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有一條3米長的鐵鏈，是預備著鎖女兒的。

劉平平說，這是他的下下策，“萬一管不住了（鎖上）”。

14歲的女兒一年來，時常莫名其妙地發火，年近70歲的爺爺奶奶都難以招架。

去年6月，河北贊皇縣14歲少女劉麗兩度陷入賣淫團伙被逼賣淫。歷經夢魘般的86天，她最終逃出魔窟，多名犯罪分子陸續落網。

然而，過去那個青春活潑的女孩，如今變的自閉、暴躁，常獨自一人關在小屋，少有下床，幾乎與外界隔絕。

劉平平認為，女兒的遭遇，與當初自己報警而警方未及時立案有關。

獲救后遭村民背后閑話

去年9月至今，劉麗活脫脫變了一個人，之前，那個青春活潑愛笑的女孩，如今變得郁郁寡歡。

一間不足6平米的小屋，成了她全部私人空間，手機成了唯一的朋友，整天泡在網絡空間，瀏覽恐怖電影。

“那些人太殘忍了，我女兒被那件事徹底毀了！毀掉的不僅是她的青春，還有這個家庭。”劉平平向“北京時間”（微信號：btime007）感嘆。

事發后，劉麗也曾嘗試振作起來，然而，第一次邁出家門，就有人背后戳著脊梁骨念叨：“這不是劉平平家的閨女嗎，她就是被人賣了，還陪人過夜了。”

“我實在受不了這種流言蜚語，再這樣下去，有可能要瘋！”劉麗告訴父親，走在街上總會有無數雙眼睛盯著自己，有時恨不得找條地縫鉆進去。

新的生活還未開始，她便再次一蹶不振，自閉宅在家，發脾氣摔東西，打爺爺奶奶成了家常便飯。

一次，心情不好亂發脾氣，劉麗飛起一腳踢翻水壺。

“要么我們離開這個環境，到外地上個技校學門技術？要么出遠門散散心……”劉平平試圖與女兒交流，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腦說了個遍，但女兒低著頭不吭聲。

今年，劉麗又有兩次離家出走，全家十分緊張，再次向警方求助。所幸，劉麗主動歸家。

2016年12月17日，劉麗15周歲生日。

父親為哄女兒開心，特意跑到縣城買來一個大大的蛋糕慶生，滿心歡喜送到女兒房間，她看也不看一眼說：“放這吧。”

面對女兒的冷漠，劉平平強壓心中的不快，“我知道，孩子心里更難受。”

向警方求助遭遇“踢皮球”

劉平平告訴“北京時間”，女兒從2015年6月13日起失聯，等他再見到時，是在86天后，當時女兒遍體鱗傷，有的傷口已化膿。

2015年6月13日，星期六。劉麗前往同學家一起做作業，到了晚上，同學熱情挽留過夜。

劉麗便用同學手機給父親發去一條請假短信：“爸爸，我今天晚上不回去了，明天早上早早的就回去了，你別擔心啊，我肯定不去亂跑。”

劉平平看到女兒短信，隨即復信：“好的。知道爸爸擔心你就行。”

第二天，劉平平直到晚上20時下班回家，依然未見女兒歸家。

他心里一驚，“說好一早回家，即使有變化，也應該給家里捎個信呀！”

急忙撥打女兒同學電話，卻被告知：“14日一早，麗麗就走了！”

孩子沒手機，無法聯系。

從那一刻起，劉平平手中電話就沒停下，他放下工作，打通所有親戚電話，跑遍女兒全班每位同學家，均無任何線索。

劉麗失聯了！

就在劉平平一籌莫展時，6月19日，女兒的一位同學家長前來報信：“劉麗在縣城一個賓館，快去救孩子吧，幾個人開了一輛車要帶孩子出去玩。”

他跨上摩托急奔賓館，然而，向賓館方說明女兒的外貌特征后，被告知未見此人。

提出查看賓館監控，遭到拒絕。

這時，劉平平想到尋求警方幫助，警察接警后回復，“如果說孩子被害或綁架，可以立案偵查；如果說找不到孩子，我們沒有警力，也不能陪著滿大街找人。”

尋求幫助失敗，劉平平陷入無助而又漫長的等待。

突然一天，又有女兒同學家長來送信兒：孩子被人帶到了邯鄲，有人拿刀逼著孩子賣淫。

邯鄲那么大，孩子在哪里？

救女心切的他顧不得那么多，租車直奔邯鄲，第一時間向警方求救。邯鄲110接警人員表示，需受害人戶籍所在地警方立案，才能啟動協查程序。

返回贊皇，尋求警方立案又被告知，非法拘禁發生地在邯鄲，故案件管轄權在邯鄲警方。

在劉平平看來，邯鄲、贊皇兩地警方“踢皮球”，最終誰也沒有立案。

9月7日，一個陌生電話讓劉平平喜出望外，電話傳來女兒焦急的聲音：“爸爸，快來接我！”

劉平平第一眼見到女兒，發現是遍體鱗傷，有的傷口已化膿。父女兩人相擁而泣。

86天輾轉三地被逼賣淫

父女團聚后，劉平平帶著女兒再次到公安局報案。

劉麗向警方的一段陳述錄音顯示，失聯的86天，她被賣淫團伙控制，輾轉贊皇、邯鄲、天津三地。

2015年6月14日她從同學家出來后，去了贊皇縣城一家網吧，通過同學介紹認識了小杜、小張、小高。

開始，幾人共同生活在一個小賓館，一起吃喝玩。

然而，好景不長，小張和小高向劉麗提出：“你也不能長期白吃喝我們，也要去掙錢養活大家。”

劉麗一聽懵了：“我還是一個學生，如何掙錢？后來，他們干脆直說了，讓我去賣淫接客掙錢。”

她當即反抗，但遭到一頓訓斥。

之后，他們擔心她偷偷跑掉，安排人員24小時盯守。

劉麗說，自己先后被小張安排在兩個賓館為6個人服務，每次“客人”給錢，都是小張把錢拿走。

兩周后，小張和小高把劉麗帶去天津，租住在一條臨街的房屋。

“那條街上都是干那個的（賣淫）。小張繼續聯系客人，安排服務。”

劉麗說，每次“客人”給錢，都被小張全部要走，而后再進行分成。比如100元，小張40元，她60元。

幾人在天津短暫逗留10天，便又轉移到邯鄲一家賭場。

賭場位于一個二層樓，共有5、6間房子，房間外有人拿著刀看管。

一次，趁門口看管不在，小張在另外一間房子打牌放松警惕，她逃出窩點，打車跑回贊皇。

離家長達1個多月，她擔心回家被批評，于是，就繼續開始泡在網吧。這時，她通過同學又結識了小宮等5人。

劉麗說，“開始住在鄉下的一處閑置房屋。錢花光，小宮提出讓我賣淫掙錢，反抗，便遭鎬把打、鞋底扇臉。”

小宮每次聯系好客人，便開車把劉麗送去賓館，從小宮與“客人”的接觸可見，應該都是熟人。

劉麗稱，在被小宮團伙控制期間，被強迫接客18人。

一次，趁大家外出不在，僅有的一名看管要進城采購生活用品，劉麗軟磨硬泡說服看管，才有了進城的逃跑機會。

刑警中隊長被行政記過

劉麗自救逃出賣淫團伙，贊皇警方立案偵查。

2015年12月5日，贊皇公安局官方微博發布，河北省贊皇公安局接到受害人報案，2015年9月16日立案，經緊張工作確定了其中三名犯罪嫌疑人周某、宮某、高某，并對其網上追逃。經工作，12月4日將周某抓獲，該嫌疑人供認不諱，案件告破，余犯正在抓捕中。

此后，官方再無后續信息通報。

劉平平告訴“北京時間”，為弄清涉案人員身份，他曾找到贊皇縣公安局刑警大隊長焦瑞峰，被告知涉案人員共7人，其中，2人系未成年人。

2016年12月15日，贊皇縣法院少年庭庭長趙瑞英告訴“北京時間”，受害人劉麗一案，判決已有一段時間，已記不起具體涉案人數，印象中涉案人量刑很重，一審判決刑期都在10年以上。

劉平平得知這一結果氣憤難平，“作為受害人家屬，法院開庭為何不通知，這是在剝奪我的知情權。”

“當初警方為啥不及時立案，白白浪費救援時機？”

“涉案將近10人，到底多少人被判了？警方的不作為就沒人管？”

……

贊皇縣公安局紀檢書記丁文京告訴“北京時間”，劉麗一案，刑警二中隊長付作鵬被行政記過處分。

付作鵬向“北京時間”解釋，此前，劉平平也曾報案女兒失蹤，警方也給予了立案，但警方在網吧找到孩子后又撤案。

石家莊一位警方人士透露，警方立案、撤案有嚴格的審批程序。而且，每年的撤案數，將影響單位案件規范達標考核。贊皇縣警方未及時立案，不排除有這方面的顧慮。

北京澤永律師事務所主任王永杰律師告訴“北京時間”，《刑事訴訟法》規定，公安機關對于報案不屬于自己管轄的，應當移送主管機關處理，并且通知報案人；對于不屬于自己管轄而又必須采取緊急措施的，應當先采取緊急措施，然后移送主管機關。

此外，《關于依法懲治拐賣婦女兒童犯罪的意見》第八款第2條規定，接到兒童失蹤或者已滿14周歲不滿18周歲的婦女失蹤報案的，公安機關應立即以刑事案件立案，迅速開展偵查。

因此，贊皇縣警方和邯鄲警方在劉麗案立案環節存在違法問題。

王永杰還表示，法院在開庭前，應當告知被害人有權提起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另外，為了在庭審中查明案情，如果有被告人對被害人的證言有異議，可以要求被害人出庭，雙方當庭對質。劉麗案中，法院完全未告知，在程序上是違法的。

一年來，劉平平最糾結一個問題：如果當時警方能及時給予幫助，也許孩子也不會受到如此大傷害。

“可是現在，給再多的處分，我女兒也回不到過去了！”他又傷心地感嘆道。

（劉平平、劉麗均為化名）

（原題為《河北14歲女生被逼賣淫 家長稱報警遭“踢皮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