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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倫共生|在多倫路,大眾參與的“在地敘事學”如何展開?
多倫路的兩頭都和四川北路相連,它自己在中間也拐了一個彎。于是它和四川北路便成了一個循環,而20多年來,多倫路也在自身的敘事循環中沒有走出來。
在多倫路和上海多倫現代美術館一起策劃“上海城市空間藝術季”《多倫路·共生志》展覽和工作坊時,我們想讓和多倫路有關聯的人們來構建他們自己的多倫路敘事。
“在地敘事學”是三明治近幾年在進行的“555街區”實踐中發展的一種操作理念。所謂“555街區”是指以武康路、烏魯木齊中路、五原路三條馬路的周邊區域,以它們的名字發音首字母諧音而來。三明治自2014年在五原路開始進行街區觀察和記錄,2017年出版了《我們與我們的城市》一書,記錄了五原路一帶逐漸自發形成的社區形態。2021年初,“555 project”開始成為一個研究上海街區的多元形式敘事項目。
“在地敘事學”最大的特點,是發動在地的各方人士自下而上參與。這看起來似乎并不新鮮,但事實上它首先觸碰到的是“敘事”這個行為的核心問題。

從多倫現代美術館展覽房間天花板上的鏡子中看工作坊參與者們集體討論。本文圖片均由作者提供
敘事的主體
傳統的城市報道,在地敘事,一直掌握在專業人士的手中。
無論是媒體還是學者,他們的視角提供了專業性,但也因為這種專業性鎖定了人們對城市街區的想象范圍和普遍認知。而媒體和學術的關注點,其實是經過高度選擇化的結果,也有其主題上的需求。
如何讓“在地敘事”也成為一種更加流動的藝術形式,大眾和專業人士均可參與并相互啟發?
三明治對大眾創造藝術的信任感來自其十年來的“眾包”寫作實驗。盡管專業寫作者的地位一直在場,但大眾的多元化背景和經歷提供了不可代替的多樣性和獨特性。而在“在地敘事”這個專門的場景中,居民以及與本地聯結較深的流動人口理應成為敘事的主體——在過往的媒體和藝術創作當中,他們往往只是客體,是被凝視而且可以被塑造的對象。
所以這次,我們無論在做“虹口記憶”還是“多倫街巷”的工作坊中,第一步是將“記憶”和“敘事”的主導權交還給和虹口以及多倫路有千絲萬縷關系的參與者。他們像積滿故事的容器,只需要找到一個方法擰開蓋子,故事和生活碎片就會傾注而出。
大眾的參與可以構成一種“集體景觀”,甚至大量的故事碎片可以重新拼貼、組合、映射,形成蒙太奇或者沖突、互文等等效果。這也是一種來源于真實的藝術創作。
這一次“多倫路·共生志”一共由四場工作坊組成,其中一場線上,三場線下。
線上是“虹口記憶”。我們鼓勵參與者拋棄掉刻板的“標簽式”記憶,而是專注于讓他們描述記憶中的形狀、顏色、氣味、聲響、話語……甚至體現生活中矛盾、反差、糾結等等細節。
他們這樣寫下自己記憶中的虹口:“四川北路、甜愛路、山陰路,像三個性格迥異的同班同學……”
“有天剛下完雨,路過這片平地看到有五張椅子凳子擺在那,沒有看到人。五張椅子好像在聚會一起聊天似的。它們五個樣式各異,有個凳腿還歪掉的。等下次我再路過這里的時候,它們解散了,不知蹤影。”
“在東橫浜路多倫路轉角看到一個陽臺的晾曬網,在外墻上的投影很像五線譜和音符,光和影的配合很奇妙。”
這些記憶和觀察,是大量的日常積累流淌出來的書寫。
多倫路的共生生態
多倫路文化名人街的一期改造工程于1999年10月竣工,到今天也有20來年了。原本這里是四川北路農貿市場,名人故居被菜市的叫賣聲所掩蓋,生活氣息充滿活力而雜亂。改造以后,這條550米長,呈L型的小馬路一直在尋找新的活力。
文化名人街兩邊隱藏著一些傳統老小區,像雙慶里、永安里、豐樂小區等,通往四川北路的一些房子正在等待拆遷。這些老小區的生活氣息被修葺完好的路面和名人故居所掩蓋了。在今天的多倫路文化名人街上尋找生活氣息,需要多一些發現的眼光。
傳統的在地記敘,往往脫離不開主街、主流標簽,只能在前人已經無數次書寫過的景點上連篇累牘,而往往忽略了整個區域的“生態系統”。當我們做“多倫路·共生志”這個項目的時候,自然就想關注整個街區各種各樣的人和事物,他們各自獨立的生活狀態如何,他們之間的關聯又是如何。
當你研究一個“生態系統”的時候,最重要的方法是“平等對待”,在這里,并不是主流的事物就一定要收獲最多的關注。而當你把握系統里某一個微小對象的細節時,你也能獲得對整個生態系統的理解。
在傳統的練習里面,人們還是容易被眼前巨大的事物所困住。很多人到多倫路,也只會關注主街,而對多倫路處在一個什么樣的街區環境和地理位置,對它和周邊生活區域的關聯一無所知。這也是一種傳統的“點對點”式的旅游思路,而不是真正的在地沉浸。
所以,第三場工作坊“多倫街巷故事捕捉者計劃”,讓參與者自己選擇在周邊“閑逛”,用發現的眼光記錄有故事性的細節。他們可以選擇小資一些的山陰路、甜愛路,也可以選擇傳統的商業街四川北路,更可以去向保留很多上海本原生活氣息的長春路、長春支路。
有一位住在“555區域”的女生這樣記敘她在長春路看到的物價:
“皮鞋80塊一雙,講價后也許可以賣78塊,久光百貨50塊的小烏龜,在這里只要8塊;街邊的店鋪里,大閘蟹25塊一只,玫瑰5塊一只,上海青3塊錢一大包。
我望著菜店里的人們,有附近的居民,有戴著建筑工地頭盔的工人,還有一個戴著盒馬生鮮藍色頭盔的人,正伸出右手抓了一疊香干放進袋子里。這個說深不深,說淺不淺的藍色頭盔我很熟悉,在以前的許多個日子里,我以為用盒馬買菜,做飯,就是一種修行式的經濟生活。
盒馬小哥說,自己從來不在盒馬買菜,盒馬的東西好,但是送得慢。我想,他還是寧愿自己在菜店里,像這樣自己抓菜,抓面條,抓香干,一點一點,抓著對生活的控制權。
我花了45塊,買到一塊石英芯手表,配黑色的皮質表帶,另打了兩個配合我手腕的孔,上面恰好還印著Rolex,還有一本舊貨攤的魯迅雜文集,5塊。
在長春路狹長的巷子,路邊丟著一只疊起來的雞蛋殼,走進去貼著一張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尋鼠啟示,‘白色大寵物鼠10.21號跑丟背面上有淺灰找到懸賞20元請大家幫忙留意謝謝大家’。白色大寵物鼠,不知道到底有多大,但是懸賞20元,現在我要對這位丟了老鼠的人感慨:好多錢!”
對于長期生活在“555”區域的人來說,這無疑是一個新世界。一周之后,這個女生就和男朋友搬到了魯迅公園旁邊,找到了心儀的房子居住。
“這里有十元三罐的啤酒和八元一盒的藍莓。”她這樣描述她在虹口的新生活。
多元拼貼的空間
最后一場工作坊,參與者通過上街閑逛,自由采集了更多的圖文,加上前幾次工作坊中由大眾創作出來的作品,大家進行了一次自由的拼貼。
多倫現代美術館的展覽房間天花板上有一面鏡子,反射著地面。在地面做任何的展示,都會形成一種映射,像我們對生活不同的觀察角度。
而當我們把四周以來在多倫路周邊所采集到的圖像、話語和故事碎片由工作坊的參與者自由拼貼起來之后,這些碎片有了新的關聯,構成了一個全新的敘事。甚至還有初中生孩子饒有興味地參與了這場拼貼。


拼貼作品,紅色背景的為初中生作品
在這個敘事空間里,每一個碎片都是真的,但它們構造起來的故事,卻好像不那么真實。
這就是前文所說的“生活的蒙太奇”。
當下,非虛構寫作的定義仍然未完全清晰界定。很多人對其客觀性存疑。我是持開放觀點的一方,非虛構敘事本身是個體的一種主體權利,只要TA沒有虛構的動機和加工,他力圖接近客觀所進行的描述、采集和記錄,都可以被視為非虛構。在TA的世界里,這就是真實的。我們可以帶著批判和保留來看待這種“真實”,但不妨礙我們通過其去理解這個世界。
而很多很多的“真實”疊加起來,看起來會覺得不那么真實,它們可能互相沖突,各說各話,微妙勾連,但這可能是更真實的世界。
這可以說是非虛構敘事的一種新探索。
“在地敘事學”可以采用的方式還有很多,從建筑、數據、行走、繪畫、攝影……等等,很多不同的形式可以在“當地”這個容器里共冶一爐。它們之間的化學作用更加讓人充滿期待。
就像那個因為參加工作坊而搬到魯迅公園旁邊的女孩一樣,很多人看了“555 project”報道會重新思考他們和上海這個城市的生活方式。有一個參與了寫作的女生就從九亭搬到了巨鹿路。有一些朋友看到年輕人和九旬老爺爺老奶奶同住一個屋檐下的故事覺得很酷,也想進行這樣的生活實驗。
一些社區的公共議題也在敘事中得到了討論。我們還做了一個在安福路周邊40元以下可以吃什么的地圖,讓更多人反思士紳化,反思街區消費變得更貴之后的原動力是什么。接下來,街區的垃圾清運和衛生問題,也是我們關注的主題。我們組織了五原路和長樂路兩場故事會,很多并不住在這里的朋友,在故事會上擁有了一種神奇的“社區感”,這是上海“555區域”所特有的氛圍,當人們開始珍惜一個地方,不管他們是不是住在這里,他們都能找到歸屬感和建設它的愿望。
這也是“在地敘事學”更想激發的城市共創。
(作者李梓新系三明治文化中心創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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