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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第一代當代藝術家余友涵:藝術得想辦法推動一下社會

2016年12月24日至2017年3月26日, “中國當代藝術收藏展系列”之“余友涵”回顧展在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舉辦。這是余友涵迄今為止規模最大、內容最全面的回顧展。展覽呈現其繪畫作品、手稿和文獻兩百余件,涵蓋早期抽象、“圓”系列、“啊!我們”系列和“沂蒙山”系列,以及近年新作。
對于多年前的“沂蒙山”系列作品,他對《澎湃新聞·藝術評論》說:“(那時)有的人開始賺錢了。我為什么要畫沂蒙山。這個地方的人民,就跟我們漢朝的情況差不多,衣服差不多,思想差不多,勞動的方式也差不多。我去了之后覺得,這個地方太好了。因為人的心靈還是跟從前一樣,沒有被錢完全掌握。”

在創作抽象作品的同時,他也開始畫一些波普風格的作品。與抽象系列相比,波普系列更為入世,面對當時商業化氣氛興起,余友涵保持著審慎的態度,他聯系舊時畫毛主席的經驗,加上當時的生活現狀,創作了被后來一些人稱為“政治波普”的作品,畫作中的毛主席形象均來自于歷史照片,他也希望通過這種詮釋反思自己的人生經歷,以一個人性化的角度去看待領袖。這批創作在上世紀90年代受到了西方收藏家的廣泛認同,1999年,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50周年之際,《時代》雜志的封面還使用了一幅他的圖像。
余友涵的創作并未因為收藏家的積極回應而有所停滯,在接下來的“啊!我們”系列中,他開始描繪那些改革開放以來出現的各種平凡個體:民工、農民、模特、護士、官員、城里或鄉下的孩子以及那些代表中國傳統文化的符號:兵馬俑、石獅子……

“啊!我們”這個標題本身體現了藝術家對于創作對象一言難盡的深厚感情,余友涵曾經在自述中表示,他所描繪的,“既是一生中日日夜夜的情感所系,也是唯恐躲避不遠的人群”。藝術家一方面展現了社會劇烈變革中的眾生相,另一方面,也試圖通過追溯與尋找中國傳統的DNA,更深刻地理解和面對巨變的社會。
2002年,余友涵去了一次沂蒙山,考察回來之后,他根據當時留下的照片,開始畫風景畫。“沂蒙山”系列,展現了清新優美的一派世外桃源景色,也體現了余友涵對于城市迅猛發展的反思。
“為什么要畫沂蒙山?”余友涵表示,他覺得這個地方的人就像是生活在古代一樣,盡管物質條件并不豐裕,但是人的精神狀態卻質樸淳厚。余友涵稱城市高樓為“空殼子”,遠離了空殼子,他愿意畫著一派石頭和爛泥堆砌的風景,“這樣的山里面會有田地,可以種一些土豆山芋,還有一兩個女孩扛著鋤頭走過,還有老媽媽做一些事,她們對人總是親切和誠懇。這樣的生活就像是早期人類還沒有被異化,心靈保持純潔時過的生活,我感覺很親切。”
在一張“沂蒙山”作品中,兩個女孩的腦袋從玉米地里探出來,帶著一副食草動物的表情,眼神從遠古穿透至未來。

到了“從心所欲,不逾矩”的年紀,他的創作又回到了抽象。“中國有句話叫落葉歸根,”余友涵說,“意思就是說無論你去哪兒,老了的時候都要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 ”
余友涵似乎是在畫滿他人生的這個圓,但是他此刻的創作,離開起初的時候,已經走了很遠了。他依然會關注社會事件的發生,例如在“東方之星”號傾覆的時候,他正好在畫一張大型的抽象畫,他把一個個小人畫在其中,仿佛是在混沌之間起伏。
“我覺得我畫的東西,是要想辦法,推動一下社會。”在接受澎湃新聞采訪時,他如是說。

澎湃新聞:能否介紹一下你的早期學畫經歷?
余友涵:我是1965年考入中央工藝美院的,1966年就“文革”了,雖然說到1973年才畢業,實際上總共只上了一年課。我上的是陶瓷系。那時候,課程已經非常少。比較接近工人的需求,就是怎么做一個杯子,而不是一個好看的杯子。
美術相關的課程,是有的。比如說素描,就是來了一個老頭子,坐在當中,我們學生圍著他。大概畫了兩個禮拜,每天大概也只有半天。不是畫人體,就是一個頭,而且沒有明暗關系,像中國畫一樣的,線描。兩個禮拜以后,下鄉了。大概四五十公里遠的一個村莊,上午跟農民一起干活,下午就自己拿一個本子,隨便去畫。
總之,學的東西很有限,但也不是說完全沒有。我們這些學生,最好的優待,就是免費進入故宮。我為什么考了陶瓷系?我想中國的陶瓷歷史悠久,別的東西都是外來的,我覺得學習中國傳統的東西,總歸能夠學到一點我們自己國家的藝術觀點。
有一次圖案老師找我談話,她說,余友涵,有人說你畫的東西怎么有點洋派。那時候,鄉氣是好的,洋派是不好的。審美和政治方向,是有關系的。
澎湃新聞:你小時候的鄰居是范紀曼先生,在他那里,可以說你獲得了最早的藝術啟蒙。我們知道他是中共早期地下黨員,關于他的創作我們了解的比較少,能否介紹一下?
余友涵:我從來沒有聽過一句他對我畫畫的教誨。他那個時候已經五十幾歲了,總是叼一個煙斗,帶一個好像是法國式的帽子。我不敢跟他講話的,那個時候我還小。后來,五十年代,范老先生就被關進去了。
所以我們交往很少的,但是他房間里掛的畫很多,都是他自己的畫,有的畫很小。林風眠、關良、劉海粟都是他的朋友……禮拜天他們也會在一起。他的畫主要是風景畫,有印象派,還有野獸派,都畫的很好。
他的兒子后來開始整理,有一些畫都脫落了。有一次,他整理了十幾二十張,請我給他拍照。我幫他拍完給他,我自己電腦里也還藏著,舍不得把它弄掉。
他的畫冊也有很多,我在他家看到不少畫冊,印象派的、畢加索的。

澎湃新聞:后來你是怎么找到抽象的方式和語言,并創作出“圓”等我們現在很熟悉的作品?
余友涵:說實話,我也很難用一句話講出來。我們學校有個老師(繆鵬飛),他后來去了澳門。我看到在他小床旁邊的墻上掛了一個東西。我說這什么東西。他說抽象畫。我說抽象畫什么定義。他就說:你平時看到的東西是沒有的,就是線條、色塊、黑白,你說這是畫,也可以,你說這不是畫,也可以。像你在玩一樣的。如果你玩了二十張,三十張,五十張。到后來,你會覺得,這幾張我會歡喜,那幾張,我是不喜歡的。這當中,水平就拉開了。你創造出來的比較好一點的東西,是有藝術在里面。
有一些東西,你不說,多看了以后,心里面就知道的。總體來說,它有一種和諧性,一個線條、一個方塊、一個黑色,它有一種內在的聯系。
我畫抽象畫,與中國傳統的訓練,也有一點關系。對于吳昌碩的篆字,我大概學習了至少有兩年。后來我再看,那些線條都比較老練,比較潤,這個也有一定關系。
我剛才講的都是比較表面的,內里的東西,是和老莊有關系,特別是老子。道德經,是中國哲學最早的大全。
我為什么會在1980年代有一個想法。第一,我希望是自己的畫,發自內心畫出來的,也是現在這個當代世界走的藝術道路,我不希望完全背道而馳。時代的,我的,就是這幾個字。
澎湃新聞:1973年畢業后,你被分配到上海工藝美校做老師,后來很多藝術家也是你的學生,能介紹一下當時和上海藝術家的交流情況嗎?
余友涵:有些人說,余老師是我們的帶頭羊,你是最早的。我說不要這么說,春天到了,草出來了,不是很正常嗎,你家的草出來了,別人的草也會出來。當然當時他們小青年畫的東西會給我看看,讓我提意見。丁乙是隔壁班的,我們班里有幾個同學,跟他認識,有一回把他帶到我們寢室來。余老師,這里有個小同學,那時候丁乙比較低的,現在也不太高,別人叫他小同學。我看了一些,他還不錯。我說過兩天借本書給你,日本出的,叫尤特里羅,是一個法國畫家,當時他還在畫印象派。
后來參加86年復旦六人展,五個學生,一個老師,展出了以后,來的人蠻多。盡管當時,我們非常害怕,前個階段,復旦有個規模非常大的展覽,被封掉了。他們當時幾個學生,偷偷地不敢做大海報,等于是悄悄的我們做了這個展覽,在復旦學生活動的兩樓,下面是打乒乓的地方。后來沒有發生什么。

我第一張畫,畫的是毛主席在天安門城樓上,他前面有一個白的欄桿。我在學校里畫的,有一回,我們總支書記進來,他看到這張畫,不響,看了半天。這是你畫的?我說,這是我畫的,怎么樣啊?畫的是毛主席,他不會說不好,看了半天,說,哎好的好的。我也沒有多講,這什么意思。那個時候,你不需要講的,大家都掛著毛主席。
那時候我會特別注意,不能夠損壞毛主席的形象。我的任務就是把毛主席變成一個正常的人,是人,不是上帝。我都是根據新聞照片畫的。還有一張毛主席打乒乓的。自從乒乓外交之后,中美兩國就比較接近了。凡是重要的歷史性的事件,我都拿一張畫作為紀念。

澎湃新聞:在這之后,你就開始畫“啊!我們”,關注更多普通人和中國傳統的內容了。
為什么叫“啊!我們”,這個里面,我的腦子里面,這個感情有一點豐富。
澎湃新聞:2002年之后,你又畫了“沂蒙山”系列,據說這是中國非常質樸的一個地方,能談談你的心路嗎?
余友涵:有的人開始賺錢了。我為什么要畫沂蒙山。這個地方的人民,就跟我們漢朝的情況差不多,衣服差不多,思想差不多,勞動的方式也差不多。我去了之后覺得,這個地方太好了。因為人的心靈還是跟從前一樣,沒有被錢完全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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