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沒有很好，但它的存在很有必要 原創(chuàng) 海妖 第十放映室

《野馬分鬃》對于今年的華語電影來說，的確有點像一匹脫韁狂奔的野馬。已經(jīng)太久沒有出現(xiàn)這么令人耳目一新的青春敘事片了。

本片講述的故事是根據(jù)導演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而來，主角左坤和導演魏書均一樣，都是一個在學電影和拍電影的過程中度過最美好的大學歲月的電影學學生。

左坤的專業(yè)是電影錄音，但天生叛逆如脫韁野馬的他并沒選擇在學校老老實實地混到畢業(yè)。相反，他有著和周圍世界格格不入的叛逆與理想主義情結(jié)。

買下一輛二手越野車的左坤打算帶著自己的兄弟和女朋友一起去內(nèi)蒙，感受真正的大草原，但事與愿違，在經(jīng)歷一系列的荒唐事情之后，左坤的人生轉(zhuǎn)向了新的方向。

在去年5月入圍戛納電影節(jié)后，《野馬分鬃》又在十月份的平遙電影節(jié)上收獲了大量的好評，為影片賺足了口碑。

《野馬分鬃》最大的貢獻在于，它指出了一件早該在華語藝術(shù)電影創(chuàng)作中被正本清源的事情：

藝術(shù)片，不是越悶越好，不是越裝越好。

魏書均為《野馬分鬃》注入了大量生活化的細節(jié)、讓整整130分鐘的劇情一點也不枯燥，反而處處鋪滿了精心設(shè)計的情節(jié)點。

這樣清新?lián)涿娴奶幚磙k法其實很不容易，說明導演不矯情、不為賦新詞強說愁，他就是很簡單地想把自己的故事、自己的想法說出來，而不是為了拍而拍。

魏書均的這種真誠讓他的電影能有很大的群眾基礎(chǔ)：

電影學的學生大概會是《野馬分鬃》最忠實的一批觀眾了吧。

這里頭講的故事，縱然有太多不足為外人道的油膩與世俗氣，有太多令美好的藝術(shù)幻想破滅的假斯文，但那些東西的確是一批又一批電影學院學生所遭遇過的青春。

所以，我坐在影院里看到一群主創(chuàng)圍著桌子喝酒尬吹的情節(jié)，實在是喜歡的拍大腿：

學電影的學生們最難改的毛病不就是先喝酒再干活嗎？

劇組剛建立，啥也沒拍，就能開始商業(yè)互吹，言語間恨不得他日必能戛納相見，每自比王家衛(wèi)、洪常秀。殊不知最后拍出來的作品可能自己都看不下去。

以及，有幾個學生劇組沒有吐槽過導演只顧紙上談兵、風花雪月的油膩與做作呢？

另外，本片戀愛線的處理同樣也很生活化。

能在大銀幕上看到一對青年男女終于不再用海誓山盟、海枯石爛這樣的大詞來把愛情過度油膩化，簡直不要體驗感太好。

魏書均基本沒怎么拍左坤和女朋友溝通的戲，哪怕是分手戲也沒有歇斯底里的爭吵，兩個人之間的不合適都是靠細節(jié)來交代。

尤其是雨夜左坤看到女朋友落在車上的香水，他以為那是女孩不小心忘了，卻殊不知一步步找到更好工作的女孩恐怕早已看不上這樣的香水，兩人終究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但影片也有很明顯的缺點。

它太沉迷于對青春荒唐往事的回憶與懷念中了，以至于左坤這個主角有一些太符號化，太懸浮，他離這個時代的距離太遠。

在左坤的人物邏輯上，你大概很輕易就能看出一些《站臺》或者《風柜來的人》的影子。

他那種真能為了讓自己活得順暢而豁出去和世界撕破臉的狠勁兒，的確離八十年代式的理想主義青年更近一些。

和他買的那臺越野車一樣，左坤是即將被時代淘汰的二手貨。

雖然說起來很悲觀，但左坤身上那股痞里痞氣的東西可能更符合王朔時代的想象，這樣的叛逆者在今天的高校氛圍里幾乎已經(jīng)被馴化殆盡了。

哪怕真的是藝術(shù)學院的學生，而今也很少有人能夠如左坤般既有頂撞老師的脾氣，又有頂撞老師的才氣。

前者在日漸高壓的環(huán)境中磨滅殆盡，后者在現(xiàn)實面前越來越變得一無是處。

左坤這個人物的曖昧性就在于，他一方面無處不透露出這就是導演自己的生命狀態(tài)的真實寫照，另一方面，這種早就被時代所遺忘的叛逆者又似乎再難以成為什么映射現(xiàn)實的鏡子。

所以他注定是個個人表達多于時代共鳴的特殊人物。

作為一個學電影出身的學生，我當然也能感受和理解左坤的叛逆，但同時又清楚，我們這一代人大概不會再有這樣的勇氣，理想連同叛逆性一道遠去了。

畢竟，和大多數(shù)曾經(jīng)抱有叛逆心理的理想主義者一樣，那輛老到不能再老的越野車，只有在前往內(nèi)蒙古大草原的長途旅行中才能施展它應(yīng)有的“抱負”與“才華”，大多數(shù)時候，它只不過是在城市中艱難行走，處處不順當?shù)睦掀栖嚒?/p>

承認吧，城市里的現(xiàn)實越來越多，而供人撒野的大草原則越來越少了。

在這個意義上來看，似乎魏書均把左坤的結(jié)局最終寫成不得不向社會妥協(xié)認慫是一件沒得選的事情。

但他同樣也指明了這樣一個格格不入的個體對當下社會依舊有意義：

他越特殊，就越能映照體制規(guī)訓的問題所在——縱使左坤的形象再特殊，但誰都不能不承認渴望擁有他身上的那股極度原始的生命力，野蠻生長，肆無忌憚。

在魏書均的電影里，即使連中年蒙古大叔，都有寫一百首歌的勇氣和魄力。

但電影外，我們中的大部分無疑早已淪落為不肯為《地球人》買單的“有身份的人”。

洪常秀在這部電影里是最常被魏書均拿來當迷影梗的一位導演。

不過，魏書均與洪常秀之間的確存在著不小的距離，他為理想主義者呈現(xiàn)了一種可能的人生選擇，卻沒告訴他們該如何才能順利地走下去。

魏書均與洪常秀相比，后者的可貴之處就在于，在為人物狀態(tài)描摹留出最大表現(xiàn)空間的同時，能時刻保持理智，讓劇情以最內(nèi)斂的方式一點點爆發(fā)能量，盡量不淪落到為了扣題而泄氣的程度。

《野馬分鬃》的后半段，仿佛是為了刻意給出一個理想青年被社會打趴下的結(jié)局而創(chuàng)作：

未見做困得理想具體如何受挫，就已經(jīng)先見到他如何因為自己的混不吝和不懂事進了局子。

野馬惹人嫉妒，難逃被束縛的命運，不完全是因為它比別的馬野，比別的馬更容易闖禍。而是因為它選擇去爭取了那些原本屬于每匹馬，但如今誰都諱莫如深、沒膽子想的理想。

而《野馬分鬃》的后半段則顯然沒能準確的呈現(xiàn)對理想主義者何以會被社會打敗的原因——這要求冷靜且理性的思考，而影片實在拍的太飛。

所以，最終呈現(xiàn)出來的結(jié)果是整個片子太致郁了。

觀眾只看到左坤為了堅持自己的想法而瘋、野、任性地表達自己的叛逆，卻沒能來得及看到他真的去為自己的理想做點什么。

他這么個自命不凡、懷才不遇的人，仿佛還沒來得及大展拳腳見見真章，就已經(jīng)因為自己的野和瘋而付出了巨大的代價——理想主義者的悲哀，在左坤這兒來看，就在于他不是死于理想無處施展，而是死于那股催生理想的生命力與原始野性本身都已經(jīng)為社會所不容。

所以，非要追究這部電影的現(xiàn)實主義意義和反思性的話，《野馬分鬃》當然做得不夠好。

它看起來過于被顧影自憐的情緒發(fā)泄所拖累，關(guān)注個體的目光太多，而將個體與社會背景做勾連的反思性則太少。

但有沒有可能，我是說一種很冒昧、很野馬脫韁的可能性：

這種試圖從理性角度來將《野馬分鬃》規(guī)訓為一種必須具備教育意義和反思意義的想法本身也是不妥帖的。

我們到頭來，還是會害怕不開車燈、踩著破舊越野車油門在林間小道上肆意馳騁時那些潛藏在暗夜里的危險啊。

原標題：《它沒有很好，但它的存在很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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