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徐媛

近日，云南昭通“無臂鄉村教師江聲發代課村小18年，渴望有朝一日轉正”一事引發關注。對此，云南省昭通市威信縣教體局局長回應，由于政策限制，江聲發無法轉成正式教師，但考慮到其對鄉村教師事業的奉獻和熱愛，未來將會尊重他的個人意愿，不會清退。

按照當地教體局局長說法，所謂政策限制，一是年齡問題；二是身體條件不允許，當地2003年出臺過代課教師轉正的文件，對正式教師有身體上的要求，“江老師不符合相關要求，我們也不能違反規定?！?/p>

年齡問題，局長雖然沒有明說，但不難猜想。眾所周知，正式教師是事業編，“逢進必考”，政策上有35歲以下年齡限制，江聲發如今47歲，年齡超標。至于身體條件，局長顯然是指江老師上肢殘缺，不符合當地對正式老師的體檢要求。

江聲發。圖片來源：澎湃新聞

《云南省申請教師資格人員體檢辦法》規定，“兩上肢或兩下肢不能運用；兩下肢不等長超過5厘米”等，均為體檢不合格。若按照規定執行，江聲發別說轉正，可能連擔任代課老師的資格都沒有。地方顧及江老師這些年對鄉村教育的貢獻，不主動清退，似乎已是寬厚相待。但這種寬厚，卻讓人頗感悲涼。

江聲發任教之地位于西南邊陲，那里交通閉塞，條件艱苦，身體健康的老師不愿意去。若沒有他，孩子只能走很遠的山路去外面讀書。雖然雙臂殘缺，但江老師毅力驚人，練就了一手漂亮的粉筆字，教學水平受到官方認可，日常工作的內容也與普通老師無異：備課、上課、批改作業、家訪。遇到厭學者，他會跑到學生家里做思想工作，將他們帶回校園。遇到窮困學生，盡管自己不寬裕，也會想辦法資助。

18年來，他兢兢業業，勤勤懇懇，以一己之力撐起一所山村小學，將一批一批孩子送出大山。他在鄉村教育方面的貢獻，得到了廣泛認可，先后被評為昭通好人、云南最美教師、云南好人、中國好人、云南省優秀共產黨員等?，F在因為一紙規定，因為他的年齡和肢體殘疾，就否定他做老師的資格，中斷他轉正的夢想，這不是天大的諷刺嗎？

考事業編是有年齡限制，但鑒于江老師多年積累的教學經驗、實際的付出，出于對弱勢群體的關懷，年齡上放寬標準，旁人也不會覺得不公平。至于肢體殘疾不能做老師，這是一項歷史悠久的、早該被淘汰的歧視性規定。

過去覺得身體殘疾有礙觀瞻，不夠儀表堂堂，缺乏為人師表的形象，與教學環境不相容，所以在身體方面層層設阻。但古今經驗證明，老師最重要的是學識、內在品質和傳道授業解惑能力，身體障礙并不影響一個人成為優秀教師。況且法律上從來沒有限制殘疾人當老師，教師的體檢標準是由省級人民政府教育行政部門規定，這意味著，地方上完全有自主改進的空間。

今年四月份，重慶女碩士鄒蜜因為下肢殘疾，不能通過教師資格認定，一度引發熱議。同江聲發一樣，鄒蜜雖然行動不便，但她積極進取、自強不息，拿到了國內外兩所高校的碩士學位，是一名受歡迎的英語培訓老師。也同樣因為殘疾，她體檢不合格，無法拿到教師資格證，面臨失業威脅。

圖為鄒密給孩子們上課

鄒蜜的遭遇引發無數網友的同情，也引起了中國殘聯的關注。中國殘聯隨即與重慶方面溝通，期望能盡量滿足當事人從事教師職業的愿望。今年五月底，重慶修改了教師資格認定的條例，其中規定：持有《中華人民共和國殘疾人證》且核定為肢體殘疾人士，申請認定教師資格免于《重慶市申請教師資格人員體檢標準及辦法》體檢標準第11條項目檢查，申請校外線上培訓教師資格免于體檢。這意味著，在重慶，“兩上肢或兩下肢不能運動；上肢（特別是右手）殘缺影響板書寫字者”等情形，不再是肢體殘疾人士無法跨越的門檻，他們享有同普通人一樣的成為教師的機會。

同樣，江聲發老師也需要一個成為正式老師的機會。因為無法轉正，他收入微薄，每月工資只有1500元。地方上說會為江老師申請殘障補貼、困難補助，但這些補貼本就是江老師的公民權利，且只能緩解經濟上的壓力，不能為他提供職業上的認同，也無法體現他在教育事業上的付出。江老師念茲在茲的，不僅是一個正式的身份，還有教師體制內的公正對待，本屬于他的榮譽和職業尊嚴。

堅守鄉村教育18年，不是人人都能做到。江聲發這一路走得格外艱難，他本應該得到優厚的補償、照顧和關愛，他樸素的愿望理應得到滿足。如果因為他的年齡和身體殘疾，就將他拒于正式教師隊伍的門外，這實在很殘忍，也會寒了殘障群體和鄉村教師的心。其他地方的革新實踐說明，殘疾人不能做老師，并不是不可打破的鐵規。關鍵看地方上能不能主動作為，破除歧視，創造條件成就殘疾人的職業夢想。江老師轉正之路，不是卡在身體殘疾的硬門檻上，而是卡在地方反歧視的決心和行動上。