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Jaeah Lee在經(jīng)濟學人雜志上發(fā)表深度報道，記錄了一名屢次進出監(jiān)獄和看守所，并且一直在假釋期中徘徊的人的生活。通過這個人的經(jīng)歷，審視了美國假釋制度中的不合理。由于被假釋或刑滿出獄的人無法取得許多證照，并且難以得到好的工作，他們往往被迫回到犯罪生涯中，形成了惡性循環(huán)。

羅迪奧·范·布拉德（Rodeo Van Bladel）又開始有了熟悉的感覺。在圣羅莎的加州機動車管理局（DMV）的7號窗口，那個瘦小、禿頂?shù)穆殕T把羅迪奧的駕照號碼打進了電腦，然后告訴他要等一下，他去查點東西。羅迪奧坐了兩輛跨市的公交車，在早上8點辦公室開門時提前排隊，這段一個多小時的通勤時間，開車的話只需要10分鐘。他來是希望有人最后能告訴他，什么時候能讓他重新開始開車。這種等待是一個不好的跡象。辦事員帶著一個同事回來了，他遞給羅迪奧一張寫有電話號碼的紙條。她說，羅迪奧必須給強制行動組（Mandatory Actions Unit）打電話，這是車管局的一個部門，顯然只能通過電話聯(lián)系。

駕照的問題始于2017年6月，當時羅迪奧在圣昆丁州立監(jiān)獄的服刑期即將結(jié)束，他的罪名是“可能造成身體傷害”（likely to produce bodily injury）：他打了一個人，因為他認為這個人在他的房子里打劫。在監(jiān)獄里，他參加了集體治療，并參加了有助于獲得高中文憑的課程，自愿擔任“有風險”年輕人的導師，并在油漆車間工作，每小時賺取1美元。

由于“好表現(xiàn)”的功勞，他的刑期從四年減到了兩年，但他一直沒能支付他大兒子的撫養(yǎng)費（他還有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但他說他對他們沒有政府規(guī)定的撫養(yǎng)義務）。賬單每個月都會寄來，寄給他的囚犯號碼和牢房單元。他在州兒童撫養(yǎng)機構(gòu)的辦案人員知道他的情況，但她告訴他，她無能為力。到2017年7月30日羅迪奧在監(jiān)獄的最后一天，他說他欠下了9787美元。在他獲釋后的幾個星期，他得知他的駕照因未能支付兒童撫養(yǎng)費而被暫停。

駕照是一個人在長期遠離外界的過程中可能失去的許多基本財產(chǎn)之一，這個清單上還包括童年照片、內(nèi)衣和出生證明，在你成為6尺乘9尺大?。s五平米）的牢房中的一個數(shù)字之前，這些東西能證明你是一個人。羅迪奧明白，他需要穩(wěn)定的工作，以避免回到犯罪中去，更重要的是，不能被再次關(guān)進監(jiān)獄，然而沒有駕照或汽車，就不可能有工作。

羅迪奧更愿意把注意力集中在他可能做到的事情上。即使在42歲并且剛出獄的時候，他也認為自己是個樂觀主義者。他身材高大，胸膛寬闊，有著跟他母親一樣微笑，兩顆門牙之間有著同樣的縫隙，修長的山羊胡在娃娃臉上投下了男性的陰影。朋友們稱他為“野獸”，因為他以嚴肅的熱情投入每一天。他說：“要么沉下去，要么游下去。我不是那種沉淪的人，你明白吧？”

為了拿回他的執(zhí)照，他給他的辦案人員打了電話并留下了信息。為了能穩(wěn)定支付兒童撫養(yǎng)費，他就需要穩(wěn)定的工作；為了獲得穩(wěn)定工作，他就需要他的駕照。這對于他在建筑行業(yè)獲得一份工會工作的夢想來說尤其重要。工會的工作有更高的工資、福利和固定的工作時間，但工人通常需要有駕照和自己的車輛，以確保他們能按時上班 ，因為輪班時間可能早在早上5點半就開始了。

羅迪奧在離開圣昆丁監(jiān)獄后一直在工作。

首先，他利用自己在監(jiān)獄油漆車間的經(jīng)驗，在兩家裝飾公司得到了臨時工作。然后，當他能做到的時候，他就能連著做建筑工作。這些工作的時薪約為20美元，足以支付他的手機賬單，并當他借住在兩個朋友，杰西和塔倫位于圣羅莎的藍領(lǐng)社區(qū)的家里時，能幫忙買雜貨并付租金。但是，他仍難以支付他每個月所欠的大約300美元的兒童撫養(yǎng)費。而且他不能總是在黎明時分搭車去建筑工地。如果說羅迪奧最討厭的事情是上班時滿頭大汗地遲到，那就在跟六歲女兒的約會時滿頭大汗地遲到，而約會的時間和地點經(jīng)常隨他的前妻而改變。

大多數(shù)時候，他給兒童撫養(yǎng)辦公室的信息都沒有得到回復，但當他在外面呆了一年半之后，他似乎獲得了進展。2019年1月，一個新的個案負責人同意釋放他的執(zhí)照90天，并讓他前往DMV。從那時起，羅迪奧已經(jīng)去了五次DMV。也可能是六次？

每一次，辦事員都告訴他有個問題：比如因未付的罰款；他的執(zhí)照仍然被吊銷；或者他被吊銷的執(zhí)照已經(jīng)過期，必須更新?，F(xiàn)在是6月，這一次他帶來了一封法官的信，其中清除了他的罰款，還有一封他的個案負責人的信，同意暫時停止停牌。他已經(jīng)申請了更新駕照，并支付了費用。他甚至還參加了一次新的駕駛考試。如果他之前還沒有準備好，那么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準備好了。

羅迪奧撥通了紙條上的號碼?！斑@里是加州機動車管理局”……他在入口處來回踱步，因為一個冗長的自動菜單引向了另一個，又一個菜單，最終又把他送回了第一個菜單。他掛斷了電話?！斑@只是一個惡性循環(huán)。它根本是毫無進展?！?/p>

回到前臺，他試圖向一位接待員解釋發(fā)生了什么。那人聳了聳肩，說羅迪奧只需要保持通話，直到有人接電話。羅迪奧問，那要花多長時間？接待員根據(jù)客戶的抱怨猜測，大概要一個小時到一個半小時。然后，另一名接待員，頭發(fā)染著紅色條紋，目光呆滯，走了進來，問羅迪奧的執(zhí)照號碼。她快速掃了眼她的電腦屏幕，寫了一張紙條，并指示他把紙條拿給7號窗口的辦事員。上面寫著，辦事員需要打電話給發(fā)證單位，而不是強制行動組。不要把這個顧客送走。

在7號窗口，那個禿頂?shù)霓k事員現(xiàn)在不停地按著圓珠筆，嚼著口香糖，從羅迪奧手中接過紙條，一邊訕笑，一邊舉著紙條給旁邊窗口的同事看。書記員讓羅迪奧坐下來。幾分鐘后，他又叫他起來。他問，“那么，你今天要為那個事情付錢嗎？”。

羅迪奧問，“付什么錢？”

“那兩千塊?！?/p>

“兩千塊錢？為了什么？”

“為了罰金?！?/p>

“我不欠任何罰款。天啊，你們這些家伙真是……把我逼瘋了?！?/p>

書記員停了下來，瞇著眼睛看他的電腦?！澳憬裉焓莵磙k什么事的？”

那些研究和體驗獄后生活的人經(jīng)常將它描述為另一種現(xiàn)實。詩人雷金納德·德韋恩·貝茨寫道：“在監(jiān)獄里待一陣子，被釋放到另一個牢房?；氐搅藠W威爾筆下的自由?！?其他人稱它為“平行宇宙”，“煉獄”，“流放”的地方。

羅迪奧在這個世界上找到了過日子的方法。每周至少有四次，他乘坐公共汽車或步行到索諾瑪縣司法廳，一個由單調(diào)的建筑群組成的緩刑辦公室和日間報告中心，這是一個為曾被監(jiān)禁的人提供幫助的一站式地點，能幫他們找到住處、工作并獲得藥物成癮咨詢。羅迪奧的釋放條件要求他每周與兩名假釋監(jiān)督官（probation officer簡稱PO）見面，并參加兩個課程（一個是憤怒管理課程，一個是戒毒課程）。日間報告中心也是這樣的地方，如果他的小組被叫到化學測試隊里，或者如果他的一個假釋官認為有必要，羅迪奧就要在杯子里撒尿，以測試是否吸毒。他們總是對他說：“我希望看到你在外面過得好?！?/p>

雖然他沒有車，但羅迪奧試圖用他僅有的東西來生活。只有少數(shù)雇主愿意雇用有犯罪記錄的人，而且更沒有幾個雇主會容忍你遲到或早退，只因為你有課或與你的假釋官有約。但他背下了公交車的路線和時間表，以及穿過草地的捷徑，這些捷徑可以減少幾步路。他在心里默默記下，要求獲得公交車票（緩刑辦公室每天發(fā)放兩張），并在離開日間報告中心的路上多拿了幾袋餅干和混合堅果。在一個黑色的背包里，他帶了一個火雞三明治、燕麥片、一瓶特大號的水以及手機、腳踝監(jiān)測器和呼氣測醉器的充電器。這個包的正面縫有“做出更好的選擇”的補丁，是他女朋友送的禮物。他用得太多了，帶子在接縫處已經(jīng)磨損。

根據(jù)美國公民自由聯(lián)盟（ACLU）的一名律師在2017年發(fā)表的一篇法律評論文章，在美國，一個被監(jiān)管的人，無論是作為監(jiān)獄的替代方案（緩刑）還是從監(jiān)獄釋放的條件（假釋），可能需要遵守多達30條規(guī)則，從模糊到“具體的很怪異”。這些規(guī)定包括遵守宵禁，不在槍支或任何看起來像槍支的東西周圍，披露每月的銀行賬戶報表，避免在其他有犯罪記錄的人身邊（包括家庭成員），錢包里的現(xiàn)金不超過100美元，保持工作，支持自己的家庭，在工作中使用刀具要得到假釋管理員的批準，并且只能工作時或上下班途中攜帶這些刀子。

美國公民自由聯(lián)盟的律師寫道，這些規(guī)則的導致凈效果是“幾乎無法承受的負擔”。人們不得不在“未能及時報道的海妖和失業(yè)的海怪之間的狹窄海峽中航行。”更為尖銳的是，如民權(quán)學者米歇爾·亞歷山大所寫的那樣：“今天，一個從監(jiān)獄中釋放出來的罪犯幾乎沒有比在監(jiān)獄里獲得更多的權(quán)利，而且得到的尊重，可以說比一個獲得自由的奴隸或一個在種族隔離時期生活在密西西比州的‘自由’的黑人更少?！?/p>

羅迪奧有自己的比喻：這就像試圖從河里的漩渦中游出來。無論你如何努力劃水，水流總是把你拉回水中。時不時地，你面前會飄過一棵樹，上面有一根低垂的樹枝，讓你抓住它。但樹枝總是被折斷。

在他令人沮喪的車管局之行幾個月后的一個清晨，羅迪奧在迷迷糊糊中醒了過來。前一天晚上，一個叫沃爾夫的監(jiān)獄老友邀請他參加一個小型家庭聚會；羅迪奧說，他們喝了很多酒，還互傳一支大麻?，F(xiàn)在他宿醉了，而且他的下巴和肋骨也很疼。他確信自己打了人，但不記得是怎么開始打架的。

他記得他對兩個警察大喊大叫，那兩個警察在看著他試圖摸鼻子和走直線之后，認為他已經(jīng)喝醉了，并把他帶上了警車的后面，他在那里昏了過去。當他稍后醒來時，這個地方的形狀越來越熟悉：這里是位于圣羅莎市中心的索諾瑪縣監(jiān)獄的收監(jiān)室。他聽到一個認識他的警長副手叫道：“范·布拉德？你在這里做什么？” 羅迪奧也曾經(jīng)問過自己這個問題；但他并不總是知道答案。

在過去的四分之一個世紀中，他曾多次進出縣看守所（jail）和州監(jiān)獄（prison）。從廣義上講，監(jiān)獄是指你在被定罪后被送入的一個相當長的時期的地方，而看守所則更像是一個驛站，是你因犯罪被逮捕后，在法院決定是否起訴或釋放你之前，被安置的地方。

對于假釋的人來說，這些分類是模糊的。當羅迪奧第一次接觸到加州刑事司法系統(tǒng)時，如果他犯了哪怕是輕微的罪行或違反了釋放的特殊規(guī)則，他就會被送回監(jiān)獄，盡管這些違規(guī)行為對其他人來說并不違法。

2011年，根據(jù)最高法院的命令，加州頒布了改革措施，旨在緩解它過度擁擠的監(jiān)獄，并改善假釋制度，一個獨立委員會認為這項制度是“浪費10億美元的失敗”。這種新的法律制度包括所謂的快速監(jiān)禁：因小事（如在酒吧打架或在公共場合酗酒）而被抓的假釋人員現(xiàn)在只要在看守所里呆上十天，它背后的想法是，短期集中的懲罰將阻止他們做出更嚴重的事情?？词厮鶎嶋H上已經(jīng)成為小型監(jiān)獄。

在這個不斷變化的系統(tǒng)中，羅迪奧已經(jīng)在監(jiān)獄中呆了6年，在看守所中呆了19年。他遇到的許多法官在談到看守所時，都認為這是第二次機會，在某種程度上他也理解這一點。他的刑期，即使所謂的“閃電期”有時也會變成幾個月，但至少比他的監(jiān)獄刑期要短。

但是，他們是如此頻繁，以至于最近他的生活感覺不像是一條通往自由或救贖的道路，而更像是一個迷宮，他所走的每一條路線都以某種方式回到了同一個死胡同。正如斯坦福大學法學院的一份報告所指出的，即使是在監(jiān)獄里呆上幾天，也足以破壞“就業(yè)”或使人們無法參加“重要的人生活動”。

有一次，羅迪奧因“向特定的維和官員提供虛假身份”而入獄，這是一項輕罪。他曾與制造并銷售大麻油的朋友住在一起。他告訴我，“這事有點賺錢?！钡幸惶?，實驗室爆炸了，兩個人被嚴重燒傷并送進了醫(yī)院。當警察來問他的名字時，羅迪奧撒謊了。他們相信了他，直到另一名警官到來，并認出了他。

這一次，在家庭聚會之后，他確信自己就是那個叫警察的人。不過，這也沒有道理。他不相信警察。他為什么要聯(lián)系他們？當他拿到一個電話時，他撥通了他女朋友的電話，讓她用谷歌搜索他的癥狀。是有人給他下藥了嗎？他們會以什么罪名起訴他？

幾天后，我去看守所看望了羅迪奧。他仍在努力拼湊起他進去的過程。他沒有睡覺，沒有刮胡子，也沒有鍛煉，他喜歡這樣開始自己的每一天：舉重，聽音樂，忘記外面的世界?，F(xiàn)在他感到很焦慮，就像有人在追殺他，盡管他說不出一個具體的人，也不想說。

他想過向他的假釋官請求批準，搬出這個縣。離開這一切，重新開始。但當他以前提問的時候，他的假釋官說這是不可能的。他把頭埋在一只手上，遮住他那雙深棕色的眼睛，這雙眼睛可以因興奮而亮起，但當他情緒低落或退縮時，就像一團火被熄滅了。他隔著玻璃對我們說，“有時候，你只是深深地陷入了一種生活方式，無法自拔。”把看起來像淚水的東西憋了回去。

根據(jù)法庭記錄，羅迪奧第一次被關(guān)進少年拘留所時，他才11歲，盡管他堅持說當時自己只有8歲。他告訴我，他和一群朋友向窗戶扔了幾塊石頭，當警察來時，他們就跑了。他認為一切很快就會結(jié)束，然后他就能回家找他的母親了。他們住在俄羅斯河附近的一棟黃色小房子里，河流沿著加州北部的葡萄園、松樹林和農(nóng)場在破敗城鎮(zhèn)之間延伸到太平洋。這個地方吸引著尋求逃避或重新開始的人們。

羅迪奧的母親托米來自紐約，途經(jīng)北卡羅來納州。她是一個非裔美國人，自稱是花孩（即60年代的嬉皮士），在伍德斯托克音樂節(jié)期間墜入愛河，并跟隨著她的愛人向西走去。有一天，當愛人把她推下樓梯后，她收拾行李，和羅迪奧一起搬到了河邊。他們不大談論他的父親，所以羅迪奧對他的了解大多來自于街上的傳言：幫派成員、吸毒者、暴力分子。

托米在當?shù)匾患揖瓢僧敱ｇS，學習武術(shù)，既是為了好玩，也是為了自我保護。她總是慫恿羅迪奧舉起他的小拳頭，在客廳里和她比試：拳擊、泰拳、柔術(shù)。她常對他說：“永遠不要懷著害怕過日子。”

有些晚上，當她工作到很晚的時候，羅迪奧在酒吧外面的車里睡到關(guān)門，然后他們搭車回家。有些時候，當她在外面喝得酩酊大醉或因酒后駕車等輕罪而入獄時，他就會餓了，爬到廚房柜臺上，吃櫥柜里他能拿到的任何罐頭食品。

我們很容易認為羅迪奧的生活環(huán)境：破碎的家庭、單親母親、貧困、暴力，讓他的入獄之路變得不可避免，這甚至是一種成長儀式。但這就太簡單了。盡管他經(jīng)常希望他的生活能有所不同，更容易一些，但其中有些部分也是他所珍惜的。午后，唱片機里傳出搖滾樂隊Fleetwood Mac和感恩而死的音樂，他媽媽在彈鋼琴。他叔叔帶他第一次打獵的那天，他打了一頭野豬并剝了皮，并從此愛上了野外生活。圣誕節(jié)，媽媽做的綠豆砂鍋，在他從樹林里砍下的一棵樹下包裹的小禮物。

就在他進入少年管教所的第一天的幾周后，羅迪奧開始從決定他命運的人的角度看待自己。在他為了撬開牢房的門而弄傷雙手的幾周后，在法官宣布他成為法庭的監(jiān)護人的幾周后，在輔導員以憐憫和不屑的口吻告訴他，他是唯一一個仍不明白，自己已經(jīng)永遠回不到家的人幾周后。直到那時，羅迪奧才開始相信他是一個“無法控制的小瘋子”。因此，無論法院把他放在哪里，無論是少年拘留所還是集體宿舍，他都跑了。

他從尤凱亞的Trinity學校，從圣胡安包蒂斯塔的加州青年之家，從普萊森頓的Chrysalis之家，利弗莫爾的Chrysalis，佩塔盧馬的新生活團體之家（注：各個位于加州的管教設施或福利院）都跑了出來。在他十幾歲的時候，搭便車，在50或100或150英里的范圍內(nèi)乞討，他總是會回到那棟黃房子，回到媽媽身邊，直到警察抓住他，把他拖回法庭。他知道他不應該跑。但他還是跑了。

在他18歲生日的時候，羅迪奧開始闖入住宅，偷東西賣，比如珠寶和槍支，還有吃的東西。有時，他和一些人在灣區(qū)轉(zhuǎn)了一圈，盯上了支票兌現(xiàn)點和711便利店。他說：“當你從停車場買了一輛二手車，并以一半現(xiàn)金、一半大麻、一半可卡因或其他方式進行交易，然后你開車離開，沒有駕照，沒有保險，回到一個你實際上沒有花錢租的公寓，你基本上就是一個幽靈。你自己都覺得自己是一個亡命之徒。”

羅迪奧在被判定犯有入室盜竊和車輛盜竊罪后首次進入州監(jiān)獄。1995年，一位鄰居抓到他和另外兩人從加州彭格羅夫的一所房子里偷了一塊白色毛皮地毯和其他貴重物品，并把它們裝進他們偷來的汽車里。他在NA Chaderjian青年管教所（又稱CHAD）開始服刑，并在科科倫監(jiān)獄結(jié)束服刑，這座監(jiān)獄也曾關(guān)押過查爾斯·曼森（著名邪教首領(lǐng)，策劃謀殺了導演羅曼·波蘭斯基的妻子莎朗·塔特）和索罕·索罕（刺殺了肯尼迪總統(tǒng)的弟弟羅伯特·肯尼迪）。在入獄的頭三年里，他每周都會給他媽媽打電話，此后每次入獄后也是如此。

爭斗讓他心煩意亂，不管是別人惹他的爭斗，還是他惹別人的。在CHAD，獄警讓年輕的囚犯在一個有摔跤墊的破舊浴室里打架，這里被稱為“健身房”。羅迪奧贏得了“山谷男孩”和“鄉(xiāng)村殺手”等外號。在一次腰旗美式足球比賽（不需要撲倒，只需要搶走對手別在腰間的旗子就算攔截成功）中，他毆打了一個撲倒他的孩子，之后被轉(zhuǎn)移到科科倫監(jiān)獄。

有一段時間，羅迪奧說他被單獨監(jiān)禁，看守們再次上演了囚犯之間的定期爭斗。“你到了一個地步，對一切都麻木了，然后憤怒會由此開始沸騰?！?在院子里的一次混戰(zhàn)后，他的第一個獄友大山米給羅迪奧起了個外號，這個外號一直沿用至今：Afa，是一個薩摩亞短語的簡稱，松散地翻譯為“半血統(tǒng)”，或“瘋狂”。經(jīng)過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的長期調(diào)查，1998年2月，一個大陪審團起訴了科科倫的八名看守，罪名是各種虐待行為，包括強迫囚犯像角斗士一樣打架。（他們后來都在審判中被宣告無罪。） 同月，羅迪奧首次被假釋。

羅迪奧誕生于1976年，接近大規(guī)模監(jiān)禁時代的開始，在這個時代，美國監(jiān)禁人的速度比世界上任何其他地方都快。尼克松政府的“反毒品戰(zhàn)爭”刺激了第一個高潮，隨后嚴厲的判刑法在全國范圍內(nèi)蔓延。美國的監(jiān)獄人口在1975年至1985年間翻了一番，到1992年又翻了一番。

當羅迪奧在20世紀90年代末離開科科倫時，僅在加利福尼亞州，被假釋的人數(shù)就增加了10倍，從1980年的大約1.1萬人增加到11萬人。而其中數(shù)千人違反了假釋規(guī)定，又回到了監(jiān)獄。這一趨勢令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喬納森·西蒙等犯罪學家感到震驚，他當時描述了一個“不斷收緊的反饋循環(huán)”，其中“沒有犯下特別暴力罪行，但聲名狼藉的罪犯”現(xiàn)在陷入了“最初從監(jiān)獄釋放和不可避免地重返監(jiān)獄之間的臨時空間”。

每次羅迪奧從監(jiān)獄被放出到假釋，他都是抱著良好的期望開始的。他說，“我的想法是，我要好好干，找份工作，我會出去拿幾份工作申請。但我不知道如何填寫這些東西。我不知道我的社會安全號碼。我沒有社會安全卡。對我來說，填寫一份申請，是一整套過程。要到縣政府辦公室去。拿到錢。做所有這些初始步驟，對吧？” 他所提交的大多數(shù)申請都沒有得到答復。

他說，有一次，一家管道公司在他對“你是否曾被判處重罪”這一問題勾選 “否”后對他進行面試。當經(jīng)理問及他工作經(jīng)歷中的空白時，羅迪奧撒謊說他請假照顧生病的家人。他得到了這份工作。但在他上班的第一天，背景調(diào)查結(jié)果出來了，他的老板讓他提前回家，說他們會在解決了這個問題后給他打電話。他們從未聯(lián)系他。

有一次，在他參加了一個囚犯消防小組后，羅迪奧說他的小組的隊長同意為圣羅莎消防局寫一封推薦信。但這個計劃被取消了，因為緊急醫(yī)療技術(shù)員執(zhí)照是消防員的先決條件，而大多數(shù)前重刑犯在法律上被禁止獲得這些執(zhí)照。由于這種許可限制和背景調(diào)查要求，前囚犯被阻止從事許多不同類型的工作，這些要求隨著國家對犯罪的嚴厲政策而倍增。

因此，羅迪奧從事零工，往往是那種讓他的身體疲憊不堪、指尖刺痛的工作。建筑是他的主要工作。鋪設鋼管，連接水管，泵送并澆筑混凝土。他在昆西、霍普曼克等夜總會當過保鏢。他在Big O輪胎公司修理輪胎和剎車。他還洗過盤子。有一年，他在一家高爾夫俱樂部當廚師助手，因為老板認識他媽媽。冬天，他在捕蟹船上工作。他每小時掙8.25美元到20美元，這取決于雇主。

但這些工作很少持續(xù)下去，在這之間，犯罪的誘惑很難被忽視。他說，“我心里有人說，去他的，我現(xiàn)在就可以打一個電話，說我想要一塊磚頭，”他指的是要賣的可卡因磚?！叭缓笪铱梢栽俅蚱邆€電話，到今晚五點，我的口袋里可能就有五千美元。我大概能有6個月的時間，可以做這件事，并在警察問‘你在干什么’之前把錢攢起來。” 羅迪奧認為他可以在警察發(fā)現(xiàn)之前退出交易，但很少有這樣的結(jié)果?！板X來得太快了。一切都變得如此之快?！?/p>

現(xiàn)在回想起來，他認識到自己的正面想法是如何演變成錯誤的。比如說在1998年，在從科科倫出來后的第五個月，他去了一個射擊場，收銀員在聽到羅迪奧提到服刑的事后報了警。警察等著看他打了一發(fā)點45口徑的子彈，然后就以持有槍支的罪名逮捕了他，這對有前科的人來說是重罪。一份緩刑報告稱，“被告不認為去一個‘受控環(huán)境’發(fā)射槍支會給他帶來麻煩。他希望法院考慮到他非常年輕，并且有很多社區(qū)支持。被告希望不要長期服刑，并意識到他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彼虼吮慌性谥荼O(jiān)獄服刑兩年。

或者在2000年的時候，假釋官突然出現(xiàn)在他的房子里，發(fā)現(xiàn)他的車道上有一輛新車和一輛摩托車，羅迪奧說，“里面還有價值7000美元”的外來寵物“鳥、兩條蛇和一只大蜥蜴”。在監(jiān)獄里，他讀了一本關(guān)于爬行動物的書，“該死，那東西讓我很感興趣”，以至于他后來參加了大專的爬蟲學課程。

他說，擁有外來寵物對他來說也是一種“地位”。假釋官詢問他如何負擔得起他的生活方式，因為無法證明錢從哪里來是違反假釋規(guī)定的，盡管她最終逮捕他是因為他沒有汽車保險證明，即所謂的“未能證明經(jīng)濟責任”。法院最終駁回了這項指控，但這是在他進了看守所三個月之后。

或者在2002年，當他因毆打他人而被捕時，經(jīng)過深思熟慮，法官表現(xiàn)出一些寬大的態(tài)度。他沒有把羅迪奧送進監(jiān)獄，而是命令他住在一個福利院，并向假釋監(jiān)督官報告。法官說，“范·布拉德先生，說實話，你持續(xù)為法院提出一個難題。你很會說話。你的身體狀況顯然是非常健康和良好的。你被你的假釋官描述為一個陰謀家和操縱者……我真的不知道……在某處，不知何故，我真的相信你有天賦，你有能力，你不是那種邪惡的人……是那種最終可能幫助其他年輕人改正的年輕人?！绷_迪奧后來從福利院潛逃了。

在他被抓后，他的緩刑被撤銷，他最終在州監(jiān)獄服刑一年。他錯過了他第一個兒子的出生，以及他所有孩子的學步期。羅迪奧認為，在某一時期，他的錯誤成為了一種選擇。

2001年，隨著美國入獄人數(shù)的不斷攀升，美國衛(wèi)生和公共服務部發(fā)表了一系列關(guān)于從監(jiān)獄到家庭的旅程的文件。心理學家克雷·哈尼在其中一篇文章中寫道，越來越多的囚犯正在遭受懲罰性的隔離和“前所未有的長期社會剝奪”。禁閉的心理壓力可能“使囚犯無法融入自由世界”，他接著說，后果包括身份感受損、易怒、攻擊性、焦慮和恐慌、無望、慢性抑郁、幻覺和自殺意念。

羅迪奧告訴我，幾年前，他開始注意到天空中有一道奇怪的光。第一次，他和他當時的妻子以及一個朋友在外面抽著煙。他們開玩笑說，那是一個飛碟！然后那道光越來越大，直到羅迪奧說，它在他們的頭頂上盤旋。羅迪奧告訴我，“我記得我當時的感覺......我沒有說出來?！边€有一次，他誤以為那道光是北極星?！拔矣龅竭^很多情況，特別是在監(jiān)獄里，有生命危險的情況。這是一種完全不同的感覺……沒有話語權(quán)，只是徹底地無助?！?/p>

一天晚上，當他躺在床上看一個關(guān)于超自然現(xiàn)象的節(jié)目時，這種不安感再次籠罩了他。他想，有人在我身邊，我不是一個人。他在屋子里走來走去，走進杰西和泰倫的臥室，但沒有看到任何人，他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老兄，你在胡思亂想。冷靜一下吧。

當我們坐在一輛市內(nèi)公交車的后面時，羅迪奧向我轉(zhuǎn)述了這些經(jīng)歷。他總是坐在公交車的后面，這與他喜歡沿著雜貨店的外圍購物，背靠著墻的原因相同。在他成長過程中，大人們經(jīng)常提醒他，生命是短暫的，有一段時間他堅信自己不會活過20歲。他的許多朋友要么還在監(jiān)獄里，要么出獄后與毒癮作斗爭。有些人被刺死或被槍殺，或死于服藥過量。

在他40多歲的時候還能活著，感覺是個奇跡，他認為現(xiàn)在別無選擇，只能珍惜每一個逝去的時刻。在圣昆廷監(jiān)獄，在名為“內(nèi)省花園”的集體治療和重返社會的支持計劃中，他與其他囚犯和志愿者談論了他的生活經(jīng)歷?！拔視哌^H單元院子外面的花園，一只蝴蝶會飛過，或者一只蜥蜴，我就會有這種清醒的時刻，比如說，生命。這很重要?！?他想到了他的女兒和兒子們?！斑@真的是靈光一現(xiàn)。我的生活中有很多暴力，瘋狂、混亂和邪惡。我意識到，我基本上是在為她和我的兒子們制定同樣的模式?！?/p>

到了圣昆廷監(jiān)獄之后，羅迪奧開始了一段新感情，這是一個老朋友，在他蹲監(jiān)獄時曾給他寫信。她叫阿萊克西斯，他稱她為為阿萊，她是一個魚素主義者（注：一種素食主義，除了魚外不吃任何肉類），教普拉提，晚上在一家旅行社工作，同時學習成為一名牙科保健醫(yī)生。

羅迪奧欽佩她追求目標的方式，欽佩她能夠讓他好好生活，并讓他敢于嘗試新事物，比如金針菇和一起跑耐力賽并且平衡支票簿。每周一次，他到河邊看望母親，手里拿著一束鮮花和點心，他們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敘說過去的歲月。他給他的兒子們打電話。他與女兒在公園約會，或在家里看電影。

他告訴自己，再也不能回去了。即使當工作枯竭，他盯著錢包里剩下的一美元鈔票。即使當他在一天沒找到工作后回到家，在馬桶上哭了起來。他知道自己正在盡最大努力正確地生活，因此感到很輕松。他在街上遇到警長副手，他們沒有逮捕他，而是和他握手，問他怎么樣。一個人甚至邀請他加入他們的壘球隊。

但是，他很難從小小的挫折中重新站起來，很難寫一封電子郵件，坐在工作面試現(xiàn)場或在麥當勞排隊，即成為正常人。他經(jīng)常做噩夢，在冷汗中醒來，在空中揮舞著拳頭?！八鼣_亂了你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你懂我的意思嗎？”

在大麻油大火后，羅迪奧在監(jiān)獄里待了兩個半月，期間阿萊接到了醫(yī)院的電話。一個鄰居發(fā)現(xiàn)托米在她的公寓里昏迷不醒，于是叫了一輛救護車。她被診斷出患有肝癌，但從未告訴羅迪奧。癌癥已經(jīng)惡化。托米要求見羅迪奧最后一面。羅迪奧得到了一個聽證會，要求允許他探望母親，但他說檢察官辦公室反對他的請求。

他回憶說，“我向法院扔了錢，說，‘如果你能讓他們陪我一起去，我會支付兩三名警官一天的工資?！麄冏屗髦Z瑪縣警長辦公室的發(fā)言人在法庭上站起來說，'我們不會接受他提供的任何東西，他的毒品錢，他的不義之財，他說的或提議的任何東西。他們只是想讓我聽起來很過分。我當時說，‘好吧，首先，這真的不是我的錢。是我女朋友的。她是個正直的人。’他們就說，‘我們不想要它。沒有人會要它的。’”

羅迪奧說，法官在做出決定之前宣布休庭，他回到牢房后以為自己的請求被拒絕了。但后來警長拿著鑰匙來了。法官已經(jīng)決定讓他離開。兩名警長副手護送羅迪奧去了醫(yī)院。阿萊當天在臉書上寫道“我回到家，試圖鼓起勇氣告訴托米媽媽，法庭上并不順利。

令我驚訝的是，我接到了他媽媽的電話，她高興地哭著告訴我，她的寶貝兒子站在她的房間里?！?一條藍色圍巾綁住了他母親的長波浪形頭發(fā)。穿著成人拘留所印制的灰色連衣褲的羅迪奧，靠在她瘦弱的手臂上，把臉埋在她的脖子后。幾天后，她去世了。

美國假釋之父澤布倫·布羅克韋（Zebulon Brockway）曾寫道，他的監(jiān)獄長生涯是從打撲克輸了之后開始的。19世紀中期，布羅克韋在新英格蘭海岸附近長大，他在自傳中描述自己是一個被“宴會和嬉戲”吸引的不羈少年。他曾因“公開不服從命令”和逃學而被學校開除。在撲克游戲中，布洛克維輸?shù)袅俗约核械腻X和借來的40美元，但他很幸運。勝利者歸還了他贏來的錢。他寫道：“那晚的經(jīng)歷永遠地結(jié)束了我對一切基于機會游戲的參與?！?/p>

澤布倫·布羅克韋。

根據(jù)犯罪學家亞歷山大·皮肖塔的著作《仁慈的鎮(zhèn)壓：社會控制和美國教養(yǎng)院-監(jiān)獄運動》（Benevolent Repression: Social Control and the American Reformatory-Prison Movement）中的闡述，后來，作為紐約州北部艾爾邁拉勞改所的監(jiān)獄長，布羅克韋精煉了他所宣傳的更人道的懲罰方法。他認為，通過教育、宗教、軍事紀律和醫(yī)療的結(jié)合，他可以培養(yǎng)“基督教式的紳士”，并“保護公眾免受未來的犯罪行為所苦”。

布羅克韋和他在艾爾邁拉的同事利用犯罪史、工作記錄和態(tài)度等因素決定哪些囚犯有資格參加美國的第一個假釋計劃。假釋犯必須遵守三條通用規(guī)則：在雇主那里呆六個月；每月提交一份報告；以及以“誠實、清醒和體面的方式行事，避免低級或邪惡的交往，并戒除飲酒”。

布羅克韋開放讓人參觀他“山上的大學”（指一個范例），解釋他如何幫助他的學員成為“守法的公民”。他被譽為“先知”，為“美國的犯罪和刑事司法危機”發(fā)現(xiàn)了“最后的改革靈藥”。

十年后，紐約州慈善機構(gòu)委員會透露，布羅克韋曾對他的囚犯進行鞭打、單獨監(jiān)禁和心理折磨。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發(fā)現(xiàn)艾爾邁拉監(jiān)獄的獄警被對誰能獲得假釋以及何時撤銷假釋做出了任意的決定。皮肖塔報告說，他們認為黑人“在生物學上、心理學上和道德上都是低劣的。因此，比起他們的白人獄友，他們更不可能得到拯救?！?/p>

皮肖塔總結(jié)說，布羅克韋的假釋概念（以及他的聲譽）不僅在丑聞中幸存下來，而且“使美國刑事司法系統(tǒng)走上了一條錯誤的改革之路”。此后，假釋又經(jīng)受住了許多輪的爭議和批評，無論是否有道理。歷史學家大衛(wèi)·羅斯曼寫道：“每當對‘犯罪浪潮’的恐懼席卷全國時，或者每當發(fā)生特別無意義或悲慘的罪案時，都會將其歸咎于一個太急于讓“壞”人假釋的系統(tǒng)。

到20世紀80年代，刑事司法官員正在辯論是否應該繼續(xù)假釋系統(tǒng)。用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教授西蒙的話說，它“在缺乏對控制的定義以及如何實現(xiàn)控制的積極想法的情況下，繼續(xù)混了下去”。

相反，隨著美國監(jiān)獄人滿為患，假釋擴大了范圍。加利福尼亞州和其他州采用了藥物測試、風險預測模型和罪犯記錄的計算機數(shù)據(jù)庫，以幫助實現(xiàn)決策的自動化，而這些決策以前是由假釋委員會和官員決定的。西蒙說，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最初是一個幫助囚犯最終作為有生產(chǎn)力的公民返回社區(qū)的系統(tǒng)，現(xiàn)在卻成為對“被定義為有內(nèi)在的、不可挽回的危險”的人進行監(jiān)禁的延伸。

今天，有450萬美國人生活在假釋或緩刑監(jiān)督之下，是監(jiān)獄中人數(shù)的兩倍多。根據(jù)人權(quán)觀察，2017年，20個州的監(jiān)獄收監(jiān)人數(shù)中有一半以上是由于違反假釋規(guī)定，往往是由于公共秩序方面的罪行，“如擾亂秩序或拒捕，輕度攻擊性行為，入店行竊和毒品犯罪”。這些數(shù)字還不包括那些因違反規(guī)則而被關(guān)進監(jiān)獄的人。

一個炎熱的下午，在他去車管所的一個月后，羅迪奧從一個俯瞰高速公路的木板小樓里走出來，戴著一條有兩個吊墜的項鏈，一個是屬于他母親的非洲玉石做的，另一個是用黑瑪瑙做的，里面有她的骨灰。他說：“所以我走到哪里，她都會跟著我。他剛剛在日間報告中心會見了一名輔導員，并接受了毒品測試?！?/p>

當他因謊報身份而入獄時，羅迪奧請求假釋官允許他搬到一個過渡教習所，希望這可以幫助他解開酒癮。他一直認為自己是一個社交型的飲酒者，是那種相處起來很有趣的人。但他已經(jīng)開始意識到自己是怎么會越喝越多的。下班后，為了減輕負擔，他去喝一瓶啤酒，然后在酒吧里又喝了幾輪，然后，當他的惡夢持續(xù)不斷時，他靠喝酒來入睡。他問阿萊，她是否認為他喝了很多，“她說，‘寶貝，你比我認識的任何人都喝得多?！?/p>

在兩個不同的過渡教習所呆了六個月后，他認為自己已經(jīng)準備好搬回杰西和泰倫家。他的假釋官同意了，但又附加了一些新的條件，這就是為什么羅迪奧最終要帶著呼氣測醉器、腳踝監(jiān)測器和并每周出席戒癮課程。羅迪奧試圖對這些課程持開放態(tài)度。他們一開始通常很無聊，因為沒有一個剛出獄的人愿意談論他的感受，但當角色扮演開始時，他們變得有趣了，當你看到一個在監(jiān)獄里呆了十年的人盯著一個臉上有紋身的名叫布魯特斯的人的眼睛說，“嘿，蘇西，你是個好女孩。我很欣賞你。” 一段時間后，他不得不承認，這些課程幫助他理解了自己為什么“搞砸了”。

羅迪奧·范·布拉德。來源：臉書截圖

有那么幾天，羅迪奧幾乎開始感激假釋了，這些規(guī)則給了他有規(guī)律的生活。他甚至發(fā)現(xiàn)他的假釋官，那個被人稱為硬漢的人，一個隨時能把人扔進監(jiān)獄的人，雖然嚴格，但也是公平的。這位警官最近向他承諾，如果他“表現(xiàn)良好”，他將推動羅迪奧在三年期滿之前解除監(jiān)管。

不過，這一切的負擔還是會讓他感到不安。當我們離開日間報告中心前往街對面的緩刑辦公室時，他背包上的一條帶子被扯斷了。他打了個結(jié)，把它甩到肩上，繼續(xù)前進。他說，“我在這一切結(jié)束后的最終想法是，如果我失敗了，那是因為我允許自己失敗。但是，如果我在這些人要我做的每一個過程中都失敗了，那么我將回到犯罪中去。最終，我將不會，失敗再失敗。你永遠不會看到我在街上無家可歸，餓著肚子?！?/p>

在緩刑辦公室，羅迪奧的假釋官不在，所以他填寫了一張“過渡表”，確認他按要求來了，并列出了他今天的計劃。我們?nèi)チ烁＠k公室，問他什么時候可以更新他的食品券，然后走到公交車站準備回家。這一天才過去了四個小時，我們都出了一身汗。

在我們等待公交車的時候，羅迪奧嚼著混合堅果，談論著即將到來的一周。他想離開攪拌混凝土的工作，一方面是為了找到更穩(wěn)定的工作，另一方面是因為他的老板達倫沒有給他加薪。不過，他覺得自己對這種人有忠誠感，因為他在沒有人愿意的雇傭他的情況下給了他一個機會。最近，當?shù)赜推峁す呐笥氧U比提出幫他在自己的公司找一份工作。鮑比說，羅迪奧所要做的就是去工會大廳，交100美元的費用，然后宣誓就職。

事實證明，鮑比錯了。報名費接近500美元，而不是100美元。阿莉提出向他借錢。她總是對他說，“我知道你不會賴賬的，繼續(xù)做你正在做的事?！钡呀?jīng)花了幾千美元來支付他的電話費、一起出去吃飯和他母親的葬禮費用。他決定繼續(xù)堅持做建筑。這時羅迪奧已經(jīng)拿回了他的駕照，所以他還打算找一份為山姆出租車公司開車的第二份工作。他還沒有忘記那些能從匆忙的顧客那里賺到大筆小費的捷徑。

他仍然需要一輛車。達倫提出以不到1000美元的價格賣給他一輛破舊的本田車，并承擔它所需的維修費用，以換取一周的無薪工作。羅迪奧說，此后他給達倫發(fā)了幾次短信，但達倫回復說他很忙，稍后會回電話。

一輛市內(nèi)公交車停在了站臺上。羅迪奧跳上了車，但當他打開錢包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只有縣內(nèi)的公交車票。他忘了在緩刑辦公室里要市內(nèi)公交票。他問司機，下一輛縣里的公交車什么時候到。司機說他也不知道。我們考慮是否該繼續(xù)等待，還是在高溫下走40分鐘。一位推著自行車的老人經(jīng)過。他說：“通常是每小時一班。大約在一個小時，到一個半小時之間?！?我們決定步行。當我們離開公共汽車站時，羅迪奧包上的另一條帶子又斷了。他說，“哦，看看這個。就是這種日子！”把他先前系的第一條帶子斜背在背上，我們繼續(xù)前進。

那年秋末，我又見了羅迪奧幾次。他沒做成出租車的工作；他做了一天的試工，但調(diào)度員沒有讓他去接過一次客人。由于租車一天要花100美元，羅迪奧認為不值得冒這個險。不過，他的精神很好。他在工作，在某人的花園周圍建造一道混凝土墻，并在考慮該給他的女兒和阿莉買什么圣誕禮物，以及如何在12月10日度過他的43歲生日。他的母親去世后，他得到了他的祖父傳下來的遺產(chǎn)，他的祖父是一位來自北卡羅來納州的牧師和屠夫，羅迪奧在小時候就見過他。

然而，一個月后，也就是2020年1月，羅迪奧因在公共場合酗酒被捕，并被關(guān)押了近兩個月。他消沉了。我計劃去看望他，但后來阿莉給我發(fā)信息說，他讓我不要來。他在三月初出獄，卻發(fā)現(xiàn)世界上大部分地區(qū)因為疫情而關(guān)閉了。

從看守所到在家隔離，感覺像是一個殘酷的玩笑，但也有意想不到的好處。像許多政府大樓一樣，緩刑辦公室暫時關(guān)閉了，這意味著羅迪奧不再需要親自向他的假釋官報告，也不用像以前那樣頻繁地提交藥物測試，盡管他仍然通過電話來接受檢查。他加入了一個朋友的業(yè)務，為少數(shù)希望擴建房屋的富人客戶進行裝修。但是，當野火季節(jié)到來，天空中充滿了濃煙，這些項目都泡湯了，羅迪奧又回到了臨時工作崗位上。他熬過了這一年的剩余時間，沒有被送回監(jiān)獄。2020年11月，他的縣監(jiān)督期結(jié)束。阿莉請他在一家牛排和螃蟹餐館吃飯以示慶祝。

當我在2021年9月再次見到羅迪奧時，他已經(jīng)脫離假釋期將近一年了。他已經(jīng)搬出了杰西和泰倫的家，搬進了自己的房子，一個不大的兩居室，有一個車庫，他把他的健身器材和他媽媽的舊鋼琴放在那里。他在廚房和臥室里種滿了植物，并在另一間臥室里擺放了毛絨玩具，以備他女兒來過夜。在與女兒的母親發(fā)生爭執(zhí)后，他已經(jīng)有幾個月沒有見到她了，正在考慮將房間租出去。后院里有玫瑰和黑莓叢。兩者都在夏天的高溫下萎縮了。

在我探訪的那個早晨，我們一邊聽著他的手機播放等待音樂一邊聊天。羅迪奧正在打另一輪電話：他需要更新他的醫(yī)療保險，對他不再騎的摩托車的保險賬單提出異議，并重新簽發(fā)房租的匯票，他的房東告訴他，房租被一個有毒癮的家庭成員拿走了。他最近在一家樹木服務公司的工作結(jié)束后，羅迪奧又開始找工作。他剛剛申請了一家建棚公司，他的朋友謝恩在那里擔任生產(chǎn)經(jīng)理，這家公司提供假期、養(yǎng)老金計劃，并為達到流水線定額的員工提供獎金。

我們開著他用遺產(chǎn)錢買的一輛二手卡車出發(fā)了。（最近，泰倫在一次車禍中受傷，需要有人送她去看醫(yī)生。羅迪奧同意開車送她去，并幫她辦點小事，只要她愿意支付汽油費。在路上，他的電話響了。是謝恩打來的。羅迪奧已經(jīng)被批準參加第二天中午的面試。

原標題：《特寫：在美國監(jiān)禁迷宮中，一個陷進去的男人發(fā)現(xiàn)想不放棄自己實在太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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