塞爾西奧·法哈多在2004年擔任麥德林市長時,他面對的治安環(huán)境已有所改善,但仍有復雜的遣散問題要處理。
遣散問題很復雜,從一開始就有弊病。與政府談判的準軍事組織頭目同時還是全國最大的毒梟。一些人已經(jīng)面臨美國的引渡要求,但通過談判能暫時逃避引渡。而且遣散議程十分微妙:以準軍事組織成員的身份遣散,就能逃脫他們罪行的審判,同時洗白他們的犯罪帝國。
在麥德林,情況尤其復雜。一些在2003年遣散的成員,接受城市的幫助,融入社會,卻繼續(xù)犯罪。一個重要的頭目叫“唐伯納”(Don Berna),從埃斯科瓦爾時代以來,就活躍在當?shù)氐姆缸锸澜?,如今終于爬到了麥德林有組織犯罪世界的頂峰,直到2005年才被送進監(jiān)獄。即便在監(jiān)獄里,他仍然操控著麥德林的犯罪帝國。
直到烏里韋于2006年再次當選四年任期的哥倫比亞總統(tǒng),他在一天之內(nèi)引渡了13位準軍事組織的重要頭目,其中就包括唐伯納。遣散后的準軍事組織與犯罪組織的觸手都離開了麥德林。在麥德林,隨即引發(fā)了5000個遣散后的準軍事組織以及犯罪世界的混亂。于是,兇殺案翻了三番,從2007年的800起增加到2010年的2200起。一些受影響最大的社區(qū),是市政府一直致力推進城市社會性項目的地方。
阿隆索·薩拉查市長(Alonso Salazar)曾是法哈多政府時期負責治安的副市長。他在法哈多后繼任市長,與中央政府積極合作,采取了一切措施來提升麥德林政府打擊犯罪的能力。他還揭發(fā)了情報部門和執(zhí)法部門的高度腐敗,與犯罪份子相互勾結的現(xiàn)象。麥德林治安挑戰(zhàn)的復雜性是其他城市所沒有的。與可卡因買賣聯(lián)系的有組織犯罪無處不在。麥德林還要加強本地的經(jīng)濟發(fā)展,減少犯罪滲透與洗錢的機會。大量的工作要投入在社區(qū)那些容易走上歧途的青年上。二十多年來,這些社區(qū)經(jīng)受了一波又一波暴力與犯罪的蹂躪。
2005年,哥倫比亞政府通過了重要法律,確認了受害者在尋求司法公正、澄清事實真相與賠償各方面的權利。法哈多市長制訂了一個麥德林受害者計劃,薩拉查則建造了一座紀念博物館,講述麥德林和安蒂奧基亞省的不幸經(jīng)歷。當然,這些計劃要和受害者合作,也有大學的參與,旨在促使人們警覺,對暴力現(xiàn)象的卷土重來不可麻痹大意。還有大量的社區(qū)組織制作紀錄片、證據(jù)、博客、小型展覽和裝置等等。
受害者有著許多勇敢和反抗的故事,他們用自己的聲音來講述真實的經(jīng)歷。就像被麥德林一度遺忘的勇于對抗埃斯科瓦爾的女法官瑪麗埃拉·埃斯皮諾薩·阿郎戈(MarielaEspinosa Arango),盡管最終她還是被殺害了。在博物館里,她的故事遠比埃斯科瓦爾或唐伯納得到更多呈現(xiàn)。博物館的理念是,她的名字與其他人的名字將會被記住和紀念,而不是那些黑幫的名字。
參考資料
http://citiscope.org/story/2014/how-medellin-revived-itself-part-1-fast-growth-verdant-valley
http://citiscope.org/story/2014/how-medellin-revived-itself-part-2-reclaiming-city-violence
http://citiscope.org/story/2014/how-medellin-revived-itself-part-3-reforms-hand-colombia-mayors-and-cities-more-power
http://citiscope.org/story/2014/how-medellin-revived-itself-part-4-road-most-innovative-city
http://www.leekuanyewworldcityprize.com.sg/index.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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